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被造的,有什么好指责对方的呢?他是上神,你又是什么呢?他不要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是。你要感恩,如果不是他给你恩宠,你能被人尊重?未来还有审判,地狱和纯白世界,你想去哪儿?”
去见上神的每一步路都很难走,明明不需要长途跋涉,也不需要颠沛流离,仅仅只是走过去,芙莉就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
镶嵌着金色宝石的门开了,千年一遇。
芙莉怀着沉重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踏进去。
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柔软,也像踩在落不着实处的地方一样,令人胆战心惊。
她日常里被要求睁开眼就祈求的神明,她被要求崇拜却始终看不见的神明,终于要出现在她面前了吗?
可是,凭什么?
这个念头已出现,她顿时像一块石头杵在一处不动。
一阵妖风吹来,却是滚烫得吓人。
她立刻发觉异常,可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这风犹如烈火一般,就快要把她的肌肤、皮肉和骨头烧化了。
她被迫跪在了地上,蜷缩着,发出极其痛苦的声音。
她想,这就是大家都要经历的苦痛吗?
再过一会儿,滚烫的可怖的风消失了,身上的热感还保留几分。
芙莉艰难抬起头,但也不敢太过分。
地与额头间的缝隙,她已经被火光般刺眼的东西闪到眼睛发疼。
经书上说过,他会以不同的模样出现,可能是和仙族一样的面貌,和人族一样的面貌,或是其他。
此刻的他,仿佛置身于燃烧的大火之中,全身呈现的光,好似烙铁上的那一抹橙红,令人触目惊心。
芙莉跪在地上,恐惧,战栗。
他的眼睛,她看不见瞳仁,或者说那瞳仁本身就是如火一般的光。
这就是上神吗?
在思考的时候,幽远空灵的声音一点点钻进芙莉的耳里。
他问,为什么要逃?
这是一种本能。
当环境不好的时候,逃离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我......我受不了了。”
“这是恩赐。”
短短几个字,像一把尖刺的刀朝她掷过去。
“我不要了不行吗?大家都说是恩赐,可是我没求着要这东西,是我出生以来大家都对我说的,大家都说羡慕我,可他们不是我啊。我不要,为什么还逼我拿?就因为我父亲得了您的赏赐吗?可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啊。”
“你是什么?”
周围的温度逐渐升高。
芙莉恍惚中察觉他的声音变得威严了些。
霎时间,她想起了教母的话。
对啊,她是什么啊。
她不过是被造的任何一个。
被造者应该有被造者的觉悟。
她怯怯低下头,身体不住地颤抖。
“对不起,原谅我突然迸发的情绪,我控制不住。”
“这么多年,你的长进还是很小。”
芙莉僵直了身体,她缓缓抬头,这一次她仿佛看到了一张慈爱的脸。
他对着她道:“赦免你。”
那时候,她才真的发觉,上神是有感情的,而且这感情可以在瞬息之间发生变化。
或许是看到他闪现过的一个眼神,她才敢于开口求一个答案:“上神啊,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这时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位慈爱的长辈。
芙莉仍旧胆怯:“为什么要找的是我,老妇却要因我而死?她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仙族的人要这么对她?”
“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果。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芙莉的眉心拧在了一起:“是说这就是他们一定要抵达的终点吗?可他们的出生不由自己决定,连结局都无法自己决定,那他们是什么呢?”
这会儿,上神又恢复到那个面无表情的上神。
他只是看着她,那平静的眼神却让她觉得可怕。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了一个答案,且怀疑那个答案。
她如果找教母问,那不一定能有一个结果,眼下直接问他吗?
她又不敢。
停顿了会,她决定先把这个想法埋起来。
“我很愚钝,在这里经历的这些事,一直以来我都在叩问自己的内心,我也问过您,但我没有一个答案。”
“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果。”
芙莉以为上神误会了,于是鼓起勇气道:“我想问,为什么大家都要征战?要彼此讨伐?”
这一次,他没有回她了。
但他如火的目光瞥向她的那一眼。
她的脑袋突然开窍了。
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果。这就是答案。
征战是必然的,讨伐是必然的。
可为了什么?这也许是他不会说的。
他造的这些本性如此,要争要抢,才能满足自己活下来的本能。
惨的是,她似乎背负着一个沉重的期望,但她根本达不到。
她低头,落在了地上,发出一个闷闷的声音。
“求您怜悯,或许我不适合这里。”
“嗯?”
