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神的殒身

乾坤袋的物什散落各处,萧湄拾起已经沾了泥土的纱布,缠住横贯整个小臂的伤口,剧烈的痛意使她额上沁出了冷汗。

她丢掉戮魂鞭,迈着虚浮的脚步朝幽冥录走去,轻轻阖上了书页,雷电声和鬼魂叫嚣声戛然而止。

彩光流转的记忆球静静地躺于溟珞的尸体旁,阿九和符灵由她精血所化,亦随之消亡。

萧湄踩过一地黑砂来到溟珞面前,那素日冷清的面庞已经褪去血色,覆了一层灰霾,静静地没有生息,心口处已无灵力外泄,只剩下空荡的血窟窿。

冥河上寒凉刺骨的阴风似乎穿透了皮肉,钉在萧湄心中,她拾起那枚记忆球,跪坐下来抱溟珞的尸骸,眼睛涩然流不出泪来。

溟珞确实已死。

神不长生,与人的死亡不同,一旦死去,不会堕入幽冥界,亦无法转生。魂魄离体后不久便会被吸入归墟,身归混沌,不再有独立的神识,与天地彻底融合在一起。

萧湄一遍遍地喊着溟珞,除了呜咽的风声,无人回应,她动作轻柔地拂去那冰冷面庞上沾着的血沙,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我只是一介凡人,**凡胎,他们要杀我如捏蝼蚁,可你不同,你做什么要来拦着,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天阙神君吗,这么多绝境都可逢生,为何今日,你醒醒好不好……”

萧湄的声音愈发低弱,变作了隐忍的哭腔,她伏于溟珞冰冷的肩头,泣不成声。

心中悲恸化作狂风骤雨,将多年来那些溟珞有意无意相护的瞬间冲刷而出,席卷了早已被搅乱的胸腔。

肩膀的图腾随着玉虺元神的泯灭,从根处渐渐消融,再无痕迹,似乎曾经给萧湄带来的痛楚只是恍惚的错觉。

萧湄身上的伤很痛,由内到外,她横抱起溟珞的尸身,只是虚浮地走了两步,便再也支撑不住跪倒下来,腿伤因为这大幅度的牵扯撕裂更甚,鲜血止不住地外流。

被水影斩成两半的龙驹看到萧湄这般艰难的模样,没有等到伤处完全愈合,便从冥河中爬起来冲到她身前。

“主人,我来替您。”

龙驹叼来尚算干净的纱布,安慰似地轻拱了萧湄的手背,它知道溟珞之死给萧湄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很可能用尽余生都走不出今日困境。

还未完全修复的刀口断面泛着一层水色流银,萧湄疼惜地伸出满是血污的手轻触,本已稍稍止住的泪汹涌而出。

仅仅过去半日,她的身边只剩下龙驹。

溟珞死了,阿九死了,一干魂兵灰飞烟灭,陆挽伤重魂体亦难保全,便连曾叫嚣着要侵占魂台控制躯壳的玉虺也彻底湮灭,只剩她苟延残喘活在这世间,独自面对着未知的重重险境。

只是半日,什么都变了。

幽冥录在这般难堪的境地下启封,她从被溟珞护在身后,到不得不挺身而出,抵挡席卷而来的暴风。

萧湄想以自己的精血饲阵,开启去往神隐坞的传送阵,可是如今她重伤如此,再损耗一丝精血,都会毙命途中。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借道幽冥城。

龙驹的断腰尚未完全恢复,萧湄拒绝了让它驮着溟珞的提议,简单地包扎好腿伤后,便背起溟珞,一步步走向幽冥城。

三途河流域极广,仅是中游流域便绵延千里,光靠脚力,萧湄就算走到血液尽涸都不能到达鬼门关外。

她停下脚步,望着浓黑空旷的夜色,低头对紧紧跟着的龙驹道:“你脚程快些,去幽冥狱,请大司命相助,她是溟珞旧友,不会难为你的。”

龙驹往前疾走数步,又放不下心地折身回来,“主人万事小心,务必等我。”

萧湄摸了摸龙驹冰凉的脑袋,挥手示意它前去。龙驹不再犹豫迅疾地朝着夜色奔掠而去。

她将溟珞渐凉的尸身放下,只是看了一眼,面上刻意装出的从容平和瞬间土崩瓦解。

那枚记忆球中,完整地记述了过去多年萧湄无数次想要弄清的谜团,可如今拥着溟珞冰冷的尸身,她宁愿就这么永远糊涂下去。

万事万物,都没有溟珞在自己身旁重要。

龙驹很快折返,仅仅是过去小半刻钟,便见绰约的兽影从夜色里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影。

是灵魆。

“我跑出去没多远,便见大司命朝着这边疾掠而来,大抵是她感应到神君已经湮灭的魂息——”龙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及时住了嘴。

