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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陆微寻漫不经心地说出惊人之语,韩烨瞬间变了脸色。
名贵的碧玉茶盏砸在地上,化作分崩离析的碎片,韩烨看着它们瞳孔微缩,仿佛预见某种不祥的征兆。
“你什么意思?”他一字一句问道,“什么叫没几日好活了?”
陆微寻观察着他的脸色,讶异的挑眉,“殿下真不知道?”
韩烨却好像陷进自己的思绪里,这不是没有预兆,从姬发投靠他以来,行事太急了,仿佛在和某种东西赛跑一般。
离他们初见才过去多久?春庆宴上的往事被掩盖,梁王的招数被化解,皇帝对齐王大失所望,二王的同盟破裂,在朝中斗得水深火热……
争夺大位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韩烨蛰伏多年都没有冒头,姬发却显露出和他本人极不相符的急切来。
陆微寻将当年御医的诊断告诉韩烨,又说道,“派去徽州找那名府医的人还没回来,还不知他的病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观他行事,恐怕时日无多了。”
韩烨没接话,他想起碎玉阁初见时,姬发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眼里却露出灼人的神采,笃定地说出别人听来只觉得自负的话语:他既然决意支持韩烨,韩烨就一定会登上大位。
韩烨知道他有这样的本事,否则不会早早将徐晋从缇骑司捞出来带在身边,以待与他交好。
姬发能为他带来世家的支持,带来潜藏多年的云卫,带来大靖绵延百年间姬氏经营出的一切。
可是当韩烨直面姬发命不久矣的消息,所有的筹谋计划在他脑中一一闪过,最后只停在冬至那夜,在他惊闻自己的身世时,那只轻轻握住他的,冰凉的手。
陆微寻看着韩烨,探寻这副回归平静的面容下涌动的暗流,他善于揣摩帝心,当然也善于揣摩未来帝王的心。
“你想救他。”陆微寻陈述道,“可以姬氏的底蕴也只能将他的寿数续到及冠,这是上天注定的事,你又能怎么样呢?”
在这短暂的静默中,无人知晓韩烨究竟想了些什么,他只是摩挲着指上的扳指,垂着眼一动不动。
许久,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晦暗与低哑,“天意又如何?孤偏要与天斗一斗。”
“等你的人回来,孤要立刻知道他查到的一切。”
*
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大靖上下都在企盼来年风调雨顺,洋溢在一整年最热闹的节日氛围中,连朝中梁王与齐王的党争都渐渐偃旗息鼓,以待来年。
往年到了年尾,各地总会发现这样那样的祥瑞:一稻三穗的冬麦、龙形的奇石、白鳞鲤鱼……官员们奉承天子的奇思妙想数不胜数,毕竟是年节,皇帝也乐意收下这些吹嘘他功德的马屁。
然而今年却不知怎地,已是腊月下旬,这年年必有的“上天之赐”却迟迟不见踪影。
起初没人注意到这点小事,谁都知道所谓祥瑞,多半是外放的官员假造的异物,好在皇帝面前露露脸,以期早日回调靖都。
直到腊月廿二,从边陲之地流传到靖都一则奇闻:一户农家翻修旧屋时,从地里挖出一块半人高的石头。
坊间百姓讲到这,俱都压低了声量,悄声道:“奇的是,那石头的纹路看起来像四个字——天子无德。”
御书房。
六安公公立在皇帝身后,悄悄看了他一眼,又忙低下头去。皇帝从昨日起便神情冷硬,盖因这不知从哪传出的流言。
“陛下,陆指挥使求见。”
陆微寻从外头进来,先行了一礼,“陛下,查明了。”
皇帝不虞道,“说罢,哪里来的谣言?”
陆微寻低着头说道,“确有其事。”
天子手中握着的笔被摔向陆微寻,在他的官服上画出一道污痕,又砸在地上滚落开,皇帝怒道:“确有其事?!你的意思是朕昏庸无能,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吗!”
御书房中伺候的内侍宫女都匍匐跪下,只有陆微寻冷静地说,“陛下息怒,此事确是真的,但这谣言有问题。”
任何一位帝王都难以对这种事保持平和的心态,皇帝胸口起伏半晌才勉强冷静下来,“说清楚!”
“石头是平州一户农家翻修祖屋时挖出的,当地官员惧怕此事传开,已经将那石头毁了,可谣言仍然无法杜绝,一路从平州传到靖都来。”
陆微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皇帝,“陛下请看,这是命那农户仔细回忆后翻画出的石上纹路,其实并不清晰,尤其是最后一处,说它像个德字未免过于牵强。”
皇帝仔细端详半天,烦闷地将那张纸拍在桌上,“一群无知刁民!”
陆微寻补充道,“平州地处偏远,是未开化之地,这样一个纹路模糊的石头被解读成大逆不道之言,还一路千里迢迢传回靖都,微臣以为是有人暗中炮制散播了此事。”
“是谁?”
“还在查,这谣言已经散播了一段时间,缇骑司下令严禁百姓提起此事,不会再继续扩散。”
皇帝的火气又被勾起来,他也知道这些口舌上的事没个证据,是最难查的,倒没有对陆微寻发火,只是满腔怒意地要求他:“查不出罪魁祸首,也要查出这谣言是怎么传进靖都的!”
陆微寻叩首领命去了。
皇帝犹是怒意未歇,他毕竟不年轻了,急怒令他头脑胀痛,六安公公察言观色,忙上来替他轻轻揉按。
皇帝闭目沉思许久,问道,“你觉得是谁?”
六安公公哂笑着,“老奴可不敢乱猜。”
“你跟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皇帝冷哼一声。
六安公公为难了一阵,才委婉道,“陛下恕罪,此人是在玷污陛下声名,想来必是有所图谋。”
他是皇帝信重之人,多年来常伴君侧,性子谨慎,说话永远只说一半。
图谋什么呢?天子昏聩令上天降下斥责,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是对皇帝声望的沉重打击,一个弄不好便要下罪己诏。
皇帝失了民心,又能便宜了谁?
御书房里安静下来,一时只能听到皇帝粗重的呼吸,他始终闭着眼一言不发。
六安公公替他揉了会头,小意劝慰,“无论是谁,都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鼠辈,陛下莫要为此动气,不如去哪位娘娘那散散心?”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去看看云嫔吧,她那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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