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叫何姓名？”莲采儿身上的衣裳，是睡梦中栖恨换的。雪白的丧服在暗色调为主的冥界，格外显眼，洁白如一双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侧颈鲜红的牙印，比那身丧服更为醒目。

“她叫念女。”怪童道。

念女不知为何，紧盯着这牙印。

莲采儿覆手掩在颈侧，她伤口愈合缓慢，细密的血水一点点流出，沾湿纯白无暇的衣领。

怪童一手牵一条地狱犬，道：“殿下在此等候长老前来，怪童先行带地狱犬觅食。”

他说罢，两条恶犬健步扑腾而去。

栖恨在身后好心提醒道：“十八绝尘路今日没有尸骨。”

地狱犬拐弯，调头跑回来，从他们身边一溜烟跑过去。怪童的话音在风中轻飘飘地传来，“多谢殿下，那今日便去黄泉门。”

“……”莲采儿道：“他急什么？”

“估计是，认为自己在这里，多有不便。”栖恨云淡风轻地答。

司冥司有一颗参天枯树，念女跑到树下，在一堆堆摆放整整齐齐的枯枝当中，选出一枝最粗、最直的拿在手里。

腐烂的树皮在稚嫩的手上蹭的满是黑泥，小鬼女却如获至宝般把枯枝的树皮剥下来，在手中来回揉搓，直到两只手沾满烂臭的污泥，她欣喜地原地直打转。

莲采儿狐疑地望向身侧人，此时，栖恨的眼神能把人化成一滩春水，他舌尖轻舔干燥的唇瓣，呼出的气息灼热滚烫，“冥界的碧落树，相传从三万丈地渊长至地面，后来不明缘由枯萎，十万年未见转青。”

他长手一伸，揽着人的腰肢往碧落树下走去。

莲采儿浑身不自在，她脚下一停，转身至另一侧。现在栖恨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动作，她都必须好好思量。

她双手环在胸前，站在参天枯树下。碧落树，枯萎十万年，枝干上茂密遮天的树叶依旧。

莲采儿绕树走一圈，发现这至少要十个成年男子手拉手，才能环抱的树干，上面竟然有一道巨大的豁口。此豁口平整光滑，乃是一击砍出。

她不禁伸手去触摸，指尖触碰树干的刹那，参天枯树如同喝下起死回生药，树干颤动，枝桠疯长，枯叶回生。

念女看到这一幕，欣喜若狂，她踩在脚边枯枝堆上，兴冲冲地手舞足蹈。

黑乎乎的小手指着树，漆黑的瞳孔好似闪烁着星星，念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莲采儿，就像是凡间小童逛集市时看见了一件心爱的物品，眼巴巴地向大人讨要。

莲采儿道：“我凭什么把它让给你？”

念女着急地跺脚，小狼扑食似的扑上去紧抱树干，留下两个泥印，宣誓主权。

念女不常开口说话，逼急了才破天荒一日开口两次，道：“碧落长到上天玉京，就能带出下面的宝物！”

莲采儿一头墨发披散在肩头，衣袂飘飘，肤白胜雪，她将墨发往耳后一捋，尚且未问出她口中的“宝物”所指为何，念女便从衣兜里翻出两条红绳。

红绳金光闪动，泥渍不可污浊。她不舍地把红鸾线递出去，第三次开口道：“还给你。”

莲采儿未接此线，它们却长眼睛一般，飘来她面前。其中一条红鸾线上面，写着一列细小的字，字体放大，漂浮半空：“西极段氏宗女，段卿欢。”

红鸾线，与凡人命格一说相近，生在冥冥之中。抽离凡人的红鸾线，斩断这人一世姻缘喜事，与下界邪修剥夺他人命格，侵占他人气运，如出一辙。

莲采儿翻看另一根红鸾线，上面光洁一片，未题姓名。

就算是段卿欢前一世的红鸾线，上面也应题写她前一世的姓名，既然无名，好生奇怪。

栖恨人高马大地站在莲采儿身后，许久，他轻轻拿过无名红鸾线，系在自己和莲采儿手腕。

出人意料的是，这条线在莲采儿手腕亮起一瞬，可随后光芒熄灭，自二人手腕松落。

栖恨手指一勾，接住掉地的无名红鸾线。他神色如常，换段卿欢的红鸾线，照前一次的方式系在手腕，这次是在栖恨手腕亮起一瞬，又掉落。

念女眉飞色舞地飘荡在碧落树枝丫间。

栖恨道：“今日要她开口说第四句话，困难。”

