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不可不可。”苻坚摆摆手,坚决道:“寡人以仁治国,宽以待人,广结天下俊杰,这才创下现世之功业。你也瞧见的,那日我迎慕容垂父子入城,当着群臣众将的面对他们好话说尽,若依了丞相再去害他,却要如何自处?怎么服众?况且,在寡人看来,天下无不可用之材,只看你如何去用。”

王猛还想再劝,苻坚断然道:“关于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王猛耸耸肩,道:“其实我早知道劝不了大王。”

苻坚大笑:“知我者,王猛也。”

王猛轻笑了声,又道:“但不说出来我憋得难受,大王权当废话听吧。”

他为苻坚斟上一杯酒,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苻坚派慕容垂领兵伐燕,说慕容垂统领燕军多年,对燕军各方面优劣知之甚详,定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看在费了这么多口舌,苻坚居然没有打断他,还满脸接受他的建议的表情,频频点头微笑,他满意地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悠悠道:“这样也可断了慕容垂那条燕国的后路。”

苻坚看着他喝完那杯酒,才憋着笑道:“丞相说的这件事,我之前已向他提过了。”

“那你不早说。”王猛发现被大秦天王小小地戏弄了一下,忽然觉得方才落进肚里的酒不怎么惬意了,“慕容垂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他坚决地拒绝了。说是令愿离开我们大秦也不愿和故国正面为敌。我理解他的苦衷,不想去逼他。现在的燕国没了慕容恪和慕容垂,已经不堪为我大秦敌手。我大秦麾下猛将如云,派谁去不行,又不是非得他上。”说道慕容恪,苻坚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找来的那个西域高僧鸠莫罗,就是连慕容恪都被他所伤的,的确是个人物。若是没有他出手,我们想向燕国开战,估计还要多等不少年。”

听他提到此人,王猛笑道:“哪里是我找来的,是他自己跑来找的我们。”眉毛轻抬了抬,“看起来他似乎很着急想拿到燕国的那两样东西,此前已来找过我好几次,要随我们大军东征以尽绵薄之力。”

“你答应他了吗?”

“不急,先晾着。”王猛笑得高深莫测道:“他真正想做什么,我还没搞清楚。”

苻坚道:“别晾着了,既然他有心,就带上吧。武功那么高绝的人物实在很少见,应该能派得上用场。”

王猛想了想,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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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十一月,秦王苻坚以燕国背信弃义,没割让虎牢关以西土地为由,拜王猛为辅国将军,督师东进伐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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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北风把云都刮跑了,暖红色的光芒稀释着初冬的寒意,给地面镀了一层薄霜。往南迁徙的大雁在天上发出阵阵鸟鸣,吵得地下的鸠莫罗烦躁不安。

行军路上,鸠莫罗骑在高头大马上,皱着眉头,想着心事。骑马跟在他身边的弟子慧因道,“师父,您好半天没说话了,在想什么?”

鸠莫罗有些失落道:“唉,我在想无尘和法磬,他们大概是已登极乐了吧。”

慧因低头小声道:“弟子们无能。”

“你们已经尽力了。”鸠莫罗谨慎的前后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扬鞭催马道:“不说了,晚上扎营后来找我,有些事还要细细问你。”言毕,他加快马速,将慧因远远甩在了后面。

傍晚,秦国大军安营扎寨。

鸠莫罗的营帐门前,慧因挑帘而入,冲坐在榻上闭目养神的鸠莫罗双手合什,轻声道,“师父,弟子来了。”

鸠莫罗睁开眼睛,点点头道:“此番我们随秦军伐燕,胜算极大。秦王向来重信守诺,‘千秋印’和‘有常鼎’应该可得。只是‘凤凰石’......”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

“有关凤凰石的事,弟子一逃回来就据实禀告师父了,绝无半点隐瞒!”慧因说着就要赌咒发誓。

“我当然知道。” 鸠莫罗摆摆手阻止他道:“我只是想问你,当日无尘让你连夜去盗的那块石头,你能确定是神器之一的‘凤凰石’吗?”

