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血湖的水荡了荡,眼前的景象越发令人张狂,好像有个无形的魔爪不停地在你额间、在你心窝掏呀掏,突然脉搏一阵勃乱,四下雾起,一眨眼功夫身躯便埋进了层层浓雾中。览冥本就是非常警觉之人,但异象来得太过突然,他左右四顾,慌张地喊着:“镜歌,镜歌,你在哪里?”他生怕一不留神又把人给丢了!

一团红色气团朝他面庭冲来,从模糊到清晰,渐变成一个侈口排钉、露眼赤精的红爪怪物,它只露出了上半个身子,下半个身子仍是一团气。它挥舞着手爪,问道:“镜歌的脸哪里最美?你若说出来,便能得偿所愿!”

览冥的头脑像被什么鞭挞着、挑唆着,飞速流转起形容的辞藻……

若是要作画,他可以把镜歌的容貌精细地描绘出来,但技艺再高超,也揽不尽他的神韵。若是要腾笔书写,他无需多思便能把那人的美形容到连篇累牍的程度。他的眼睛那般刻露清秀,如风霜淬雪。眼尾微垂,如春风拂柳。所以无意之时,眼波总显得绮靡纤盈,柔软多情。然而他的鼻梁虽高挺,鼻头却些许钝拙,是否是天工看似漫不经心的故意为之,才让他精致倬峭的面孔免于阳春白雪的流俗。静水流深的风骨,又显得与人注视之时,那般头角峥嵘,不容触犯。若试图看透这样一个人,不过是徒增自己的浅薄罢了……

览冥的心声一遍遍地催促起他来:“快说出来!快说出来!”这样的溢美之词在他的心口汹涌,几欲脱口而出,但这肯定有诈,这种隐隐的勾引与逼迫是有人再操控他的意识!他努力克制自己回应对方的问题!

红爪怪物来回游弋,显得异常焦躁,他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快说出来,说出来呀!说出来,我就把他的眼睛吃掉!”

览冥隐隐脊背发凉,他始终未开口,但对方却能听到他的心声!这是什么读心的怪物!

而另一边陷入迷雾中的镜歌,同样的红爪怪物也在他的身边盘旋。那红爪怪物似乎有些吃不准镜歌的思想,貌似花费了一些心力,才最后在他面前伫定。镜歌的面前忽而幻化出两幅影像,一幅是他的坐骑拏云,一幅则是颉顽览冥。

镜歌不解,只听那红爪怪物循循道:“若是拿他们其中一个来换人族千年的安宁,你想用谁来换?”

这问题分明是拿来愚弄人心的!镜歌却不自觉地被迫绞尽脑汁,头痛欲裂!“你使了什么妖法?”镜歌立刻抟出风刀将那红爪怪物劈成了两半!

两团被劈散的气旋旋即又复合在了一起,红爪怪物愤道:“不过是一个取舍的问题,你因感到自己的道德受到了考验而惧怕自我审视,害怕真正的内心自私又丑陋,你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进而看不起自己!多么狡猾又虚伪的神族啊!”

“不知所谓!”这红爪怪物似乎对神族带有强烈的偏见。但无论什么情况,就算刀尖抵在喉咙,镜歌也不会用任何人的牺牲去换,即使这场交易本可以兑现。

镜歌甩袖迈走,不与这怪物浪费时间,找到览冥走出迷阵要紧!忽而雾瘴散去,览冥竟就在咫尺!

“镜歌!”览冥先开口唤道。

镜歌道:“我们得想办法化开这怪物的纠缠,才能走出迷阵。”

览冥问:“他刚才问了你什么问题?”

“很可笑的问题,我根本没有理会。你呢?他问了你什么?”

览冥顿时语遏,还是不提为好。含糊道:“没什么。”

“我问他你脸上哪里最美?”红爪怪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提了不开的那壶!

览冥顿时脸红。但镜歌立马不屑地骂道:“这哪门子问题,无聊至极!”

“启约,还不把迷幛收了!”旱魃竟伫立在不远处,仿佛已注视这里许久。

镜歌问:“刚刚我们在四处找你,前辈竟在这里。”

“我在找鬼车,鬼车知道我在找她,便躲藏了起来。她就藏匿在这七座神像里,我一路找到了这儿。看来,她是躲在了别处。”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那红爪怪物诧异地问道。

“我不仅知道你叫启约,我还知道你是桃仙人望庐翁生前悉心照料过的启约。他若知道你如今专干狼狈为奸,助纣为虐的坏事,一定会痛心疾首!”

