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姜泊清的第一次约会约在城南桥头,那里有一片未结冰的湖,湖中央有一座八角亭,于庭上,可见湖堤风光。
尤其是湖中雪景,更乃一绝,凡所见之人,皆是赞不绝口。
姜泊清同她说时,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张岱的《湖心亭看雪》。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
都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若真是“冬宜密雪,有碎玉声”,沈秋吟也愿做这一回痴相公,去一回这城南桥头的湖心亭,装一回文雅客。
为赴这场约,沈秋吟天还未亮透彻便爬了起来,翻箱倒柜找合适的衣服,思量着该画怎样一个妆。
毕竟是第一回,还是得重视重视。
果真是女为悦己者容。
一向随意的沈秋吟也注意起形象来,对衣裳的要求也提高了,但凡有一丁点瑕疵,便被换下扔在一旁,又重新埋进衣服堆里,寻找下一件。
系统被她此番举动惊得话都说不圆展,“太,太,太疯狂了!真是太疯狂了!”
从前是它看走了眼,说什么她不开窍,一点恋爱的心思也没有。
这哪里是不开窍,分明是开窍得很。只是没人打通她的任督二脉罢了。
如今姜泊清主动戳破了那层纸,沈秋吟便也更换了一个人似的。
就只说那床,床上已经被换掉的衣服堆积成了一座小山,但随着她的动作,这座小山还在不断的提高海拔。
终于,那座小山承受不住持续叠加的压力,快要坍塌时,沈秋吟找到了满意的衣裳。
姜黄色交领大绣,配上藏青色长裙。
大袖上印着暗纹,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长裙上也有大片大片的纹饰,似与大袖上的交相辉映。
这一件,衬雪,也衬她。
她对着铜镜左右摆了摆身子,铜镜里的人高挑纤细,着一身亮丽的衣裳,虽无雅气,却多了几分贵气与成熟之气。
她越看越满意。
搞定了衣裙便剩妆容。
她将梳妆台上的木盒子一一打开,每个盒子里都放着不同颜色、不同类别的胭脂。
她从低到高,将每一盒胭脂的色彩都抹在了手臂上,最后挑选了最衬肤色的一盒,抹在了脸上。
女人白皙的脸上浮动着丝丝红色,这红色并不艳俗,相反衬得她肤若凝脂。
她又拿起了口脂,轻抿了一阵。松开始,略白的唇上有了淡淡的颜色。
一下子,女人灵动了起来,像那描摹出的花。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沈秋吟今日,美极了,如那画中的神妃仙子,令人移不开目光。
她装扮好了自己,也要收拾屋里的狼藉。
将那堆着的衣服一件件收进柜子里,又把梳妆台上的胭脂盒一个个盖上。
做完这些,她这才出了屋子,去到前堂。
前堂已经坐了不少客人,小二们在其间忙碌,热闹、喧嚣充斥整个大堂。
却从她来后,刹那安静。
一双又一一双眼睛落在沈秋吟身上。
这姑娘今日与平日不同,及腰的长发一半梳上,一半留下,束腰长裙,衬得那腰肢纤细,鬓上的海棠步摇随着她的步伐,浅浅晃动,耳垂上的玉坠透光,温润又泌人,更显得她富贵如人间牡丹。
不知想到什么趣事,那姑娘笑了一下,一时间万物失色,独她是这世间唯一的颜色。
看惯了冬日白茫一片,素色淡雅,忽然见了着亮眼的色彩,只觉死气沉沉一扫而光,生命活了过来,仿佛春日来临,万物再度重现风光。
好一个沈秋吟呀!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还要靠一手好厨艺!这是一点活路也不给别人。
众人一时间妒火横生,又一想到这般标致的美人被那姜泊清抢了去,更是怒上心头。
往日只顾吃饭,从未注意掌柜的音容相貌。当时还道姜泊清未生一双慧眼,如今才晓得人家是透过了现象,看见了本质。
沈秋吟生了好骨相,只要稍稍打扮,便是绝代佳人。
她走到柜台,突然的寂静令她抬眸,却见大堂众人都看着她,她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难道是太怪异了?
众人的目光还未收回,她被盯得发慌,忐忑问道一旁傻站着的章丘。
“这是怎么了?饭菜不好吃?”
章丘摇了摇头,咽了咽口水,目不转睛道:“掌柜的,太美了。”
从未见过这般美的人,不似尘中人,到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美?什么美?
