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怀信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坐起,天色刚刚破白,还是一片朦胧。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注意到枕边矮几上色彩笨拙的布老虎憨态可掬,木鸢的翅膀线条流畅,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起。魏怀信怔忡地望着,指尖迟疑地探出,轻轻碰了碰布老虎毛茸茸的耳朵。触感柔软,带着一种笨拙的暖意,与昨夜噩梦中的腥风血雨截然不同。他记得昨夜昏沉中那只覆上他手背、传递着无声力量的温热手掌,还有……颈侧残留的、药膏带来的微凉抚慰。心头泛起一丝异样,说不清是困惑还是别的什么,搅得他刚平复的心绪又起了涟漪。
“哟,祖宗!您可算醒了!”黎斯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碗,一眼便瞧见魏怀信对着玩具出神,脸上立刻堆起促狭的笑,“怎么样,这布老虎和木鸢,瞧着可顺眼?秦王昨夜特意留下的,怕魏兄养伤闷得慌。啧啧,这份心呐……”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把粥碗放在床头矮几上。
魏怀信触电般收回手,脸上刚褪下的热度又“腾”地涌上来,耳根都烫了,忙不迭地打断:“黎兄!休得胡言!秦王……秦王体恤下属,仅此而已。”他急于辩解,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沙哑,反而更添了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黎斯“噗嗤”一声乐了,凑近一步,挤眉弄眼:“是是是,体恤下属,体恤到夜半来看你、送药、还特意留这东西哄你。这下属的待遇,可真不一般。”他见魏怀信窘得几乎要把脸埋进被子里,才见好就收,端起粥碗,“行行行,不逗魏兄了。来,祖宗,先把粥喝了,秦王要是知道你饿着了,我这脑袋怕是要搬家。”
他舀起一勺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递到魏怀信唇边,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我自己来。”魏怀信夺过勺子,温热的粥滑入喉咙,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纷乱,但黎斯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枕边色彩鲜亮的玩具,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粥的热气氤氲着,暖意顺着喉咙流下,稍稍驱散了晨起的凉意和心头的纷乱。魏怀信小口啜饮着,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可黎斯方才的话语和那两件小玩意儿的存在感太过鲜明,让他无法忽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碗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那只色彩鲜艳的布老虎。
“魏兄,”黎斯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倚在床边,脸上的促狭褪去几分,换上些许凝重,“昨夜将军亲自带人出城了。”
魏怀信的动作一顿,勺子停在半空,粥汁滴落碗中,抬眸看向黎斯:“追捕冯珉?”
“嗯。”黎斯点头,压低了些声音,“西郊废驿那边发现了线索,指向都城方向。将军动了大怒,调了精骑,沿途关卡都封了,下了死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敢动秦王的人,那两个杂碎,跑不了多远。”
“秦王的人……”魏怀信低声重复,这词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他心头一跳,昨夜那模糊却无法忽视的、覆在他手背上的温热掌心似乎又重现了。他垂下眼,盯着碗里晃动的米粒,颈侧齿痕处残留的药膏仿佛又开始散发着微凉的气息。他强迫自己不去深想那份“体恤”背后可能蕴含的意味,转而问道:“可有受伤?我是说……追捕的人。”
“将军亲自出马,雷霆万钧,自然无事。”黎斯语气笃定,随即又笑道,“倒是魏兄你,别操心这些了。先把粥喝完,养好伤才是正经。不然将军回来见你瘦了,我脑袋上这顶帽子怕是真保不住。”
魏怀信勉强牵了牵嘴角,没再反驳“秦王的人”这种说法,只是默默地继续喝粥。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清晰的格子光影,渐渐驱散了室内的昏暗。他喝完最后一口,将空碗递给黎斯。
“多谢黎兄。”
“客气啥。”黎斯接过碗,站起身,“魏兄若是无聊,那木鸢和布老虎尽管拿去把玩,本就是给你解闷的。我去看看厨房的药煎好了没。”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安心躺着,别乱动,扯裂可不好。”
门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安静。魏怀信的目光再次落回枕畔。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将那只小巧的白玉药瓶拿了起来。瓶身温润细腻,残留着极淡的药草清香。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瓶壁,昨夜那低沉微哑的“我在”二字,伴随着掌心传递来的、驱散梦魇的力量感,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秦王李岑碕……这个手握重权、杀伐决断的亲王,为何会对他这样一个身份尴尬、甚至可能带来麻烦的人如此……费心?仅仅是因为他在乾阳炽时有用?还是……另有缘由?
纷乱的思绪如同窗外渐亮的天光,交织缠绕,让他本就因伤痛而疲惫的身体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困惑。他握着药瓶,指节微微用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但那股莫名的情愫却如潮水般涌动,难以遏制。他闭上眼,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夜的低语,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关怀。药瓶在掌心渐渐回暖,仿佛承载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承诺。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注,究竟是权谋算计,还是真情流露?他无从得知,只能默默等待,等待那个答案揭晓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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