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声闷响在嘈杂中是特殊的。
小冰眨了眨眼,转头对着里面大喊:“给我看紧了!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全给我杀掉!”
她对台子上那摔落着一动不动的人丝毫不感兴趣,她拿起刀,在仆从的保护下朝里面走,碰上人就砍,随后直接放火。
而三楼上,宇文崎怔怔看着底下的人,他身下正晕染开一朵血红色的花朵,似在宣示着一条生命的完结。
他就这么跳下去了?宇文崎此刻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
似真似幻,他好一会儿才有了动作,开始神魂不属地向下走来。
他走得很慢,底下追着人疯了一般砍杀的女人,各种物品摔碎和火焰燃烧的声响都像隔了一层什么似的不真切。
一定是做了个梦吧,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
——
颜回以为自己要死了,她为了不波及到其他人引着宇文崎身边那个武功高强的人去了一片无人区。
那人才开始没料到她武功竟然还不错,满是好奇地跟了她一路,等到了这边他也算是玩腻了,欲求速战速决,可没想到颜回比他想得还能扛。
足足半个时辰,颜回浑身伤痕已经力竭,她半跪在地上,如同一台即将坏掉的旧机器般,艰难地呼吸着。
呼吸中似乎都带着血腥气,汗珠滑进眼睛里蛰得眼睛生疼,她抓着一根破木棍,其实已经没什么力气握紧它了。
刘先生很是惊讶,他确定,再有几年这小孩一定会很厉害。毕竟他水平在那里,一般人根本伤不到他,而他现在受了不少伤,由此可见一斑。
一个女孩能这样他还是头一次见,他倒是动了点别的心思,就这么养起来好像也不错?不过宇文崎那边该怎么交代?
他慢慢走近了颜回,拿着剑意欲抬起她的脸看一看。
之前都没仔细看,只隐约觉得算是中上,实在是她装扮得太像男孩,他懒得看。
他的剑尖朝着颜回,颜回眯着眼睛蓄力,不过很快一道更快的寒芒朝这边射了过来,刘先生快速收剑后退,他刚刚站的位置上正插着一把长剑。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剑来的那处屋檐上立着个寸头男人,男人冷脸抿着唇看着刘先生,淡淡道:“是你?”
刘先生也是一愣,“原来你还活着呢。”
两人像是叙旧,但语气都不怎么好。
颜回身边已经出现个男人,王猛还故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幸灾乐祸地安慰:“师傅来了,保你没事。”
颜回被他拍出一口血,干脆盘腿坐在地上运功疗伤。
刘先生看看王猛,又转头看向身后拿着两只铁锤的杨鳄,“怎么?杨大当家都收了人了是要食言?”
杨鳄可以说是仇视他的,他冷笑一声嗤道:“老子是收了人,可没答应你换啊。”
刘先生意外地挑挑眉,“所以你们这是要救她?”
“不,我只是看你不顺眼很久了而已。”杨鳄说着,抡着铁锤就直接朝他砸过来。
王猛不知道从哪弄了把大刀,跟着一起虎虎生风地砍过去。
“我才是要救人的那个,毕竟是唯一的徒弟,哪能让你祸害了。”
此刻只有薛金龙立在房顶上没动,他是最早就在这里的。
颜回知道他在这里所以把刘先生引来,但薛金龙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王猛与杨鳄两个人才能勉强与刘先生战成平手。
王猛本身轻功最为厉害,要综合起来肯定比他们都要差上一些。而杨鳄不如刘先生灵巧,应付起来稍显吃力。
调息了半刻钟后,颜回好了许多,她站起身擦了擦嘴,朝着还在院子里混战的王猛道:“师傅尽量牵制住他,我需要一点时间。”
之前颜回不是没想过趁宇文崎和这个人分开时杀掉他的,但宇文崎极少出府,她根本找不到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王猛听见应了她一声,刘先生自然猜到她要干什么,他可不能让宇文崎出事,现在看情况是杀不了这小丫头了,但他要从这两个人手下走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在他即将要脱身的时候,薛金龙却拦在了他面前。
颜回内伤不轻,她调动内息时肺腑间有阵阵的刺疼,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信心能够杀掉宇文崎,只要那个人别中途出现捣乱。
她纵身跃上房顶,在夜色中朝着宇文崎府邸的位置飞快前行。
然而半路上,她倏地停了下来。
东部正中的位置忽然亮了起来,阵阵橘黄的光芒把这黑夜照得大亮,无论是哪个方向,都能瞧见那边骤然燃起的建筑。
那是欢颜阁!颜回心里不安,立时转了方向。
欢颜阁本身就是城内相当高的建筑,它一燃起,像是竖了支火把在那,外面的人都被惊动朝着欢颜阁的方向过去。
胡言想着晚上来给佟娘问声好,顺便让她看看自己有多争气,都这么久了他在外面过得相当不错,一点也不想回来。
张能李骐和杜千金也跟着他一起过来,张能李骐已经从王府辞工了,几个少年现在日日都在一起,顾岩回了趟家,他们三个没事干又不知道颜回跑哪去了就想着跟胡言来凑凑热闹。
他们出发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几个少年商量好了在后门等着胡言,等胡言进去和佟娘说好了他们再一起去逛街看能不能买到什么好吃的带回去。
可等到了后门处,发现后门大敞着,且门边还躺着个人,少年们才开始因为夜晚没瞧清楚,等走近一看,顿时傻了,人死了!
