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南风

自卯时起,江少笠和江重便在沉香楼前守着了。江少笠手里拿着那盒香粉,抛来抛去的。

等了大半个时辰,沉香楼才终于开门营业。

说来也凑巧,老板欺那送餐人是个大老粗,便将一款销量不好的香粉推荐给了他。这香气味独特,能欣赏的人极少,是以年前配了几盒,到现在都没卖光。

江小侯爷财大气粗,有钱能使鬼推磨,让老板把买过这香的人回忆回忆。

都不用他细问,老板十分上道,知无不言。

据老板描述,这香虽然不受大众喜爱,但有位客人一直在订货。那人就住在城南,姓申,是个书生。

江少笠带着江重又立刻转去了城南,找到了申姓书生的住处,径直破门而入,把人给扣了。

那书生也不反抗,不慌不忙的,温吞吞道:“阁下若图财,那边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还有两张银票。”

江重反绞住他双臂,“认识小乙吗?”

书生一怔,神情立时变了。

“你为谁做事?你主子在哪儿?”江少笠抓住他的头发迫他抬头,阴测测地问。

书生一言不发,啐了一口。

江少笠眼疾手快,立刻将一个布团塞进他嘴里,同时从他衣襟内翻出一根极细的银针。

“想死,没那么容易。”

把人带回竹里馆审问已是卯时,没等问出什么,有一随从匆匆来报:“少公子,打听到了!”

“少公子!”那名随从躬身行礼,激动道:“打听到了!据说昨日酉时,有两个符合少夫人和凝秋样貌的姑娘往南风馆去了!”

“南风馆?!”

南风馆与千金阁对楼而立,一面是达官贵人销金窟,一面是春闺寂寞温柔乡。

南风馆专为喜好男风的人设立,名义上是风流才子吟诗作对的酒楼,实则为小倌馆。这里的客人男女皆有,背后也有人撑腰,才得以在欢场鼎立。

所以他忙活了这一夜生怕晚了一步,人家却根本就是在南风馆逍遥快活?

却说薛冬来与凝秋二人,昨日出了竹里馆,本是预备着回江府的。谁知途中路过南风馆临街,薛冬来见到一白衣人的背影,便追了上去,这一追就追到了南风馆。

眼看着薛冬来还要往里跟,凝秋想拉却没拉住,不得已也跟了进去。

这一进去哪里还见得到那人的影子,处处都是样貌俊秀的男子,吹啦弹唱皆有,琴棋书画齐全。

薛冬来少时再如何贪玩,也是万万没见识过这种场面的,因此新奇之余还带着点震惊。

就像千金阁里的妓子都称千金一样,南风馆里的小倌都不称作小倌,而是“公子”。管理这群“公子”的也是个男鸨,年纪轻轻,被称作“总公爷”。

总公爷何等精明,一见薛冬来穿着打扮便知她家中必定富贵,故而上前就与她攀谈。

“姑娘,可有特别喜好的?”

薛冬来一怔,说话都磕巴了,“我我我找人。”

“已有人选了?是哪位公子这么好福气?”

薛冬来想了想,拿了些银子给他,描述道:“就刚才,进来的一个穿白衣服的。”

总公爷眼风一扫,下面便有小厮替他寻人去了。

薛冬来不经意转眼,便见周遭都是些美男子,或男生女相媚眼如丝,或轮廓幽深刚毅无比。暧昧旖旎的气息在厅内流转,丝丝媚香令人晕乎乎的。

四处都是风流。

薛冬来正沉浸在震撼之中,忽听一个温润男声道:“姑娘?”

“啊……啊?”薛冬来好不容易将目光从两个衣衫不整正卿卿我我的男子身上挪回来,却陷入更大的惊诧。

面前的白袍男子对她轻轻一笑,眉目间似有光华隐隐,颀长的身姿,温润的谈吐,整个儿一个玉树临风的蓝颜祸水。

凝秋也呆住了。

不是为这人的俊美而呆,而是……这个人给人的感觉……

总公爷见薛冬来看痴了去,忙笑道:“这是聂泓,姑娘要寻的是他吗?”

“聂……泓?”薛冬来眼中竟泛起水雾。

聂泓将二人带去三楼包房“云梦间”,回身朝薛冬来一笑,躬身行礼道:“姑娘可要听首曲子?”

薛冬来怔愣点头。

桌案上青铜炉子里熏烟袅袅,暖香四散。

聂泓撩衣袍坐在案前,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一划过每一根琴弦。他的眉眼沉沉,隐约在层层烟雾中,薄唇一侧微勾,胸襟处的衣裳半遮半敞,露出锁骨的一角,仿佛他生来便是该让众生倾倒的一般,带着分狷狂的魅惑。

凝秋忍不住了,低声唤她:“小姐,你不该来这儿。”

薛冬来不理会凝秋,对聂泓轻问:“聂公子,是哪里人士?”

聂泓黯然一笑,“无依无靠,四海为家。”

薛冬来思绪万千,无法理顺,千言万语到嘴边,却问了一句:“你知道王崇安吗?”

