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江屿市,海风裹挟着咸涩的凉意。苏沐雨抱着一摞美术作业往办公室走,路过走廊时,透过玻璃窗望见画室方向,璃寒川正独自抱着画具包快步前行,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下意识加快脚步追上去,却见少年在拐角处突然停下,将画具塞进一辆老旧电动车的后座,跨上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原来璃哥还会骑车?"高忆凑到苏沐雨身边,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咂舌。两人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云层翻涌,铅灰色的云团如同未干的颜料在天空晕染。苏沐雨想起最近几周,璃寒川总是在放学后匆匆离开,即便留在画室作画,也会在傍晚六点准时收拾东西,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时钟催促着。
次日午休,苏沐雨借口忘带画笔折回教室,却看见璃寒川正在整理书包。少年动作轻缓却急促,一个银色药瓶从书包夹层滑落,在瓷砖地面发出清脆声响。璃寒川脸色骤变,几乎是扑过去将药瓶攥在掌心,抬头撞见苏沐雨时,眼中闪过惊惶与戒备。
"我......我回来拿东西。"苏沐雨结结巴巴地解释。璃寒川默不作声地将药瓶塞回包中,拉链拉到顶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苏沐雨注意到少年眼下青黑浓重,往日挺拔的脊背竟微微佝偻。
当晚,苏沐雨辗转反侧,药瓶上模糊的标签始终在脑海盘旋。他打开手机搜索附近医院,在市立第二医院的公告栏里,发现每周三下午有肿瘤科专家门诊。手指悬在屏幕上许久,他终于按下截图键,发给了高忆。
"不会吧?"高忆的语音带着鼻音,显然刚被吵醒,"但最近璃哥确实怪怪的,上次我借他橡皮,他手都在发抖......"两人在深夜的对话框里反复猜测,最终决定在周三下午跟踪璃寒川。
周三的美术课上,璃寒川反常地走神。当苏沐雨递来调好的钴蓝色颜料时,少年指尖擦过调色盘边缘,在雪白画纸上晕开一道深蓝,像极了暴雨将至的海面。"小心。"苏沐雨轻声提醒,却发现璃寒川盯着那抹蓝色出神,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只是用纸巾将污渍粗暴抹去。
放学铃声响起的瞬间,璃寒川抓起书包冲出教室。苏沐雨和高忆佯装整理东西,等了两分钟才跟出去。穿过三条街道,那辆电动车停在医院后门的梧桐树下,璃寒川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挂号大厅的人流中。
"我们分头找!"高忆压低声音。苏沐雨攥着手机,在肿瘤科候诊区的长椅上瞥见熟悉的黑色衣角。璃寒川坐在队伍末尾,膝盖上摊开素描本,却迟迟没有动笔。他面前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将保温杯递给璃寒川——那是之前在画展上见过的,璃寒川的爷爷。
"阿川,别总闷着画画。"老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着璃寒川的背,"医生说你最近指标又不稳定......"话音未落,诊室叫号声响起,璃寒川迅速合上素描本,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被爷爷稳稳扶住。苏沐雨躲在消防栓后面,听见诊室门关闭前,老人叹息着说:"要是你爸还在......"
玻璃幕墙外突然炸响惊雷,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苏沐雨望着诊室紧闭的门,想起海边那幅宁静的画,想起画室里汹涌的海浪,终于明白为何璃寒川笔下的大海总是带着近乎偏执的张力。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高忆发来消息:"找到他们了吗?雨下好大,我在医院超市躲雨,买了三把伞。"
当璃寒川和爷爷走出诊室时,苏沐雨正站在自动售贩机前假装买饮料。少年脸色苍白如纸,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却固执地拒绝爷爷撑伞,任雨水将黑色外套洇成深色。苏沐雨快步上前,将伞递过去:"璃寒川,顺路一起吧?"
璃寒川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触到逆鳞的兽。他后退半步,却因眩晕撞到墙壁,素描本从怀中滑落,露出夹在里面的检验报告。苏沐雨瞥见"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几个字,耳畔轰鸣如浪。
"阿川!"爷爷慌忙扶住孙子,浑浊的眼睛望向苏沐雨,"同学,能帮我叫辆出租车吗?"
回程的出租车上,璃寒川始终闭着眼睛靠在车窗上。爷爷轻声讲述着:三年前璃寒川确诊后,母亲承受不住压力离开,父亲出海时遭遇意外,只剩爷孙俩相依为命。"这孩子,总说画画能让他忘记病痛。"老人擦拭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柔又哀伤,"那天画展,他偷偷跟我说,遇到你们后,他觉得日子没那么难熬了。"
苏沐雨望着车窗外的雨幕,想起画室里那幅惊涛骇浪的画——原来每一笔狂放的笔触,都是与命运的无声抗争。后排传来轻微的响动,他回头看见高忆正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轻轻盖在沉睡的璃寒川身上,少年睫毛上还沾着雨珠,在路灯下闪烁如星。
接下来的日子,苏沐雨和高忆默契地对医院的事绝口不提。他们开始轮流帮璃寒川记笔记,在美术课上提前帮他准备画具。有时璃寒川化疗后虚弱得握不住画笔,苏沐雨就握着他的手一起调色,高忆则在旁边讲着没营养的笑话,逗得璃寒川嘴角微扬。
深秋的某个清晨,苏沐雨在画室发现一幅未完成的画:画面中央是三个少年在海边奔跑,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海浪翻涌着金色的光。璃寒川站在他身后,声音沙哑:"能......帮我补完天空吗?"
苏沐雨接过画笔,蘸取明亮的钴蓝色。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璃寒川作画时,少年笔下的海是那么沉静,而此刻画布上的浪,却充满了生的炽热。高忆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一袋热腾腾的包子:"哇!新作品!等画完我们拿去参加市里的青少年艺术展怎么样?"
璃寒川低头调试颜料,耳尖泛红:"你们......不觉得我是拖累?"
"说什么呢!"高忆捶了下他肩膀,"要不是你教我们画海浪,我们哪能进步这么快!"苏沐雨将调好的紫色颜料推过去,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三人交叠的手背上,如同某种无声的誓言。
画展征稿截止那天,他们将画作命名为《潮汐与少年》。当工作人员接过画框时,苏沐雨听见璃寒川轻声说:"原来与人分享痛苦,真的会让伤口开出花来。"海风从展厅的落地窗吹进来,带着咸涩的气息,却不再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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