好好的怎么会死人?!少年们看着彼此,走进去看了看。
这一看,杜千金吓得打了个嗝,张能李骐也愣在原地,他们很快反应了过来,拉着胡言和杜千金要退出去。
比起杜千金和胡言,张能李骐已经见过这样横尸遍地的场景了,他们的承受力要比其他两个更好一些,也知道现在这样怕是危险,只想带着他们赶快逃出去,万一碰上杀人灭口的,他们也会有性命之忧。
可胡言突然疯了一般地挣开李骐,他只觉得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虽然他嘴上说不在乎佟娘,可那毕竟是把他从小养到大的人啊,怎么可能不在意?
李骐一个不察被他挣开,他脸色难看地看着已经不见胡言踪影的位置,转头问张能:“怎么办?我们在这儿等……还是进去?”
张能看看杜千金,杜千金捂住嘴但还在继续打嗝,深吸两口气后杜千金道:“我们得帮帮他吧?万一里面还有坏人……”
张能点头,“走,我们跟过去,只要我们团结,现在的我们也是很强的。”
李骐瘪瘪嘴,跟着他们一起进去。
欢颜阁的后院里有很多死人,看样子像是被人从后门直接杀进来的,他们一路都看了,没有活口。
胡言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对这里熟,张能他们却是第一次进来,三人凭着感觉走,各自手里都还拿着趁手的工具做武器。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停在原地,看着前方那熊熊燃烧起来的高楼。
而胡言飞快从一侧奔过来,刚与三人汇合,颜回突然就落在他们身边。
“怎么回事?!”颜回问。
她方才已经回到落雪院看了,里面没有人,院门是开着的。
一路过来看到了不少死人,这让她更加不安,雪洛去哪里了?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几人被乍然出现的颜回吓了一跳,他们没明白她从哪里出来的。
眼下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胡言已经抓住颜回的胳膊,“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都死了,我去找佟娘,没有找到她,怎么办,她是不是已经出事了?”
颜回反手抓着胡言,“走,去前院看看,你们小心点。”
她说完不待几人反应已经消失不见,少年们愣了愣,跟着胡言往前院走。
比起后院,前院的状况还要更惨,这里花花草草都被砍得稀烂,各种被砍杀的人歪倒在一侧,还有穿着灰黑衣服的几个人明显不是客人,但看样子是和欢颜阁里的人厮打间没了命。
颜回甫一跨进前厅,因为燃烧,各处黑烟弥漫,她不得不捂紧了口鼻,微微低下身子。
扫了一眼满地的死人,颜回一眼就看到了前门口处站着的几个兄弟会的人,而另一边,浑身是血的小冰瘫坐着似在低低念叨着什么。
颜回眼神变幻,她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也瞬间出现在小冰身边,低声喝问她:“雪洛呢?你看到雪洛了么?!”
因为突然的声响,小冰混沌的眼神清醒了些,她瞧着颜回,似在回想她到底是谁。
小冰很快想起来了,她的声音很耳熟!
“是你!”她低呼道。
颜回抓着她的手不由用了点力,“我问你雪洛呢!”