“我听说有一个封灵罐的东西,能够封存灵魂,不去到任何一个世界,不会去到美轮美奂的纯白世界,也不会去到恐怖无比的无间地狱,灵魂永远封存在那里。”
上神一个沉重的呼吸,便可让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震动。
芙莉感觉到了,风在耳边狂啸,嘶吼,而她的耳膜要被震裂了。
她紧紧绷住自己的身体,大气不敢喘,心里想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
可没有那么简单的事。
教母曾说过,上神是很难理解的。要是能理解,怎么还会有人族、仙族、魔族之分?
大家都去做神明好了。
“你要做的事还有许多,其他就不要多想了,想不明白就去做,日子久了自然会好。”
“可是......”话音未落,眼前突然起了大风。
芙莉下意识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等放下手,她已经看不到橙红色的一点踪影。
周遭只剩下一片纯白。
有什么消失了,连带着她刚刚身体被逐渐充满的一切,此刻又变得空落落的。
希望在这一刻完全消散。
她拖着脚步从镶满宝石的门口出来。
外边已经有人在迎接。
全染走过来,扶着她。
芙莉的身体有一部分的力量靠着他。
“谈得怎么样?”
教母从全染身后走过来,眉心蹙在一起。
“不怎么样?”
“什么叫不怎么样?你别告诉我,你就拿这态度和上神说话。”
说完,她拉过芙莉的袖子,扒拉了两下,见她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才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不再说话。
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了雪白色的盐柱子。
花精好像永恒地留在了那里。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痛苦还是幸福,可在这个时候,她莫名羡慕起了花精。
不用再睁眼看到这尘世乱七八糟的争抢。
不用再逼着自己看这一切黑得一片,一遍要求自己做个良善的人。
她停下脚步。
“怎么了?”全染问她。
教母回过头来,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又怎么了?”
“我为什么非得存在?”
“你又开始说什么傻话?你还没上神教训够?”
的确是没教训够,他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忍耐,忍耐着看。
可她不想忍了。
全染扶着她的肩膀,用了点力气,按了按:“回去再说吧。”
回到殿内,教母看芙莉情绪不太对,也不想和她多对上两句话,于是和全染交代了两句就走了。
全染关上门,走到芙莉身边坐下。
“你要是不喜欢这里,我们先缓缓,找个时机再离开,就和你姐姐那样。你姐姐既然可以在人间生活,你也是可以的。”
“那不是重点。”
“你不想在人间生活吗?”
“不想。”
“那你想怎样?”
“我想去魔族那生活。”
全染惊诧,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眼珠子瞪大了,半天都没有回到正常的模样。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很想毁灭。毁灭吧,毁灭。”
她颓丧,说话有气无力。
全染不由得感到心疼,他站起来,走过去,抱住芙莉。
渐渐,芙莉回抱他。
许久,全染开口:“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他想让芙莉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上面,这样就不至于总是沉在一个人悲伤的状态里,越搅越浑。
“是啊,很好啊,但我还是想换个地方。”
“人间不好吗?”
“不好,那里也有争吵,有讨伐,有伤害。我真的是受够了,厌弃了,这样的对抗究竟是为什么啊。难道是为了筛选出合他心意的人进入纯白世界,然后另一部分继续轮回,等到磨砺,熬出来了,才能进入纯白世界吗?教母总说,纯白世界的门很窄,像针孔一样,能进去的人少之又少。可是进去了又怎么样?其实是哪一方,那都是异己,异己的就会争执,就会打架。如果他要,不如就不要赐予我们自由意志,既然我们选择,又让我们要合乎他的想法。这简直是酷刑。”
“虽然我也不太明白,但听教母说,这是一条苦路,没有任何的生灵能够幸免。”
“是啊,既然都苦,去哪不行呢?仙族,人族,魔族,其实哪哪都是归他掌管的。他想要什么样的计划,我不知道,但我的自由意志告诉我,我想去那里。”
芙莉抬头,和全染黑色的眼睛对上了。
她发出细微的声音,仿佛刚刚大发脾气的不是她。
“你能不能答应我,我们去一趟魔族。”
全染有些无奈:“去那里做什么呢?”
“魔族需要稳定,我可以给他们稳定的力量,作为交换,我要他们给我绝不被打扰的空间。”
“这里不行吗?”
“不行的,我得不到的。”芙莉看向别的地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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