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生眼含凶光,侧目狼顾。随着泛着些许黑气的灵息升起,断臂瞬间修复如初。
几位白发染霜的族老已经赶了过来,其中一位拄着狼头形的沉木拐杖,威严十足。他们深知,溟珞被氓生如此相逼却没有出手,是在顾念着从前的情谊。
氓生性子太躁,急功好利,真动起手来,绝对会死得惨烈异常。
无论今日葬妖谷殒命的是谁,洒的是谁的血,都不是族老们想要的结果。他们拦在中间,以免氓生发起第二波攻势。
溟珞已非妖界族类,今日如果死在这里,局面将滑入不可挽回的深渊。
“我无意与你相争,从前是,现在是,日后亦然。”溟珞的神情依旧平淡,衬得氓生像个跳梁小丑。
族老看着氓生暴跳如雷的模样,浑浊的眼睛里覆满失望,怒其不争地恳求道:“我王,停手罢!”
他们对溟珞的维护更让氓生妒火中烧,眼睛赤红充血,听不进去一句话。
“是,她是无意此位,可你们心中哪个不是觉得我各处都比不过她,族中哪位长老又敢说自己不存着拥立她的心思!你们觉得我的族长之位是抢来的,是从自己这个幼妹手里抢来的!”
氓生嘶声咆哮,盯着溟珞的虎目依旧狠毒,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得位不正四字饱受诟病,即使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得不到你们的认可!我恨,恨不得杀了她!只有她死了,我才能安心!”
溟珞轻轻摇头,忽然觉得氓生可怜又可笑,心里最后一丝顾念被他亲手毁掉。
几只符灵娃娃听到召唤,从乾坤袋里出来,躲在身后探出脑袋观察半晌,才慢慢地往前挪去。
无数灵力冲天而起,化成许许多多的符文,将煞嗥的尸体托举到半空。随着青光四溢,脖子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迅速修复,死去的煞嗥慢慢转醒。
小符灵仿佛被抽干了精气,栽倒在地上又强撑着困意爬起,脚步虚浮地走向溟珞,消失在了乾坤袋中。
“你臆想我是你的对手,所以我才是。”
溟珞望了眼雪狼谷的方向,不再停留,转身往妖界入口走去,“选择权在你,不在我。”
族老们看着那清瘦的背影渐渐隐没在葬妖谷的浓雾中,心里才恍惚明白,因为氓生那毫不留情的一剑,刺穿了溟珞摇摆了数千年的心,也斩断了她和雪狼族最后一点联结,彻底决裂。
因为族老的阻拦,雪狼卫不再有进一步动作。偏偏始作俑者氓生不知悔改,不知雪狼族失去了一个怎样的靠山,他看着溟珞离开,颇觉快意,觉得谁和他争都得死。
族老们看着氓生得意忘形的模样,心里凉了几分,“我王,您太鲁莽了,她早已非妖界族类,生死何由您说了算?如若我们来迟一步,如若她今日死在这里,我们雪狼一族要以何颜面在妖界自处?”
族老悲从中来,为雪狼族的未来而忧心,垂泪怆然道:“且不论她已贵为淮安君,我王,她是您——”
“闭嘴!”氓生大叫着打断了殷切的话语,指着他们,眼神凶狠。
“本王就是见不得她好,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护着她!她该死!早在母妃生下她的时候,我就该掐死她!
“如果当初我早点把她丢给人间宰肉的屠夫,现在你们一个个,都得臣服于我!”
氓生声嘶力竭的一通气话,在族老们听来却是如雷贯耳。他们颤巍巍地往前走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氓生,“你说什么?”
“二殿下幼时流落人间,险些丧命于人类手中,竟是你一手策划的!”
若是细看,便能发现氓生的样貌与溟珞有几分相似。不过这几分相似处也在他狂暴野蛮的行径中蒸发,一丝不剩,只留下让小狼妖们恐惧至极的凶残与杀意。
氓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他丝毫没有悔意。
“我王!”族老猛拄拐杖,喉头哽咽,声声泣血,“她是你骨血相连的亲族啊!”