莲采儿诧异地挑眉，对他道：“你在验证，我是不是段卿欢？”

她确信道：“我不会是。”

痴魂承载世间一切痴妄，力量强大，撼天动地。太虚台洗杀戮戾气都要用上数十上亿年，莲采儿不信，若她入过轮回，凡人的轮回道能安然无恙。

至少，现在应该是一片碎石崩塌。

栖恨心中疑云笼罩，痴魂灵魂碎裂再重聚的代价惨重，段卿欢如果不是莲采儿下界历劫的分身，她会是谁？

星盘中所指的代价，莲采儿付出了什么？

他掩盖眼底疑惑，转移话题道：“我们共睡一棺，同过十八绝尘路，现在是夫妻，你不能背信弃义，抛弃我，另与他人，即便是多看一眼也不行！”

这是什么话？

莲采儿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摘下来，戴回去，看一眼碧落树，踢两脚地上的石块。

总之，就是装作没听见。

她静静地把两条红鸾线系上玉扳指，手指灵活地缠绕几圈，线头再从里边穿过，形成牢固的结。

栖恨低头看着她的动作，莲采儿嫌葬魂钉流苏扫在脸颊痒，抬手拨开。

栖恨在耳边沉声道：“听见了吗？”

莲采儿道：“没听见。”

她才不惯着，这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毛病。

耳边的呼吸声忽然离远，栖恨端端正正地站在她身后。

莲采儿抬眼皮望一眼疾驰而来的地狱犬，这条狗目测吃胖了不少，皮毛长出黑色条纹，挺像一只老虎。

十二尺长，虎头兽身的鬼阿门纵身几步跳到司冥司前，他直立站起身，一双琥珀色泛着精光的眼睛从漆黑的门后探出，“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他抬起黑爪，肉垫张了张，露出锋利的尖甲，琥珀色的眼中，瞳孔呈一条竖线。

鬼阿门，原是一只竖瞳老虎。

“有意思。”莲采儿心道。

栖恨与鬼阿门相距甚远，微笑点头道：“多年未见，长老近来可好？”

鬼阿门一双琥珀色的竖瞳收缩成一条细缝，四脚着地，几步跳到二人跟前，围着他们缓步转圈，细细打量。

他翕动鼻翼，耐人寻味地回道：“好。”

“冥婚进入冥界的方法，是老鬼告诉殿下，此法损阳寿，你必定遇到了难事。”他嗅着与段卿欢一模一样的气息，心情愉悦，“不知，老鬼有何能为殿下效劳？”

“仓促前来，确有一事，请长老帮忙。”栖恨掌中出现一枚白玉瓶，递给鬼阿门道：“家妻母亲受南斋圣女诅咒，身死后魂魄远飘千里，同那圣女的灵魂合二为一，永不得安息。”

虎掌接来白玉瓶，小小一枚瓶子，同他的拇指一样大。鬼阿门面朝天光，观察里面气息奄奄的栖蝶双。

“能活到现在，算她命大。”鬼阿门早就注意到莲采儿，他道：“殿下之妻，新鲜。不过，老鬼怎觉得她面熟？”

栖恨笑道：“妻乃人界西极段氏宗女，段卿欢。”

“段，卿，欢……”鬼阿门一字一句，仿佛要将这姓名钉进司冥司尘土里，他道：“帝王血脉，得天庇佑，老鬼想必是在生死簿见过她？”

眼前的段卿欢，非同寻常，她见到鬼阿门，自始至终，不露分毫胆怯。

鬼阿门看着她，也是透过这副躯壳，看着莲采儿，“冥界每隔千年诛杀一批穷凶极恶的囚徒，今年恰是时机，你们留在冥界暂住几日，老鬼会想办法分离这凡人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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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司冥司红鸾一动·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