慧因的眼珠向上翻动,努力想了想道:“那块石头只有大师兄见过,弟子无缘得见,不敢确定。”他的脸红了红,又道:“而且弟子愚钝,可能就算见到了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暗里,他却腹诽道:你只亲自授意了师兄一人,他对神器自然知之甚详,我哪有机会知道那么多。

鸠莫罗拈动手中佛珠串,喃喃道:“无尘行事向来小心细致,既让你冒险前去盗石,至少有六层以上的把握。”

慧因应道:“师父分析得在理。”

鸠莫罗“嗯”了一声:“宁可错认,不可放过,暂且当它是吧,没想到居然落在了燕国小王爷的手里。”

慧因脑中灵光闪现,道:“我好象听那个小王爷说是别人送他的,对他意义非凡。”

“哦?”鸠莫罗精神一振道:“到底什么人送他的?”

慧因摇了摇头。

鸠莫罗自顾自地认真分析起来:“别人送的……意义非凡……我猜极可能是他的长辈送的,估计不是慕容俊,就是慕容恪。如此说来,他那块‘凤凰石’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要寻找的神器。”

“师父何来这么一说?”慧因想不通这有什么联系。

鸠莫罗若有所思道:“早年师兄尚在人世时,我和他一起寻找上古五大神器。据我查证所知,当时‘凤凰石’在鲜卑宇文氏手里,是他们的传家信物。我师兄就是为了夺取‘凤凰石’被宇文家的人所伤,丢了性命。而鲜卑慕容氏一心统一北方,慕容恪横空出世后,举全燕兵力灭了宇文氏。照此推论,宇文氏被灭后,‘凤凰石’就落在燕国慕容氏手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太好了。只要等秦灭了燕后,暗地里把凤凰石从那亡国的小王爷手里弄过来就成了。”慧因表现出惊喜之色道。

鸠莫罗压抑着心中的得意,笑道:“这个自然。”

见他情绪很好,慧因借机问道:“弟子有一事不明,上古五大神器到底有什么神功奇效,能令得师父您这么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费尽了心思找寻它们?”

鸠莫罗立刻戒备起来,冷若冰霜道:“不是你该知道的不要多问。”

慧因赶紧点头称是不再多话,虽然备感压力,但没有鸠莫罗的吩咐,也不敢肆性离开,只得将头压得低些,心中叨念佛号。

鸠莫罗站起身,来到他面前:“我座下众多弟子里,无尘、法磬的功夫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无尘。那个燕国小王爷居然只带了一名随从就杀了他们两个,偏偏放过了你。这件事,我有点想不通。”

慧因听言惊恐万状,双膝一软当即跪下,慌不迭以头呛地,道:“师父,弟子全凭侥幸才得以逃生!弟子对师父绝无异心!”

等他磕过十几个响头后,鸠莫罗居高临下地笑了笑道:“起来吧,你不用紧张。自你回来后,我暗中观察了很久,你平日的行事作派俱无异样,否则也不会留你到今日。我只是对这件事情有疑心,并非怀疑你对我的忠心。”

慧因站起身,悻悻道:“那个小王爷的武功虽高,可和我们相比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他带的随从着实厉害,我们统统不是他的对手!”

“随从?”

“是啊,弟子听他叫他‘容楼’。”

“‘容楼’?听起来像是汉人的名字。”

“看长相,的确是汉人。”慧因忙补充道。

鸠莫罗皱着眉,淡淡重复道:“容楼......”

过后,他吩咐道:“明日一大早大军就要起程,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好,师父也早点儿歇息。”慧因如遇金鸡放赦般,人一下子感觉变轻松了,快步离开了鸠莫罗的营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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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来宾都侯府上递拜贴的人络绎不绝,慕容垂却以身体抱恙为由闭门谢客。他来秦国的日子不长,除了例行的上朝和必须出席的宴请外,其余事务一概不闻不问,整日只在府里看书、喝酒、发呆,似乎乐得轻闲。至于官员们私下里的邀约,他是能推就推,不能推就躲,躲不了就称病。对于父亲的这一表现,慕容令十分不解,他认为如果想过这种无欲无求,置身事外的日子,不如直接回北方的故乡去,何必寄人篱下来秦国。慕容垂很肯定地告诉儿子,自己是在等待时机成熟,到那时才可以离开,同时还告诫慕容令,虽然秦王苻坚能容得下他们,但其他王公贵族则未必。另外,秦国的降臣颇多,族类相异,且各怀心思,与其结交以后他日反目,不如不要结交的好。

