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笠瞥见大火中烧得正旺的红烛盏,默默看了一眼薛冬来的背影,扶额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时眼里的戏谑却是又添了几分。
薛冬来这时只觉得肠子都悔青了,扔什么也不该扔蜡烛啊……
大火烧天,浓烟滚滚。
她急得冷汗都出来了,呛得连咳数声,眼里禁不住流下泪来,正准备踢门,身后却有人拉住她的手,接着一只手臂揽在她腰间,那只修长的手也将她的手扣在她腰间,身后的男人双手将她圈在一个酒香萦绕的怀抱里。
如此暧昧的姿势……她身子一颤,一时也忘了挣扎,便听得他再次将唇移到她耳边细语:“这腰肢我抱着刚刚好,就是不知扶着它进去的话,会是何种**滋味儿……”
薛冬来反应不及,他继续低笑道:“趁着这良辰美景、烈火助兴,娘子给我可好?”
薛冬来在大火中凌乱了,崩溃到彻底抓狂了。眼睛被熏得汩汩流泪,倒像是十分感动一般。
身后半边屋子火势汹汹、浓烟滚滚,门前却站着“相拥”的两个人,真是……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走水啦!走水啦!少爷少夫人还在里面!快来救人啊!”
门外响起慌乱的脚步声,几个人影近了,门上的锁“叮叮”作响。
江少笠正纳罕怀中的人怎么没有挣扎,房门“嘭”的一声大开。江少笠急忙抱着薛冬来退后几步,此时才察觉她的不对劲儿,低头一看,人早已晕了过去。
他将她打横抱起,对一众家丁道:“快些寻个大夫来。”旋即疾步走出去。
薛冬来这么一昏迷硬是昏迷了一夜,醒来的时候正是清晨。
“小姐,小姐,您醒了?”
薛冬来慢慢撑起眼皮,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凝秋?晚上怎么也不点灯?”
凝秋坐在冬来床边,正将手中的热茶递给薛冬来。听闻她这一句话,凝秋僵硬地转头望了望窗外明亮的日光,声音有些抖:“小姐,现在是……白天。”
“呯——”白瓷青花碎了一地,湿了的锦被上茶香四溢,尚还冒着丝丝热气。
“小姐……没事的,没事的。我去叫大夫,咱们找大夫……”凝秋见她双目无神,吓得眼泪哗哗,转头就要叫人。
“不必了。我父兄呢?”薛冬来深呼吸了一口气,两手紧紧抓着被角,强行缓住自己的情绪。
凝秋顿住脚,急急答道:“老爷和少爷,在小姐和姑爷拜堂后就回府了。”
薛冬来蹙眉,半晌方才舒展,“江少笠人呢?”
凝秋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子,细若蚊蝇道:“姑爷把小姐安置在这里,又叫了大夫来。之后……之后……”
“说!”
“之后,姑爷去了……怡红院。”凝秋抬头怯生生地望着薛冬来。
薛冬来冷嗤一声,揉揉眉心,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凝秋赶紧伸手搀着。忽然,薛冬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江少笠没回来?”
凝秋怯怯摇了摇头,又想起如今薛冬来已经看不见了,应了声是。
薛冬来攥紧了拳头……她才过门一晚,洞房花烛夜,相公便急急寻去了怡红院,还待了整整一夜不曾归家,传出去整个薛家的脸面都没了。
江少笠,你等着!
这夜,江老侯爷派了许多的小厮去把江少笠抓回来,奈何没一个打得过江少笠的,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如今薛冬来已经醒了,再这样下去委实不像话。老爷子正待亲自出马去擒了他来,江少笠忽然叫人带话回来——是带给薛冬来的。
他说:“既然娘子已然转醒,相公便回来洞房花烛。”
凝秋红着脸把信上这句话读完,末了欲言又止道:“姑爷真是……真是……豪放……”
彼时薛冬来正在江少笠的房间擦拭他的长戟,听罢凝秋的话,也不置可否,目光却突地一凝,在心里冷笑一声:洞房花烛?等着精尽人亡罢,江少笠。
翌日,江少笠总算从一堆花天酒地的公子哥中脱身了,带着江重屁颠儿屁颠儿地从怡红院回来。
路上,江重将江府的大小事情一一汇报给江少笠听了。
听说薛冬来眼睛瞎了时,江少笠步子一顿,蹙眉问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兴许是被烟熏着了,不过若是这样应该只是暂时的,但少夫人那样子恐怕是彻底看不见了。哦,许是少夫人身子弱,恢复得慢些也未可知。”
江少笠一听江重说薛冬来身子弱,禁不住嗤笑了声。
待到江少笠回到江府,已是将近黄昏,霞光懒懒铺在河面上,碎了一片金灿灿的胭脂。
江少笠走在长长的河堤上,却见对面远远地迎来一辆马车,正是扬州刺史王恭的马车。
江少笠原本正儿八经的面色倏然一变,变得吊儿郎当起来,背着一双手摇摇晃晃地走起路来,又踱到堤边折了条柳枝,颠来倒去地甩起来,人也往河里走。
江重见状,急忙伸手去扶他,口里惶惶然叫道:“哎哟喂,少爷,我的小祖宗,路在这儿呢!”
