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江少笠说着会过去的,但这事儿到底什么时候过去他自己也不是太清楚。
薛冬来哭得实在累了,把那股子怨气哭出去后,脑筋就重新运转了。
此时她抱着江少笠,江少笠轻拍着她的背。
似乎有那么一丝尴尬……
她抽抽噎噎的,妄图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话题:“现在怎么办?”边说边脱离了江少笠的怀抱,坐正了身子。
江少笠提不起精神,说话很有些吃力,“等。”
薛冬来明白这件事情已经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了,自己身为太傅之女,依然被冠上罪名通缉,可见背后的势力纠缠有多复杂。
“等什么?”薛冬来追问。
“他们会查清楚……”话还没完,江少笠便晕了过去。
薛冬来吓了一跳,用额头抵住他额头才发现他一直在发烧。
外头雨声淅沥,观中除了还剩点残酒,别的一无所有。
薛冬来将所有茅草都抱过来堆起,拿一部分铺在地上垫着,然后将江少笠拖到茅草席上,又用软和一点的茅草将他身子盖住。
她从本就破烂的裙子上撕下几块里布来,拿其中长的一块给江少笠包住了伤口,剩下的拿到屋檐下用雨水浸湿。
这时的雨已经倾盆,冰凉的雨水很快湿润了布巾,她便将冷冰冰湿漉漉的布巾敷在江少笠额头上。
可他浑身滚烫,这么一小块布料很快就被弄热。这样下去根本降不了温。
咬牙看一眼外头的瓢泼暴雨,薛冬来踟蹰一下,还是冲了出去。
豆大的雨水砸在身上,冰得她一阵阵激灵。
没一会儿周身衣裳便湿透了,薛冬来将衣裳裙子搅在一起拧了拧,又脱了江少笠的上衣。
等江少笠身上只剩下亵裤,她侧躺下抱住他的身子。
百无聊赖,薛冬来面无表情地瞪着江少笠的脸看。看着看着忽然发现,这个人虽然嘴巴贱脾气不好名声差性格怪,但光论脸的话,他长得还是十分俊郎的。
京都儿郎,若能得薛冬来一句相貌上的夸赞,那便真算得上是顶好的样貌。
毕竟薛家两位哥哥都是人中龙凤,长相一个赛一个好看,二哥更是京都公认的第一美男子。薛冬来父亲又是太子太傅,薛冬来也是有幸见过一众皇子的。从小到大,薛冬来眼见的男子皆是风姿卓卓,寻常样貌哪里入得了她的眼。
但凡江少笠不是这么个混蛋性子,薛冬来也不会和他争锋相对。
一直到了黄昏,雨还没停,江少笠体温也慢慢降了下来。
薛冬来却难受极了,又冷又饿。
幸好她在江少笠的衣裳里翻找到一根火折子,用它点燃了一些观内院子的柴火。
薛冬来将自己身上的衣裳烤干了,就把江少笠拖到火旁,等着烘干他穿在身上的亵裤。
这一番动作让她看到江少笠的后腰上有个奇怪的胎记,墨蓝色的,像一只展翅的蝴蝶。这胎记形状可真够娘们儿兮兮的,薛冬来心想。
江少笠是被饿醒的,肚子一响,人立刻就醒了。醒来一看自己身上光溜溜的,他立刻皱起眉头怒瞪薛冬来,“你做了什么?!”
薛冬来磨了磨后槽牙,“合着我当了回吕洞宾呢?”
江少笠这时也已经反应过来了,记忆回笼,想起昏迷前薛冬来帮他吸毒血、崩溃大哭、两人相偎……
“咳……”江少笠偏了目光,盯着跳跃的火光,“难为你了。”
薛冬来随手添一把柴火,若有所思道:“我想了一下,结合你上次换药被我撞见时的表现……你是不是害怕被我看到你后腰的胎记?”
江少笠脸色僵住,眼底泄露出一丝利芒。
薛冬来看得分明,哈哈笑道:“没事儿,娘就娘点儿,我不会取笑你的!”
江少笠穿上衣裳,摸了摸,暗兜里的东西都还在。
他脸上轻松了一些,状似无意道:“你这人,虽然嘴贱脾气差性格怪,但本质还是挺好的。”
薛冬来满脸疑惑:“您说什么呢?您说的是你姑奶奶我吗?”