沈秋吟愣了一会儿才晓得章丘在说自己。
“美吗?”
不就是抹了胭脂,抿了口脂吗?哪里美了?她觉着一般呀!
“美的。美得像花神庙里供奉的神女。”这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溢美之词。
沈秋吟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脸上流露一抹绯红,加上那胭脂的颜色,更让人移不开目光。
好一个粉面佳人。
美得让人失语。
堂里安静了,众人的目光离不开那张风华绝代的脸。
沈秋吟绕到柜台后,打破了沉默。
她对章丘说:“我今日要出去,百膳楼交给你管。”
她将柜台放银钱的钥匙交给他。
他接过,问道:“掌柜的要去哪儿?”
他目光里有八卦的光芒,沈秋吟道:“不告诉你!”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和姜泊清从前的绯闻都是他们传出去的。
章丘“哼唧”一声,“不说我也知道。是和姜大人去约会。”
沈秋吟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似乎没同他们提过吧?
章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侧过身子,露出天光,调侃道:“姜大人呀,一大早就站在哪儿了呢!”
沈秋吟向外看去。
热闹非凡的大街,人去人来,雪白一片中,他也是最亮的色彩。
他站在百膳楼前,长发披在身后,身姿挺拔,像一棵不惧风雪的松。
凌厉之气,是他从前戍守边关养成的,而那股随意的雅气却又是做文官留下的。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姜泊清转过身来,目光相对间,他翘起了嘴角,笑了笑了,向她伸出了手。
沈秋吟正要向他走去时,却被人截胡。
只见一粗犷汉子突然站在她的面前,若非沈秋吟及时停住步伐,准得撞在他身上,额头起好大一个包。
谁阻她好事?
沈秋吟叉着腰抬头一看,咦,有些眼熟,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再仔细一看,这,这,这不是东风楼的老板么,他不是卧病在床吗?
她还听同行传,人都快死了,丧事都提上了日程。
这,这,这莫不是诈尸吧?
沈秋吟越想越光怪陆离,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捂着胸脯退了一步,却未站稳,险些摔了过去。
幸好姜泊清及时扶住了他。
“又在想些什么?”他皱着眉头问。
这姑娘是改不了胡思乱想的毛病了。
沈秋吟拉住他的衣袖,轻声说:“我怀疑他诈尸。”
上次东风楼,她与这男子对骂,他忽地晕了过去,而后一直重病在床,据说连下地都是个问题。
这事儿毕竟她也有错,沈秋吟怕他真出了什么事儿,内心过意不去,便挟重礼又去东风楼拜访过一回,不过那时因着他病重,只有个小二招待了她。
楼里的掌柜出了这等事,小二们更忙,沈秋吟也不好意思多留,将礼放了,和那小二说了几句也就走了。
后头便再未关心过此事,不过坊间的传言越来越多,再加上东风楼后头直接关门不再迎客,直接坐死了传言。
姜泊清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大白天的,哪里来的诈尸?”
沈秋吟捂着挨打的地方嘟囔道:“不是诈尸是什么?”
“自然是活生生的人。”
啊?哦!
是人呀!
沈秋吟后知后觉笑了笑。
姜泊清无奈地摇头。
傻姑娘,脑子不太灵光。
唉……
这人既不是诈尸了,那更说不明白他为何来这儿了?
沈秋吟思来想去,突然灵光乍现,莫不是来寻仇的?报上会东风楼吵架之仇?
系统蓦然出声:“有没有可能,他是来报恩的?”
报恩?
“不不不,还是报仇可信度高一些。”
想到这儿,沈秋吟赶忙挺直了腰杆,怒目圆睁看着他,恶狠狠问道:“想干嘛?”
这里可是百膳楼,她的地盘,身后还有姜泊清在,她才不怕。
她都做好了要与这莽汉再次恶斗的准备,怎知他搓了搓手,激动地喊道:“妹子呀,妹子,你就是我亲妹子呀!”
啊!这?
这让沈秋吟愣住了,咱就说,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不过,大哥,怎么开口就叫妹子呀?谁是你妹子!咱们不熟。
那莽汉说着说着竟落下了泪来,沈秋吟慌忙后退几步,“我,我,我可没欺负你哈。”
她可没忘记上次大理寺的公堂上,他们家小二那无语的发言。她深怕此事再发生,立马撇清关系。
还回头看着姜泊清,“我没欺负他,你是大理寺的官,可要看着啊?”