江少笠被拉了回来,忽然一声干呕扶着树干吐了起来。
江重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听见这声动静,王恭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瞧了一眼,见江少笠一副醉醺醺的狼狈模样,满眼阴鸷地扯着嘴角讽笑一声,又放下了帘子。
马车从江少笠身后擦身而过。
江少笠仍旧弯腰撑着树干,一手拇指缓缓擦过唇边,唇边同样扯出一声不屑的笑,眸色晦暗不明。
江重见马车走远了,对江少笠道:“少爷,还有一事,小的没来得及告诉您。”
“何事?”江少笠直起身子,转身朝江府大门而去。
“王大人的儿子王崇安,似乎和少夫人是旧识。”
江少笠踏进江府大门时便觉出了不对劲儿,平日里见了他都会笑盈盈打招呼的下人,现在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他,一旦他想和他们对视,他们就立刻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
江少笠这一步一步踏得极是小心谨慎,待入了正殿,还未至大堂,便远远地看见了主位上的江老爷子和江夫人。薛冬来坐在下面左手边的位置上,再一看,竟是江家七大姑八大婶都到齐了……
江少笠顿觉不妙,脑中忽然闪过老爷子那天说的话:若是我儿媳的肚子里没有我的孙子,你就等着家法伺候!
反应过来的江少笠转头就跑,这时却听到大堂内传来一阵阵低低啜泣的哽咽声,似乎……是薛冬来的声音。
这么柔柔弱弱的哭声……江少笠心内一抖,实在不敢把这样楚楚可怜的声音和那个举止粗蛮满嘴粗话的女人联系起来。
心里挣扎犹豫了一瞬,毕竟……她瞎了啊。
在他自己都未反应过来时,人却是已经转过身踏进了大堂。
江重早已退了下去,江少笠往那大堂一站,面对着脸色铁青的老爷子,气场终究是有些不足的。
江老爷大喝一声:“逆子!还不跪下!”又转头唤管家道:“家法伺候!”
江少笠呆立在原地,怎么也想不到老爷子会这么开门见山。他下意识往薛冬来看去,却见她双目无神,眼神涣散地看着前方,眼中有晶莹的泪。
江老爷言罢,薛冬来抬起袖子抹了两把泪,方才悠悠站起来,道:“爹爹莫要动气。冬来说过了,是冬来自己的错,不关少笠的事。”
江少笠目瞪口呆地望着薛冬来,爹爹……啧,仿佛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果然,薛冬来续道:“是冬来服侍得不好,少笠才兴趣寥寥,并非故意不碰我的……那火、那火确是少笠放的,想来也不是非要烧瞎了我……大约……大约是……”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般,薛冬来一下子哭得更伤心了。
江少笠总算了然薛冬来是如何颠倒是非黑白,如何在背后编排他。
那厢江老夫人怜惜地看着薛冬来,道:“我自己生的儿子什么德行我明白,冬来你是个好媳妇儿,何必找借口为他开脱!”
江少笠看这婆媳二人唱双簧一样一来二去,说得好像自己十恶不赦一般,扶额叹道:我什么德行您老人家究竟是明白什么了啊!
江老爷也附和道:“冬来你放心,你既是做了我江家的儿媳,老夫便绝不会让这逆子欺负了你去。”
薛冬来重重地叹了一声,一手胡乱摸着桌沿想要坐下,凝秋上前扶了她坐下。
见她如此凄惨,江老爷胸中怒火更甚,大喊一声:“传家法!”
江少笠仍旧不卑不亢站着。这家法,早在数年前他便该受一受的,也好让外界坐实了他这个“纨绔公子”的名声。
管家江申奉了根桌脚粗的鞭子过来。江老爷看了那鞭子一眼,到底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江少笠实在太过荒唐,十九岁也不算小了,将来又如何能安心让他继承整个江家?
这么一想,江老爷握紧了鞭子,低喝一声:“跪下。”
江少笠笑一声,风度翩翩地掀衣袍跪下。
凝秋见那鞭子这般粗,又想起江老侯爷年轻时也曾带兵打仗,力气绝不会小。她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头在薛冬来耳边轻声道:“三鞭子下去,姑爷怕是要没命了。”
薛冬来眉心一跳,下意识垂下了眼。
江老爷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来,拿鞭子的手究竟还是有些颤抖。片刻的犹豫之后,他扬手。
“等等!”薛冬来霍然站起身来。
“啪”——第一鞭打得的确重,只见江少笠背上一条蛇样的伤口狰狞,竟是翻了些血肉出来,他的唇角处也隐隐露了些血迹。但江少笠也算是个男人,未吭一声,硬生生地受了。
是以,众人的目光并未朝他看一眼,而是齐刷刷地落在了猛地喊出声的薛冬来身上。
薛冬来定了定心神,揩干脸上的泪,斟酌道:“夫君他……到底还年轻。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才进门不过几日,便害得他受了家法,恐日后相处多少有些尴尬,还是作罢了吧。”
岂料江老爷会错了意,以为薛冬来是怕江少笠报复回来,便朝她安抚道:“冬来不必担心,只要老夫还在江家一天,这逆子不敢将你如何。”
说着再次扬鞭欲要打下。薛冬来急急朝大堂正中奔去,凝秋要扶已是来不及。薛冬来“嘭”地摔了下去,却是刚好扑倒在江少笠身上。
老爷子见薛冬来扑在江少笠身上护着他,要收了这一鞭子却也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唤道:“少笠!”
电光火石之间,江少笠搂着薛冬来往旁边几个翻滚,江老爷的鞭子落了空,重重砸在地上,只见那大理石的地面“呲呲”几声,竟是裂了一条蜿蜒的细缝出来。
薛冬来听见周围人的吸气声,又伸手朝地上摸了摸,她的手指一抖。旋即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在压着自己的男人身上摸索着,指尖一路探到他背上,正要触及那道两指粗的伤口时,江少笠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他将她的手压回她腰侧,在她耳边调笑道:“娘子若是要抚摸我的身子,咱们回房慢慢来。在这儿可不行。”
薛冬来刚想回嘴,却敏锐地闻出他口中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薛冬来替江少笠“挡”了一鞭子,江老爷自是不敢再打下去了。于是这件事以江小侯爷被打了一鞭子又强行忍住了内伤,最后大夫告诫卧床三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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