琴弦颤颤,聂泓连半丝停顿也无,“不知。”

薛冬来又将目光放至他指下琴弦。

不知道王崇安,可偏偏他弹的又是当年王崇安最爱的曲子。

“凝秋,要两壶酒来。”

于是这一夜,就着一壶酒,薛冬来听了一晚上的琴。

翌日清晨,薛冬来喝得有几分薄醉了,方才叫聂泓停手。

可她恍恍惚惚看着聂泓,便仿佛依稀看到了故人。

“崇安……”

久违的名字自口中重温,薛冬来一时心绪涌动,心火一烧,鼻中竟滴出血来。

“小姐!”凝秋惊叫。

薛冬来猛地回神,赶紧仰头斜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接过凝秋递过来的手帕堵到鼻下。偏头时不经意一瞥,她这美人榻靠着的是一扇大开的窗户,而这扇窗户对着的是对面千金阁一扇大开的窗户,窗户里面……是江少笠眸色深深的眼。

聂泓见薛冬来流鼻血,便上前俯身按摩她的迎香穴。凝秋抬头问他:“馆中可有止血的药物?”

聂泓轻声一笑,在薛冬来面上吞吐气息道:“即便有止血的,也不会是止鼻中血的。”

凝秋急得站起来跺脚,道了声“我去外面找”便飞快跑出去了。

凝秋才出去,薛冬来忽地捉住了聂泓的手腕。她盯着他如月光温润的眼眸,轻声问道:“聂公子为什么……”

聂泓一手食指竖在她唇前止住她的话,眼中光华灼灼。

薛冬来惊诧地看着他,一对上他的眼睛便不由得沉溺其中,仿佛那便是人间极乐之所在,仿佛那里是琼枝玉露瑶池水、火树银花不夜天,而她就在他眸子里,在那朵朵桃华的深处,如沐神光。

“阿婉,”他倾身附上来,墨发微垂,一手挑起她下颚迫她微微仰头,四目相对,薄唇缓缓下落,“我为你而来。”

刹那间,百里桃花盛开,暖香萦绕。

“嗖”!

破空之声顿起,一支冷箭从聂泓唇边掠过,插入墙上铮铮作响,箭尾的白羽颤动不停。

薛冬来被骤然惊醒,脱力一般倒在美人榻上,如同离水的鱼儿般喘息不止。

聂泓一手拇指缓缓擦掉唇上浅淡的血迹,阴鸷的眼神转看向冷箭来处。江少笠朝他温和无害地一笑,眨眼间聂泓再一看,对面千金阁的窗户里哪里还有人?

聂泓疑心是自己看错了,烦乱地一把关了窗,再次俯身压在薛冬来身上,扶正她的脸让她再次落进他的眼里,一手已是拨开了她的前襟,一个冰冰凉的吻落在她耳边,缓缓往脖颈下移。

“嘭——”

云梦间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聂泓还没来得及抬眼,一只白瓷茶杯疾速朝他射来。他闪身一躲,茶杯砸到地上,滚烫的茶水飞溅。

聂泓稳住身形,仍旧是一派谦谦君子的做派,淡然看向门口的江少笠:“兄台好身手。”

江少笠嘴角衔了一丝不屑的笑,轻蔑地打量了几眼聂泓,继而转眸望向还在拍着胸口粗粗喘气的薛冬来,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道:“就这么一张脸,竟也能将你看痴了去!”

薛冬来皱眉,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的,便赔了一脸笑,话还没出口,聂泓抢先一步问道:“姑娘与这位兄台可是认识?”

薛冬来默默转头看了江少笠一眼,后者已经迅速答道:“她是小爷我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夫人,你该叫她江夫人!”

聂泓转向江少笠,挑眉冷笑道:“哦?夫妻一起来逛南风馆,二位好雅兴。”

江少笠不冷不热地回他:“关你屁事。”转眼看向薛冬来,“走!”

薛冬来不敢吭声,灰溜溜地跟在他屁股后头。

两人刚出南风馆,便遇上买药回来的凝秋。薛冬来眼神示意凝秋别说话,拉过她的手跟着。

江少笠这一路上都没再说话,径直走在前面,目光都不曾施舍一分给薛冬来。

两人刚到江府,老夫人便等在了院里。一见薛冬来回来,老夫人皱着的眉才算松开一些,上前拉着她的手止不住地问:“丫头去哪里了?有没有出什么事?出什么事了吗?”

薛冬来哪里敢说去了南风馆,便踟蹰不言。

江少笠沉着脸给老夫人行了个礼,“母亲,这事我回头再跟您解释。今日是归宁的日子,规矩礼数不能坏。”

薛冬来咬咬唇,心中自悔道:怎么把归宁给忘了……

老夫人连声称是,拍着薛冬来的手背和蔼笑道:“累坏了吧?马车和礼品都备好了,咱们只管穿戴好出发。”

薛冬来头垂得更低了,“谢谢夫人。”

江少笠冷眼瞥她。薛冬来恍然想起两人的议和条款,便又改了口,“谢谢母亲。”

老夫人惊喜非常,握住她的手一紧,“丫头,你叫我什么?”

薛冬来尊敬地看着她,“谢谢娘。”

两人匆匆梳洗穿戴。薛冬来过门这几日,一直仍是梳的未出阁的发髻,从未梳过妇人髻。今日回门,便放任丫鬟给她梳了妇人髻。

薛冬来收拾好出府时,江少笠已站在马车前等着了。他身后浩浩荡荡一群人,牵马的牵马,清路的清路,跟着服侍的服侍着。

很少见他这么一副做派,薛冬来不由打趣道:“江小侯爷好大的阵仗!”

江少笠却根本不理她,自己翻身上了马车。

薛冬来碰了一鼻子灰,默默跟着上去了。

马车里,江少笠看也不看她,冷声道:“你要如何闹我都不管你,可你要是给我戴绿帽子,让江家蒙羞,就等着薛家名誉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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