灵魆缓步走到萧湄身边,一身黑袍肃杀无比,几乎和夜色融为了一体,她看着那已经被挖去心脏的血窟窿,一向冷冽的面色寒意更甚,染了不可名状的凄哀。

“我说过你会死在归墟当途,没想到一语成谶,浩劫来得这般快,惨烈如此。”

冰冷的话语看似无情嘲弄,萧湄却听出了深藏其中的怨怪和悲伤,她从潮沙中摇晃着站起身来,正色恳求。

“请大司命告诉我,溟珞是否还有渺茫机会可以复活,她因我而死,当做一切不曾发生苟活于世,不是我想要的,只要她可以存活,哪怕再难,哪怕死于中途,我都要去一趟。”

在溟珞死后,萧湄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

若说她生下来便丢了三魂,那溟珞的离开便彻底带走了五魄。她甚至不敢捏碎那枚记忆球,不敢窥探那些掩在风沙中的过往。

灵魆的心早已在数千载拷打囚犯中冷若磐石,溟珞的死让她今日第一次动容,萧湄决然赴死的态度则是第二次。

“阿珞身为天阙神君都惨死其手,被挖心而食,我没想到,你能以凡人的血肉躯体活下来。”

灵魆心中,半是失去旧友的黯然神伤,半是对萧湄绝境逢生的惊诧,“要救她,并非没有办法。”

可这个唯一的办法,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萧湄并不怕,只要能救溟珞,再难又何妨。她往前走了两步,黯淡的眸中重新染上祈盼。

灵魆此时才终于承认,自己曾错看了眼前人。

她是人族,但不是畏死的人族。

即使遭逢如此巨变,即使厄运接踵而至,她并非表面那般柔和怯懦,骨子里藏着份毅然果敢。

“要救她,就必须去归墟,找到她的魂魄。”

灵魆想,纵使萧湄听到这句话后心生退意,自己也无法指摘什么,她只是一个被血肉躯壳禁锢的人类,仅此而已。

一个传送阵陡然出现在眼前。

灵魆以灵力为萧湄愈合了血流不止的外伤,便弯身抱起溟珞筋脉尽断的尸身,朝传送阵走去。

“不要再起远赴归墟之念,以你凡躯,生还几率比救活阿珞都渺茫,阿珞已死,稍后我送你回到人间,你安然度过余生,便算了了她的憾事。”

萧湄紧跟其后,一阵刺眼的白光过后,她们来到了奈何桥畔那个废弃的渡口前。

“我有不得不去的缘由。”萧湄对着灵魆的背影,轻声却坚定。

七年来,她早已习惯溟珞无处不在,根本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即使凭自己一人之力要去归墟难若登天,她也不愿独自在人间了却残生。

灵魆身形明显滞塞住,片刻后又迈了出去。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从前她拦不住溟珞,如今能拦住萧湄么。

随着她们走过丛簇的彼岸花丛,那些泡在冥河中的朽木开始陆续联结,修复成一座廊桥,往河中心不断延伸,踏上去还能听到吱呀的木声。

一艘小船穿过重重河雾,停靠在廊桥尽头。

这里的渡夫都是眼盲耳聋,灵魆将她们送上去神隐坞的船后,并不避讳地在此谈起归墟之事。

“阿珞死了,你要去救她,我身为幽冥界大司命,肩负着保这里安宁的重责,无法抽身离开护你前去,往后的路,福也罢祸也罢,都是你的造化。”

渡夫撑着船只要驶离渡口之前,发觉灵魆身边忽然多了一道鬼雾,并且逐渐化成人形。他似乎十分惊惶,恭恭敬敬地跪伏于船头。

是冥王。

他负手缓步走上那船只,越过渡夫,看到了船舱中溟珞的尸身。

直到现在,他才相信,淮安君真的已死,死得如此惨烈,那魂魄早已飘向归墟,回不来了。

冥王说不出心中是何感受,似是可惜又似失意,他与溟珞非敌非友,多年来因着萧湄的缘故,也有一丝道不明的牵绊。

“方才幽冥录启封使得天地撼动,魔君恐怕已经知道她的死讯,那些怀有异心的六界异世士也绝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冥王本不想多管,可心里那份经年的愧疚日益胀大,随着溟珞之死,再也无法遏制。

他的掌心生出一团鬼雾,轻然飘到萧湄的肩头,而后融进去再无痕迹。

“它能使你隐匿气息一日,日落之前,你不管身于何处,必须即刻离开,前往寒髓深渊。”

寒髓深渊是六界外不可动武的中立地带,萧湄去到那里,有更大的存活几率。

在传送阵消失后不久,散落于中游河畔的黑砂开始缓慢地聚拢,变成一个残缺不全的人形。

它迈着僵塞的步伐淌入冥河,淹没于河心,只泛开一圈浅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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