江少笠对她眯眼一笑,“夸你呢。”
薛冬来又觉得后槽牙痒痒了,拿舌尖舔了舔,到底还是没继续跟他计较,毕竟正事要紧。
“你不觉得,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你有必要跟我说明一下吗?”薛冬来歪头,一脸求学好问。
江少笠叹了口气,将一切娓娓道来。
如今的大亓,朝堂**,内外党争不断。当今皇帝年事已高,仍不肯放权,还偏宠韦妃所出之八皇子,有立幼废长、立庶废嫡之意。
原本大皇子薨后,二皇子作为剩下皇子中的嫡长子,承太子之位理所当然。可老皇帝因厌弃皇后,一向对皇后所出无甚好感。八皇子又颇有文采,常能讨得老皇帝欢心。听闻老皇帝有动摇嫡长根基之意,除八皇子外的其余皇子自然也想为自己争一争。
若说太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也便罢了,偏偏太子想法通透、行事妥帖,为君治国之道不输任何一位皇子,无一错处。太子越是让人抓不到把柄,越是得民心,老皇帝便越对他疑心。
两位皇子明争暗斗,朝中党羽自然也分成几派。
秦大人一事就属于党争的结果。
薛太傅作为太子恩师,自然属于太子一派。太子一派认为,一则长幼有序,若贸然枉顾礼法,必将引起大乱。事实上还没彻底枉顾礼法呢,就已经激起皇子之争了,若真来一出无端废太子,只怕皇室根基动摇。二则太子修身齐家治国之术无一不是皇子中的佼佼者,有仁爱之心,能行仁爱之治。
而八皇子一派认为,太子过于宽仁,时常显得优柔寡断,不如八皇子英明果决。两位皇子相较,各方面都能持平,八皇子却比太子多一份雷厉风行的手段,不沽名钓誉,更适合为君之策。
其实站在八皇子一派的,更多是为了讨老皇帝欢心。老皇帝改明儿要是偏爱别的皇子,他们也能见风使舵站队别的皇子。
不巧的是,江老侯爷就是八皇子一派。
江薛两家不睦已久,说来也是一段渊源。薛太傅是文人出身,薛夫人却不是。薛太傅老丈人是边疆战神盛将军,江老侯爷年轻时,还曾在这位盛将军手下历练。据说江老侯爷曾向盛将军求娶盛将军之女,也就是薛冬来的母亲盛红玉,结果当然是惨遭拒绝。
盛将军不仅拒绝了他,还没过多久就把女儿嫁给了薛太傅。
就这样,江薛两家的梁子就算结下了。
更何况二人站队不一,党争之下,岂能和睦?
老皇帝疑心深重,一旦察觉到党争的势头,便更加不肯放权。指婚薛冬来和江少笠,为的就是平衡双方势力,也杜绝某一方借联姻之便强强联手。
“那追杀又是怎么回事?”薛冬来听得云里雾里。
“除了太子和八皇子,近年,七皇子沉寂多年的势力异军突起。在你过门后杀掉你,激起江薛两家更大的矛盾,七皇子一党就可坐收渔翁之利。”
薛冬来深吸口气,“朝堂之事,原来这样诡谲。”
江少笠笑了声,问道:“若是你,你站哪一方?”
“我?”薛冬来忍俊不禁,“我站什么啊,我站我自己!他们争他们的皇位,跟我又没关系。”
江少笠收了笑,低头看着手里摆弄的树枝,“北夷日渐强盛,西境各部落动荡不安,此时若爆发夺嫡之乱,大亓危矣。”
薛冬来瞠目结舌,“你江小侯爷有这样大义凛然?”
江少笠抬眼与她四目相接。他没有任何言语,那如深渊般的眼神却让薛冬来无端心头一跳。
一转眼,江少笠却又变回了平常的江少笠——他扬手把树枝抛进火里,伸了个懒腰,嬉皮笑脸道:“好饿呀,媳妇儿给我搞点吃的来。”
薛冬来捡起木块就砸他,“你瞎叫你姑奶奶什么呢!”
江少笠接住木块,舔着个脸朝她笑:“都坦诚相见了,媳妇儿不要害羞,给为夫弄点吃的先。”
薛冬来看他脸色依然苍白,接木块那一个动作都喘得不成样子,于是也不想跟他斗嘴了。她摸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恹恹道:“你看我像吃的吗?”