“雪洛啊……”小冰忽然笑了起来,看着她,手指抬起来,点了几处神经兮兮地跟她讲:“雪洛他从那里,跳下来,落在了那里,然后,被那个男人带走啦……”
“什么……”颜回看着她,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冰呵呵笑着,看着她的眼神又虚无了起来。
“死了吧,他也跟小年一样,不过好在我给小年报仇了,这座楼,这楼里的人,我说过要让他们给小年赔命,嘻嘻,我做到了……”
颜回脑子空白了一瞬,下一瞬骤然消失。
门口守着的那几个人忽然被人撞开摔倒在一边好半晌没缓过劲来。
——
昨晚回来时,雪洛特意和颜回约好了今日早些回来,他们要一起过年,颜回是答应好了的。
为此,颜回今天把阿城那边和少年们那边都先安排好了,可谁也没想到,傍晚时分,那个人来到三区说要和杨鳄换个人,颜回有猜到是要自己,在她这里发生什么其实都无所谓,因为她能扛,只要雪洛没事,她只要没死就不算大事。
但她着实忽略了一点,这个时候宇文崎向雪洛下手,她又能怎么样呢?
她不敢想,不敢想他为什么要跳楼。
这个傻子,有什么不能等等?除生死无大事,只要活着,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啊。
明明……只要他再等等,等她杀掉宇文崎,就没事了的。
颜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宇文崎院子里的,他就在院子里站着,被突然间出现的颜回拽住领子时他反而没有挣扎,表情诡异地看着她道:“原来你这么厉害啊,那看来没错了,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背后搞鬼吧。”
“雪洛呢?他没死对不对?你把他藏起来了对不对?”颜回死死盯着他问。
宇文崎嗤笑一声,“他死了啊,断气了已经,不过我把他尸体藏起来了,你休想找到。”
颜回反手夺过他突然刺来的匕首,直接割断了他的手筋。
无视了他的痛叫,她冷冷问:“他在哪?”
宇文崎脸容扭曲着笑了起来,“不告诉你。”
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颜回挑断了他一条脚筋。
“他在哪?”
半边身子失去了力气,宇文崎想逃已经来不及了,他瞪视着浑身是伤血淋淋的人,“有种你杀了我啊,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是么?”颜回在他的惨叫声中割断了另一条脚筋,“放心,我不会杀你,杀了你是便宜你了,你这样的当然要活着受折磨。”
她抓住了他完好的那只手,“怎么样,还是不说?这根断了还没完,我会接着一只一只刺瞎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舌头,让你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你觉得如何?”
宇文崎手缩了一下,颜回直接废了他这只手,“他在哪?”
“嗯?我问你呢。”将匕首对准他的左眼,颜回凑近他,“他在哪?”
汗涔涔而下的宇文崎痛得说不出话来,他想在地上翻滚都做不到,恶狠狠地瞪视着这个狠毒的女孩。
“你……杀了我!”
“才不。”颜回手一使力,匕首狠狠插入眼眶里又瞬间拔出。
一声刀插进豆腐里的声音似的,旋即爆发出一道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么看起来,手脚筋断裂的伤远不如眼睛来得刺激。
颜回眼睛极红,她有点握不住匕首了,沾了太多的血,太滑。
“他在哪?”
“他在井里!我看到他把人扔进井里了!”
这话不是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宇文崎说的,颜回转头,瞟见了院墙一角处躲着的陈大娘。
陈大娘的手颤抖地指着院墙另一畔,那里有口井,此刻那井上压着一块大石,堵住了井口。
陈大娘怕极了颜回,她不敢看她,又怕她杀她,想着示个好说不定她能不注意自己。
颜回睨着她,声音低哑地问:“真的死了么?”
