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过后,古城垅溪就被湿漉漉的云气给淹没了。
垅溪四面环山,最高的小越山一下雨半个脑袋就扎在云层里。有时山风朝下吹,会把白茫茫的水汽带下来,远远望去,就像丝丝缕缕的云落在了城里。
这天傍晚,垅溪刚下过一场小雨。
一辆大巴车破开云雾从小越山上开下来,缓缓驶进垅溪县破旧的车站里。
车门打开,等所有人下车后,一个穿着白衬衫外搭卡其色风衣的男人才一步跨下来,眯着眼打量周围陌生的环境。
陈旧是陆柏均对这座小县城的第一印象。
不过垅溪的云气山色还是狠狠震惊了他一把,他掏出手机随手拍了一张照片丢师门群里,报平安道:“本人已安全抵达,送上美景一张。”
发完不到一秒,群里就陆续炸开了锅。
-美啊!
-这地儿风景是不错,就是看着旧点,跟八十年代似的。
-不光旧,还远好吗?是我堂堂华国最好的首都医院容不下你么,非得跑山洼洼里去。
陆柏均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两下,笑着回道:“下凡渡劫不行么?”
-行行行,陆仙儿你好好渡劫,等你回来。
-得了,退下吧。
离开群聊,陆柏均点开房东微信,他这个房东有点怪,两人加上微信以后一共就说过三句话:
“我叫封川。”
“钥匙在门口花盆底下。”
还有一句就是刚发过来的地址,“猫猫冲巷8号”。
“猫猫冲?”陆柏均怀疑他打错字了,怎么会有这么离谱又可爱的地名。
还有,这房东全程既不提合同也不提租金,仿佛那院子谁住都可以,酷得不行。
话说回来,这院子还是垅溪这边的医院帮忙找的。
垅溪县医院从去年开始就不间断地往首都第一医院医协部发了几十份医疗协助申请,说希望派优秀人才下来援助,帮助医院医疗队伍提升学习。
首医是全国最顶尖的医院,垅溪偏远,首医里有能力带动学科建设的人多半都拖家带口,不愿跑这么远。所以,他们的申请被压了很久。
原本这事落不到陆柏均头上,毕竟他是首医一手培养起来的金娃娃,胸外科的门面,基础扎实,专业过硬,十分宝贝。
可陆柏均机缘巧合看到了垅溪县医院院长的申请信,里头写着因为垅溪胸外落后,很多病人死在转送州医院的路上。
他想着如果能救更多人,那他该跑这一趟,于是就主动递交了援助申请。
没想到垅溪县医院十分重视,一联系上就给他安排了专门对接的医生,从租房子订机票到坐车,都有人事无巨细地帮着处理。要不是他坚决拒绝,医院还打算出动一队人租车去市里接机呢。
当初找房子也是一连发了十几家过来,对接的人说,这些人一听是给首都支援的医生住,一个个高兴得不行,连租金都不肯收,甚至还有人家想把自家住的好院子腾出来让他住。
现在这家是陆柏均自己选的,因为格局方正。
话说回来,虽然他怀疑“猫猫冲巷”的真实性,但还是打开手机地图,把名字输了进去。居然还真叫他搜到了这个地方,而且距离很近,就在城中央不远处,位置很好。
他按手机地图指示,沿着主街一直向前走,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古城楼右侧,找到了一条入口极窄的小巷子。
巷子口往后缩,在主街与狭窄的巷口中间省出一小块广场来。他走过去,见巷子口墙壁上挂着棕底金字小牌子,上书三个字——“猫猫冲”。
陆柏均失笑出声,觉得自己即将化身奶白小猫,吱唔叫着冲进巷子。
这巷子外头看着窄,走上不过五六米,陡然就变宽了,接着两座并排立在一起的白墙青瓦的小院子出现在身侧。
叫人意外的是,其中一座院子的矮墙被一株庞大的三角梅笼得严严实实,那玫红色的花正轰轰烈烈地开着,像被泼了好大一桶玫红色颜料在白墙上,染得周围一片火红。
陆柏均以前从没见过这么气势恢宏的花,几乎是第一眼就爱上了。可惜,花旁边那扇嵌在墙里的细长青黑色双开小木门上,挂的门牌号是“猫猫冲巷7号。”
也行吧,至少他的8号小院就在旁边,能蹭到。
他从花盆底下拿到钥匙,推开院门,入眼是一排充当影壁的青竹,往左转拐过青竹是四十平见方的院子,全部用水泥封了地面,干净清爽,跟照片里一样。
院子主体是一座坐北朝南的两层小木楼,一楼是半开放的客厅和盥洗室,二楼似乎并排有两间卧室,最妙的是卧室前有横廊,可以站在上面看远处的风景。
行到此处,陆柏均竟没有挑出任何一处不满。
最让人惊喜的是整座院子好像都被人提前清扫打理过,连床单被褥都是新的,足可以看出房东的用心。
陆柏均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这位素未谋面的房东惊喜到了。
