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珞不再多问，宽袖一挥，桌子上的东西便没了踪迹。

獴狴视若珍宝地把玩着手中的符袋，似笑非笑地看着溟珞在黑暗中渐渐远去的背影。

“淮安君似乎能为那位舍弃所有，如若再有疑惑，欢迎来顶楼，我可以为您稍减赎价，下次再会。”

等溟珞走到房门外，身后厚重的铁门便轰然一声关阖，彻底与外界隔绝。

阿九快步上前，低声说着萧湄的情况。

溟珞不曾多问，只是俯身抱起高热惊厥的萧湄。即使隔着衣物，滚烫的温度还是传到了手中，溟珞低头看去，颈侧的图腾已如花藤绽放，诡谲而迤逦。

玉虺正控制着萧湄的意识，妄图将她关于溟珞的记忆全部替换成自己，动起手来无比粗暴，丝毫不管这副躯体的死活。可无论怎样篡改，关于溟珞那部分始终无法抹除。

玉虺神识癫狂，意识到溟珞已经换取消息出来，于是中止了对记忆的破坏，玩味地等着溟珞的进一步打算。

溟珞却只是抱着萧湄走入传送门，来到阴阳楼前，而后顺着原路折返。

萧湄的身体已经快接近极限，极有可能顷刻间丧命，她为何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她快死了。”玉虺看似善意地提醒道。

溟珞依旧往前，不看那图腾一眼。

玉虺言语中染了丝恼怒，“你在藐视孤？”

“如今我身在阴阳界，白练给的宝物法力已弱，无法再对你做出更多掣肘，你要杀了她，我无法阻拦。”

“只是我可以告诉你，生死簿上的寿数已改，她若提前死在这里，你如今只有元神，天道的惩戒将使你形神俱灭，消洱天地间。”

玉虺沉默许久，觉得十分荒谬，“崔珏说来唬人罢了，也就只有你这种蠢笨的狼妖会信。”

她说罢这句话，并未再有进一步动作，反而减少了图腾的威力，渐渐退回了魂台之外。

“她的记忆球。”溟珞忽然道。

“碎了。”

溟珞顿下脚步，以灵力划破自己的掌心，而后朝萧湄肩上的图腾摁去，那招摇着蔓延各处的血丝争先恐后地缩了回来。

伤口上濡渗的鲜血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径直汇于玉虺的元神中。

无法将元神拔出，便将其重伤，溟珞为雪狼族血统，血性寒凉，与素喜厥热的图腾之力正好相克。

随着图腾收拢，玉虺攀附在萧湄魂台之外的元神渐渐淡化，虽有不甘，但怕溟珞会拿更多招数对付自己，便只好悻悻地将抓取的记忆球放回了原处。

她看着以灵力愈合伤处的溟珞，有些刻薄道：“氓倾，孤幼时便不喜你，如今亦喜欢不起来，你在她身边呆了如此久，竟学不得几分正派之风么。”

话里话外，都是暗讽溟珞手段见不得光。

若换做素日，溟珞绝无闲心争辩，可如今她却抱起萧湄徐步往前，嗓音分外平和，“做事正大，便会同她一般，被你以锁魂契寄身。”

玉虺不再说了，她想起当初萧湄去灵蛇窟借固元镜为溟珞补魂的场景，心中的憎恨和厌恶更是多了几分。

失去图腾力量的束缚，萧湄醒了过来。

她迷茫地睁开眼睛，只能看到溟珞线条分明的下颔和侧脸。她不知自己是怎样伸出手去的，等她回神时，自己的手已经轻抚着溟珞的面庞。

状况突发，二人都一时失了动作。

萧湄心绪乱作一条线，她为何要这么快醒来，多睡一会儿不好么。

或许是为了气玉虺，亦或许是不想萧湄此时离开自己的怀抱，溟珞目色稍稍犹豫，一股与以往不同的灵力如藤蔓般从她手臂攀出，而后钻入了萧湄的双膝。

她将萧湄放了下来，刚一落地，萧湄便似风中小草，软绵绵地往地上倒去。

没等一旁的阿九反应，溟珞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大抵是方才高热滞缓了腿部经脉，过会儿热意退散便可恢复了。”溟珞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道，随后再度将萧湄抱了起来。

萧湄没有拒绝，她怎么可能拒绝。

只是离地的一瞬间，她便圈住了溟珞的脖子，将脸埋于瘦削的肩头，耳尖渐渐攀附上来的红霞，不知是因图腾作祟还是别的什么。

玉虺幽幽地道：“孤根本就没有伤她的腿。”