这天早上忽有家仆匆忙来报,说秦王亲自来了,慕容垂连忙迎了出去。身着紫袍的苻坚大摇大摆走进来,笑容可掬道:“爱卿,住得还习惯吗?”

慕容垂长揖到地道:“大王盛情,我住得很好。” 苻坚扶起他,一起来到会客厅,秦王端坐主位,慕容垂陪于下手位。

待二人坐定,苻坚故意做出犹豫的样子道:“有件事……爱卿听了肯定不高兴,但寡人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大王请讲。”慕容垂面色深沉如水道。

“寡人已拜王猛为辅国将军,督师伐燕了。”苻坚一边语气平和地说着,一边观察慕容垂的表情,见他并无半分惊讶,想是已有所料。

“其实,大王前次劝我领兵伐燕时,我就知道离大秦向燕国举兵之日不远了。”慕容垂说得很平淡。

对于他的反应,苻坚反而有点儿惊讶:“寡人还以为爱卿对故国旧情未了难以割舍,听到你们大燕就要被我大秦所征服,难免会有些遗憾呢。”

慕容垂摇了摇头道:“没有旧情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在我看来,大王此次东征并非胜券在握。”

“哦?”苻坚心头一震,笑容瞬间消失了,“怎么说?”

“受君之恩,忠君之事。有些话,我应该要告诉大王。”慕容垂淡淡道:“百足之虫,至断不僵。眼下的燕国并非像大王所想的已无将帅可与大秦匹敌。”

“可与我大秦匹敌的将帅?爱卿的意思不会是慕容评吧。”苻坚嗤笑道:“我知道他,年轻时也曾横刀立马征战沙场过,可惜现在尸居余气,贪财寡德,朽木不可以为柱!”

“他?实在不足挂齿。”慕容垂一笑了之道:“桓温北伐攻打燕国一役,大王可知晓?”

苻坚点头肯定道,“若非爱卿临危受命,统领三军,燕军如何能拦得住南晋的桓司马?”

“大王有所不知。大败桓温,功不在我。”

“功不在你?……还有何人?”苻坚狐疑问道。

秦国的探子们早把燕**阶最高的那批将军们打探了个遍,老的老,庸的庸,再没有哪一位能和慕容垂相提并论,且值得关注的了。

“可能他的军阶不够高,所以大王的斥候没有注意到吧。”慕容垂笑道:“桓温就是被他所伤。若是没有此人,抗晋一役我也未必有把握。”

苻坚的眉头纠缠了起来。

慕容垂意犹未尽道:“燕国若派此人驻守‘虎牢关’,明年入冬之前,大军恐怕攻打不下来。不乐观地说,秦国攻打燕国此役是撑不到下一个冬天的,这一点大王想必和我一样清楚。”

他的意思,苻坚怎会不懂?

雪深马难行,铁衣冷难着。北方的冬季气候恶劣,粮草补给困难,若是战斗打响后,在第二个冬天来临前,还不能占领城池关口作为后盾,根本无法作战。也就是说,若是下一个冬天前攻不下‘虎牢关’,秦国就不得不撤兵了。

苻坚心有戚戚焉,豁然站起,沉声道:“那人是谁?”

“容楼。”

“容楼?”苻坚从未听说过:“听起来是个汉人?”

“汉人。”慕容垂用力点了一下头。

“爱卿未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过于言重了。”大秦天王转又仰天大笑道:“百川赴海、万佛朝宗,连爱卿这样的神将都被我大秦收入麾下,何况那个容楼?正好,趁着这次伐燕,我大秦又可再添神勇!”

说罢,他大笑着离开了。

大秦天王面上大笑不止,心底终归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惴惴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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