“我到了。”
他按耐不住兴奋的心情给房东发了条微信过去。
“谢谢你准备的床单被褥,有心了。”
其实不止床褥,还有杯子水壶毛巾拖鞋等等一干生活用品,配置十分齐全,要不是提前知道这小院是头一回出租,他都怀疑自己住进民宿了。
见那边迟迟没有回,陆柏均就放下手机去洗漱了。他赶了一天路,有些累,想早点休息。
等他进去浴室,手机亮了,微信跳出一条消息,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字。
“嗯。”
半夜,隔壁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是隐隐约约的咳嗽声,陆柏均迷迷糊糊听一耳朵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天色将将泛青,陆柏均就被饿醒了。
他抓过手机,想看看附近哪里可以吃饭。不料,他的那位房东昨晚竟然很贴心给他拍了张垅溪的地图发过来。
地图是很明显的那种旅游手册上的图,有些皱,用笔圈了几个吃饭买东西的街道和商场出来,还贴心地标注了陆柏均此时在的位置。
“神仙房东呐,”陆柏均感叹,“这做事也太贴心太细致了吧。”他自问做不到这种程度。
他给对方回:“很有用很及时,谢谢。”
这回那边回地很快,但仍旧只有一个字,“嗯。”
见对方没有半点寒暄推拉的意思,陆柏均乐了,寻思这房东还真有点酷。
他洗漱一番,站在二楼细细观赏一遍隔壁的三角梅,然后才朝附近的小吃街走去。
这小吃街不远,也就五六分钟的路。
里头十分热闹,说话声、叫卖声、哐当哐当的揉面声,还有热腾腾的水蒸气、油香、肉香、菜香在巷子里滚动翻腾,看得陆柏均心里痒痒的。
他迫不及待扎进去,眼睛四处寻摸着,看见什么都想吃。
“阿婆,这个怎么卖?”他问的是一种青绿色的蒸糕,香气清甜,特别馋人。
阿婆笑呵呵回他说:“5角一块。”
“什么?”老婆婆用的是方言,陆柏均没听懂。
“5毛钱买这么大一块。”旁边一个砸吧着旱烟卷的干巴老头伸手比划了一下,帮着解释说,他正坐在隔壁摊子的长条凳上等凉粉端上来。
常年生活在高原上的人,皮肤多会被紫外线晒的黝黑粗糙,陆柏均这样皮肤白皙细嫩到反光的男人,着实显眼。
所以,他一进巷子就被大家注意到了,这会儿看他听不懂方言,不止吸烟的老头,很多人都愿意帮忙。
“这是青豆糕,好吃,不贵。”
“5毛钱买一块,一块钱买俩。”
陆柏均忙不迭点头,笑着跟周围的叔叔阿姨表示感谢,“晓得啦,多谢,”说完,他又对阿婆说,“麻烦您给我来一块。”
阿婆给他挑了块最大的。
其实,青豆糕正常都是两块起卖,没有人一小块一小块的买,但包括卖糕的阿婆在内谁也没提这个事,只眼巴巴等他尝一口,像是在等他夸好吃。
与此同时,临街二楼的茶室里,刚晨跑完不久的封川正在喝早茶,新沏的碧螺春,茶香幽淡。
他盯着楼下蒸糕摊子旁边的人已经有一阵了。
起初,只是嘈杂的说话声里突然夹杂了一个温柔清亮的声音,那声音猝不及防地钻进耳朵,破天荒地,封川的手抖了一下,半盏茶交代在裤子上,茶香晕开一大片。
那声音越来越近,封川擦裤子的手顿住,不自觉地侧耳认真捕捉着扬在空气里的声音。
“这糕好吃,倍儿甜。”
话里头黏糊的儿化音拐着弯敲打着封川的心脏,勾得他的心尖不住地颤。他敛眉思索片刻,移步到窗边,低头望去,只一眼就拔不出来了。
他头一次看到有人在阳光底下会发光,那是白晃晃的雾柔柔的光,衬得那人既矜贵又出挑。
从封川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的侧脸,额头到鼻梁的曲线饱满流畅,鼻尖挺拔,下颌清晰,单看侧颜就足够惊艳了。
那人笑着同人讲话,眼尾收束的曲线载着笑意隐没在一缕碎发里,封川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有些湿气。
该吹干头发再出来的,不然被冷风一吹,晚上回去该头疼了,封川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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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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