不料江少笠答得挺认真,“看着还挺好吃的……”
薛冬来眼风恶狠狠地扫过他,他立即噤了声。
天已经黑了,薛冬来左思右想,总不能饿死在这里。她爬起来,又举着火把晃到院子里去,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野菜野果之类的。
找了半天,她才想起自己根本不会区分野草和野菜,遂作罢。
江少笠看她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忍不住半躺在墙上笑得直颤,调侃道:“你还不如去那柱子后头采点蘑菇,火架上一烤,多香。”
薛冬来一听还真当回事,当下就绕到柱子后头,果然见那木头根上长着许多色泽鲜艳的蘑菇,看上去美味极了。
薛冬来几乎两眼发光,伸手就去摘,被江少笠喝止住。
“你还真采蘑菇啊?”江少笠笑着望她。
薛冬来回头,莫名其妙的,“不是你提议的吗?”
江少笠边笑边摇头叹息,笑得都咳了几声,“你吃吧你吃吧,吃了不出一个时辰说不定就能见阎王了。”
薛冬来吓得立马将手里刚摘的蘑菇扔了。
找了几圈还是没找到什么能吃的,薛冬来都要绝望了,忽听观外有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听这脚步声之急,要藏起来肯定是来不及了。薛冬来当机立断,拿先前给江少笠敷额头的布巾蒙在面上,走过去与江少笠站在一处。
观门吱呀一声,来的却是三个乞丐。
三个乞丐匆匆跑进来直往屋里走,嘴里骂骂咧咧的,看起来是进来躲雨的。
三人一见里头燃着火,第一反应很是惊诧。显然这里荒废多时,他们估计常来过夜,却是第一次遇见生人。
薛冬来没跟乞丐打过交道,待他们一走近,便被他们身上的味儿熏得想吐。
她往江少笠身后躲了躲。
江少笠不着痕迹地在她身前一挡,朝三个乞丐笑道:“我和内子远道探亲而来,路遇劫匪,将我二人钱财掳尽。我们没了盘缠赶路,白天见此破观无人,才敢叨扰,兄弟们见谅。”
其中一个络腮胡的乞丐不耐烦地摆手道:“行了行了,别吵咱就行。”
江少笠点头哈腰,“是,是,一定。”
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江少笠不声不响强行从薛冬来腕上褪下一个金丝缠玛瑙的镯子来,递给三个乞丐道:“兄弟们,这是我们身上仅剩的真货了。作为打扰几位的赔礼。”
薛冬来在后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伸手就拧他腰上的肉。
几个乞丐对视一眼,笑呵呵地收了。
江少笠忍着痛,面不改色继续道:“只是我们饿了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不知兄弟们能否接济一点,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络腮胡掂着手上的镯子,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招手让另两个乞丐把自己的囤货拿了出来——三个馒头。
这三个馒头本来是屯着明天早上垫肚子的,现在收了镯子,三人自然乐得明天去当了换钱买新鲜好吃的。
江少笠接了馒头,连声称谢,拉着薛冬来退到角落,把火堆让给了三个乞丐。
两个人坐在墙角,江少笠打开布包,露出里面已经变得灰扑扑的馒头来。
薛冬来冷眼看着,一下子就干呕了一声,好歹忍住了没吐。
江少笠笑笑,凑近嗅了嗅,又递到薛冬来面前,“没坏,就是外面脏了些。”
薛冬来转脸看着自己举的火把,倔道:“我不吃。”
江少笠低声劝她:“你总不能让你的镯子白白牺牲吧?”
薛冬来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好意思说?”
江少笠凑近了些,柔声哄她:“镯子等事情过去了我赔你,现在填饱肚子才最要紧。”
薛冬来眼里泪光闪闪,赌气似的盯着他,“我不信你吃得下去。”
江少笠叹口气,拿起一个馒头,果断咬了一口,随后边嚼边夸张道:“唔!味道还挺好,甜甜软软的。”
薛冬来嘴一扁,看看他咀嚼的动作,又看看他手里灰不溜秋的馒头,无理取闹推开他道:“我不爱吃甜的!”
江少笠伤口隐隐作痛,又赔了这么久笑脸,渐渐没了耐心,沉着脸说:“你不吃我还乐得多吃点。”
薛冬来背过身去,单手举火把,单手抱腿,一个人望着屋檐外的星空发呆,想到自己在薛府锦衣玉食的生活,再想到现下的处境,就觉得凄凉。
想着想着,薛冬来又觉得眼眶发酸,忽觉身后有人拍她的肩。
薛冬来回头,江少笠递来一个白色的小馒头。仔细一看,原来是他把外面那层脏兮兮的皮撕下吃了,留下里面的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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