知道她在问什么,陈大娘连连点头,“确实死了,我看他回来仔细看了,没救了才丢进了井里……”
凝视着那口井,颜回脸上出现了一个似哭又似笑的表情。
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个傻子。
白活这么多年了。
她蹲下身,直接扎穿了宇文崎另一只眼睛。
宇文崎昏死过去,又被她直插心口的一刀痛醒。
颜回特意避开了致命的位置,她就是要折磨他,把他扎成个筛子,却又死不了,比之千刀万剐,其实也没差太多。
不,还是差了挺多的,因为她只扎了二十五刀,是雪洛的年龄。
雪洛因他而死,他的人生明明应该不止二十五年,却终止在了最好的年华。
说起来,他欠他的不是二十五刀,而应该是七十五刀。
颜回觉得,雪洛应该是能活到百岁的。
宇文崎彻底昏死过去,颜回让陈大娘去叫大夫,她自己则坐在了井边,有些茫然地望着月亮,好半晌才说出一句:“新年快乐,阿洛。”
——
在颜回前脚刚离开欢颜阁的瞬间,一队持枪将士出现,他们速度极快,瞬间将兄弟会的人包围起来。
在肃杀的铁血将士面前,一众人噤若寒蝉。
梁山看着已经被大火整个包裹的欢颜阁,将士们进去拖了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少年。
另一端,许多人在外围看着,一个高大的汉子却扶着一个青年往里面靠,那青年好像是个瞎子,张着手向前摸索。
在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和一条大黑狗。
“阿回!阿回!”青年喊着,渐渐来到了欢颜阁门口。
将士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将他们带到梁山面前。
少年们此时已经看到了他们,他们走过去,除了神不守舍的胡言。
阿城不知道身边都是谁,但他听到了李骐的声音,他忙问:“发生什么事了?阿回呢?她在哪?她有没有事?”
他们是被街上的骚乱惊扰才知道欢颜阁起火的事,若是别的地方起火他们还能冷静,但这里,他们不能不多想。
阿城一定要过来看看,顾定邦劝不动他只能带着他过来。
李骐只道:“开始看到她了,可后来就没影了,她应该没事,你们放心。”
听他这么说,阿城才算松了口气。
梁山一直静静看着他们,此时他目光落在顾定邦身上,脑海中瞬间浮现一人。
竟然是他!
看他细心照顾着瞎了眼的青年,梁山神色复杂起来。
竟然是他们,他们竟然还活着。
顾定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梁山,他垂着头装作不识,梁山也没跟他说话,双方互相装作不认识,默默错开。
这边梁山很快带着抓到的那些人离开,欢颜阁的火已经救不了了,好在附近没什么居民,就任他烧完了了事。
不过他的手下留了一部分守在外围,不让人进到里面去。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许久后,杜千金指着一处道:“老大!”
众人闻声看过去,见到一个血淋淋的少年行尸走肉般地慢慢走过来。
除了看不到的阿城,众人都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顾定邦小心看了眼阿城,幸亏他看不到。
阿城是看不到,但他感觉到了。
他感到一阵难言的压抑心伤,那不是他的,是他血脉相连的另一个人那里传来的。
他伸出手,柔声唤道:“阿回,过来哥哥这里。”
颜回垂着脑袋像具被招魂的尸体,走到阿城身前,阿城抱住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没事的,有哥哥在。”
颜回在他怀里,突然晕倒了过去。
——
第二日,颜回睁开眼睛是在顾家。
她睡在阿城床上,在她刚一动的时候阿城已经转醒,颜回直接点了他睡穴,穿上鞋子走出去。
她的衣服被换过了,伤处也都上了药,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只有顾岩和啸天。
见她要走,顾岩忙拦住她:“你去哪?”
颜回没说话,她直接翻墙出了院子,顾岩不放心她跟在她身后,见她去买了最长的绳子,随后潜进了一处府邸。
顾岩识字,他震惊于颜回竟然就这么闯进宇文崎院子里,他没有拦她,见她来到一处井旁,一掌推开了压在上面的大石,随后将绳子系在上面另一端套在自己腰上。
做好这些,她看向顾岩的方向,顾岩只能现身,却见她倏忽间跃进了井里。
顾岩大惊,疾步跑过去,看着井下的人怒喝:“你做什么?!”
这井很深,颜回仰头看了看他,随后解开腰间的绳子,她一解开,终于落进了水里。
顾岩眼睁睁看着她潜入水里,后怕不已地警惕着周围,这时候要是有人过来弄断了绳子,她非死在井里不可,她到底在发什么疯?
过了一会儿,颜回冒出了头,她拽了拽绳子,顾岩立刻用力将她拉出来。
人刚一出来,顾岩头一回没忍住,吼她:“你到底在干嘛?!”
颜回眼眶红红的,别过头去。
“我想带他回家,水太深了,没找到他。”
顾岩哽住,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感受到了她的伤心。
“发生什么了?”
颜回没说话,她又去了欢颜阁,顾岩看着她进了那无人的院子拿了个小包袱出来,最后她一把火点了落雪院,回到了三区她住的屋子再没出来。
那一刻,他突然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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