“嗯呐。”姜泊清应道。
莽汉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知道,我就是太激动了。妹子,哥就是太激动了。”
额……
沈秋吟听得这称呼,嘴角直抽搐,无奈道:“咱就说我们无亲无故的,怎就成了亲妹子了?”
关键是,他想当哥,她爹也没这个儿子呀。
莽汉答道:“自然是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了!”
嗯?救命之恩。
这回,沈秋吟是彻底搞不懂了。
却听那莽汉将事情的起因缓缓说来。
且说上回沈秋吟闯东风楼与他骂战,他一口气儿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小二们都以为他是怒火攻心,给他顺了半天气,却还未见好转,于是乎赶忙去清大夫。
那大夫也是个杏林高手,脉一把急慌慌道:“这哪里是怒火攻心,分明是得了重病。这脑子里长了东西,压到了神经,一气之下,爆发了出来。”
他夫人一听,慌了,颤着手道:“这该怎么办?”
大夫说:“要开颅将那东西去了。”
他音落,夫人就更急了。
开颅可是门复杂的医术,稍有不慎,便叫人去地底下见阎王可,非一般的大夫能做。
夫人哭了起来,一遍遍说着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大夫被她吵得耳疼,叫停她:“这个我能做,你且去准备这些药材。”
话罢,他提笔写下了一连串药名,让她速速去准备。
他夫人也是个能干人,一天时间就备好了大半药材,有些难寻的也托人买到,第二天送至楼中,可唯有一味至关重要的药材却怎么也买不到。
夫人怕再耽搁下去他会有危险,求大夫能不能先做,反正就差一味药。
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其他都是辅助,独那药材必不可少。若缺了它,开颅做不了。”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夫人也明白那味药是关键。于是又派人四处寻找,甚至提高了赏金。但等了大半月,仍旧没有消息。
眼看着自己的郎君要消瘦下去了,夫人整日洗面,连东风楼也不管了,全交给小二们打理。
也是这时,沈秋吟挟礼拜访,而那礼中,正好就有这一味救命的药材。
夫人喜极而泣,大夫也着手开颅,最后成功去掉颅里的东西,而他也没了生命危险,不过因身体虚弱,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恢复。
因着这个,他们夫妻两都认为沈秋吟是恩人,大恩人。
若没有她与他吵这一架,那必然没有晕倒之事,他颅内的东西也不会及时被发现。而且,事由她起,又由她结。在关键时刻,又送来了那份礼,保住他一命。
这不是大恩人是什么?
大恩必然要大报。
他休养身子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该如何谢她。
夫人道:“沈掌柜爹娘早死,独一座食楼养活自己,也没有亲人伙伴。不若你认她做妹妹,咱们把名下的铺子呀、住宅呀都分她一半。这样可好?”
他细细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这不,一能下床,就风风火火来到百膳楼,认妹子来了。
沈秋吟听了事情始末,也叹这事儿巧了。
“不过,妹子就算了吧!”她没有认哥的癖好,也不要他一半的铺子、住宅。
“我自己有能力,需要什么自己努力就好。你的就算了。”
莽汉道:“这能一样吗?你的是你的,我送的是我送的,不能混为一谈。”
“走,咱们现在就去官府过文书,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亲妹妹!”
说着,就要拉她走官府去。
姜泊清眼疾手快,打掉他的手,沈秋吟忙躲在他身后。
“她说不愿,你就莫要强求。”姜泊清冷冷道。
莽汉这才注意到大理寺少卿也在这儿,顿时低眉顺眼起来,生怕惹得不快。
沈秋吟附和他道:“对的。我不愿意,你就莫强求了。”
“而且,我已经认下了一个哥哥。不再需要其他的了。这辈子,我就认他一个。”
莽汉见她如此决绝,又因着姜泊清在,不敢强求,但仍不死心与她道:“不认也可以。不过,送你的铺子和住宅收下吧。”
沈秋吟再次拒绝:“救你也是巧合。算不上大恩。铺子和宅子我也不收。你若心里过意不去,便多做善事,造福一下城中百姓吧。”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莽汉若在说让他收下的话,便是不知礼了。
他哀叹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听姑娘的。”
他说完,正准备走,这时李保德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冲了出来,对着这莽汉叫嚣道:“原来就是你欺负我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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