无人回应。

溟珞并不打算回人间，等走到鬼市下三层的甬道口处，便在空地上开了一处传送阵。狂涌的阴气从中冲出，带着无比刚煞的力量，被几人身前及时架起的淡青色屏障阻隔在外。

在启阵一事上，萧湄有通灵眼傍身，以往以她自己的身体为介质所开的传送阵十分柔和，并无这些怨鬼执念化作的刚煞力量作祟。

等几人隐没在传送阵的淡光中，破裂的虚空被瞬间修补，顷刻间恢复如初。

噬毋的身影忽然从浓雾中显现，他走到几人消失的地方，将手中大刀斜插入黑泥中，拔出来时，上面依附的鬼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虚影不知何时出现身后，“是否要即刻回去禀报，她们已经去往幽冥鬼界？”

噬毋抖去刀身上潮湿的泥土，“连你这种杂碎都能看出的事，何必再去回禀，徒惹不快。”

那虚影被呛了一通，躬了躬身子，消失在浓雾中。

此时，阴阳楼内。

獴狴的房中多了一个神秘的黑影，它几乎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中，根本难以凡眼窥视。

獴狴困囿于此许多年岁，早已习惯在黑暗里视物如昼，哪个角落有什么轻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它走过来，言语中已无面对溟珞时的轻佻，俯着身无比恭顺道：“您何时驾临阴阳界，仆竟一无所觉，时隔三百年再次见您，实在是不胜欣喜。”

“她来问了何事？”黑影的声音似乎是刻意掩饰过，雌雄莫辨。

“您的去处。”

黑影饶有兴致地靠近，带起一阵腥风。

“她给了多少赎价？”

獴狴手中忽然多了一个金光烨烁的符袋，它躬着身将其呈至黑影面前，谄媚道：“她可真是舍得，您且看这是何物，混元玺的一角碎片。”

似乎有什么极其冰凉的东西攀上了獴狴的身躯，顺着它的脊背慢慢爬到了捧着混元玺碎片的手中，像是某种生物的触手。

獴狴只觉得手中一轻，那碎片便已经到了黑影身前。

“她本欲拿出更大的一块来交换，可关于所提的问题，仆并不敢泄露一分。”

“何事？”

獴狴抬头看了眼黑影所在，而后又迅速低下头，声音愈发恭敬，“她最后问的，是您的身份。”

对于黑影的真身，它亦只能窥见一角，旁的并不敢多说。

黑影五指收拢，将那符袋搅碎，里面如黄豆大小的混元玺碎片散发出极其耀眼的金光，照亮了黑影的模样，只隐约折射出几道波光粼粼的水痕。

獴狴心下一惊，慌忙跪下，头紧紧贴着地面。

“仆并非有意窥视您的真容!”

那碎片似被溶蚀，迅速消失在了黑影的掌心，蹿向了它的心脏中，房间四周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獴狴不安地等着黑影的宣判，头悬细丝之际，只听见重物被丢在地上的声音，激起了一股腥臭的灰尘气。

它壮着胆子略略抬头，只看到一副被活剥下来的人皮，似乎刚离体不久，还十分新鲜，并未呈脱水收缩之态。

“你做得很好，这是予你的赏赐。”

獴狴见黑影非但不治自己的罪，还赏了一副新人皮，登时感激涕零地叩谢。

它捧起那副还带着血的人皮，爱惜地抚摸着那张俊逸无须的面庞，心中跃跃欲试，但又顾忌着黑影在场，不敢过多放肆。

这人皮的主人似乎是位年轻的郎君。

黑影不知往他体内注入了什么，所有脏腑肌肉全部溶解成水，除了背后那如指甲划痕般仅有一厘的细小伤口，各处都完美得无法挑剔。

眼看着黑影就要离开，獴狴跪爬几步，不解地问道：“淮安君已知道您的去处，您还要去三途河吗？”

黑影只是嗤笑一声，没有回答，等獴狴反应过来时，那难以分辨的身形便已隐在了黑暗里。

獴狴这时无心再等下去，心中压抑的躁动如蚁群般蔓延至全身，那中年男子的皮囊一阵蠕动，从脑后豁开了大口。

沾满黏液和污血的兽形从中钻出，体态与人间的猿猴相似。

之前被那不合身的皮囊拘束着，它无法做大幅度动作，稍有不慎便会出现裂隙，如今这副，不仅相貌英俊，便连体态也与它相类。

獴狴四爪并用，贪婪地朝那副新皮囊靠近，等寻到背后细小的裂隙，它便化作柔软无骨的水状，从那渗透进去。

干瘪的皮囊渐渐鼓起，先是头颅后是四肢，随着空空的眼眶一阖一睁，不过半刻，一个相貌不凡的男子便已经立在房中，骨头适位的声音死寂的房中分外刺耳突兀。

原来那副皮囊脱离了獴狴的支撑，迅速腐化长出尸斑，而后化作一滩血水，濡渗进了地板中，再无痕迹。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无价天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