红爪怪物目露赤光,如蜘蛛爪般粗壮的血丝在眼底皲裂,快要绷出血来,他怒不可遏地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这是总角小儿都该懂得的道理!望庐那老头总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涌出的泉都快干了!那为什么那些受了望庐的恩惠,信誓旦旦地说来日定当报之以琼琚的人,守约的却寥寥无几!那老头还整日罗里吧嗦的,说什么做人要有雅量,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成什么蹊?倒不如我替他把路给踏出来!”

望庐山边有棵老桃树,四周栖居着几个村落。桃树得天雨露,偶尔村人浇水,百年终于化成桃仙人。他起先只想好好守着自己结出的果子替路人解渴,后来,吃了果子的人竟觉出了妙不可言的功效来。随着桃仙人的仙龄增长,他的慧识与灵力也与日俱增。于是,他把所有的心血都灌注到了果实里,幻化出了忘忧排难的雅愁果和自得其乐的清欢果。仕途踌躇不得志之人,抱负难施之人若路过树下,望庐便馈赠他们雅愁果。吃了雅愁,心胸便更加开阔,思进取而不冒进,忧国忧民而不自苦伤身。若是哪户人家生不出儿子来树下抱怨,或是谁家侵占了谁家的耕地,谁家嫁女凑不出嫁妆,谁家的娃子贪玩砸坏了谁家的屋瓦……望庐都会一一倾听,再小的事在他眼里都不是蒜皮,他会馈赠村人果子,或雅愁或清欢,取决于他们对事物的执念与纠结的程度。

吃了果子又排解了心事,每个人都觉得如释重负,豁然开朗,有的甚至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于是蒙受了望庐恩惠的人,都许诺来日一定投桃报李!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有的捎来了美酒佳肴,应诺答谢。有的结为永志之好,视仙人为挚友。但永以为好的人凤毛麟角,很多村人吃了一回清欢果心胸畅快得很,比喝了美酒佳酿还要畅快,便总来索取,甚至偷取。谁都怕自己吃亏,于是采摘的人越来越多,夜里也总有人攀着梯子偷偷来采,更有甚者跋山涉水、费力保藏,也要运到城里坊市上去卖来换钱。

望庐也忧愁,他的好意竟助长了村人的贪念。可他的树上并没有治愈贪婪的果子,是果实错了吗?他本不该培育什么雅愁或清欢?久而久之,望庐的桃树结出的果子不甜了。他也再没看到村人的笑脸,甚至有的人想要砍伐他,他眼见自己的树枝被砍断一条、两条嫁接到了其他的树上……

天旱,树上只结出一个果子,启约便是那颗果子。望庐瞅着它,希望这个能如从前那般清香甘甜。

启约不耐烦地道:“老头,今天你又要对我念什么经?”

望庐耐心地道:“今天只看风景。”

“风景有什么可看?沧海一粟,蚍蜉撼树?”

“焉知蚍蜉不能撼树?千里之堤还溃于蚁穴呢。”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看,那些村民自己都顾不过来怎么还会记得你!更何况人族的嘴唇本来就轻得很,开开合合根本不费什么力气,一诺千金之类的根本就是谎言、瞎话!”

“是我邀请他们上来坐船的,又岂能要求他们必须与我同行。”

“他们要淹死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和你无关!”

“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你那是多管闲事!瞎操心!”

“是渡人先渡己,还是渡己先渡人?”

“老头,你又开始念经!”启约痛苦地塞住耳朵,不忘挖苦道。

“我觉得是渡了形形色色的人,才渡了己心。”

“可是到头来,你还不是发现人不能被渡只能自渡,就如同你的果子没能渡的了别人,反倒渡了自己。所以果子才不甜了,你还执迷不悟。”

“这……”望庐又陷入迷惘,叹息着,道:“现如今我的愿望,是希望你可以清甜如初。”

“做梦!”启约粗鲁地扭过身子,让层层的碧绿树叶把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

地崩裂土,桃树没有躲过旱劫。望庐不甘心地阖上了眼睛,他还想摆渡更多的愁苦之人,可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启约重重地跌落到了地上,桃肉摔烂了一地。

启约的心并没有跟着望庐死去,他总觉得世人都亏欠望庐!他不要是琼琚、琼瑶抑或什么琼玖,他只要他们全都回来看看望庐,看看这个死心眼的蠢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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