他们曾经有过疑虑,拥立这样一位残暴的族长,选择是否正确。直到今日,答案才最终浮于水面,伴着残忍骇人的真相,一刀刀割在心上。
雪狼族哪里还有未来呢,早在溟珞被驱逐出河川时,他们的命运轨迹就已经圈定,注定难以像天凤族一样拔尖,脱离妖籍位列仙班的机会遥不可及。
氓生被他们相逼,有些难堪下不来台,不管一众雪狼卫甩袖气愤离去。族老们被他气到心肺,也在侍从的搀扶下相继离开。
在符灵娃娃的帮助下,煞嗥意识渐渐清醒,他从地上爬起来,摸着已无伤痕的颈侧。
愣了片刻后,他以手作爪状,将那断剑收到半空,重新凝聚成一柄杀气迫人的长剑,铮然一声收回了剑鞘之中。
他望着溟珞离开的方向,眼眸幽深,含着狼族的血性,情绪晦暗难明。
河川入口。
溟珞遇到了一个即将被冻死的猎妖人。
他面庞青紫,嘴角的血液已经凝涸,髯须和眉毛都挂着冰晶,或许是早早就失温昏迷,身体大半被掩埋在暴雪之中,随身带的物品散落了一地。
冻僵的手上攥着个豁口的符袋,似乎被某种凶兽大力撕烂,里面的妖物已经逃窜一空。
溟珞本不欲多管,走过去时,却发现猎妖人心口处的积雪忽然耸动一下,蹿出只毛茸茸的狐狸来,它毛色如雪,几乎和周遭的雪花融为一体,若非漆黑透亮的眼珠,几乎难以辨明。
小狐妖告诉溟珞,猎妖人擅闯葬妖谷,夺走了虎君的孩子,要离开妖界时,被虎君设伏围杀。他有些道行,但终究寡不敌众,被打至重伤,废了修为丢在了这里,任其冻死。
“你为何救他,这种人死了不是更好。”
猎妖人是妖界公敌,常常潜入葬妖谷,掠杀修为尚浅的小妖,挖走妖珠助自己飞升成神。
小狐妖依旧卧在猎妖人心口处,不让暴雪夺走心脏的最后一丝温度。
“我曾被游隼追杀,是他救过我一命,可他残害妖族,利欲熏心,我亦恨他。”
它低垂了眼睛,情绪低落,眼中挣扎,“如今他修为被虎君废掉,也算抵了前债,我本来要去人间,碰巧遇见他和虎族厮杀,不想他死在这里。”
山虎残暴,如今猎妖人被废掉了修为,重伤垂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若放任他在这里,除了冻死没有别的结局。
小狐妖看向溟珞,眼含期盼,语气中带着恳求,“我知道,您是雪狼族的二殿下,救救他罢……”
“从前是,往后不是了。”
溟珞往猎妖人心口打入一道护命灵息,封住心脉。小狐妖只看到她手中出现几张符纸,在冷风中翻飞几下变成了几个身着仆从打扮、面无表情的符灵。
符灵们一落地,便动作僵硬地走向濒死的猎妖人,手上使力,带着他离开这吃人的风雪。
往妖界入口处走了大概数百米,风雪停了。
几个符灵毫不留情地松手,将猎妖人摔在了砾石堆上,随后旋身化作几张轻飘的符纸,回到了溟珞袖中。
猎妖人悬于腰侧的断剑上镶着十几颗南珠,彩光在暖阳下烨烁不息。
溟珞目色渐转幽寒,一根灵力化作的藤曼从她袖中飞出,缠住了那伤痕累累的脖颈,而后缓缓勒紧。
小狐妖吓了一跳,忙扑过去急声大喊:“二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理智陡然回笼,溟珞看着那熟悉的面庞,脑海中血腥的画面不可抑制地被勾连出来,带着积攒了千年的恨意,可沉默半晌,她却收回已经将脖子勒出血的藤曼,眸底寒若深潭。
“你的先祖为飞升屠戮了无数妖类,终究没有抵过生死簿上浅薄的几笔,你要步他的后尘,真是可笑又可叹。”
溟珞的声音极低,喃喃而语,小狐妖根本听不清,但见藤曼收回,才暗暗松了口气。
猎妖人体温渐渐回升,那青紫色的面庞恢复了红润。他茫然侧头,看到一只小狐狸欣喜地围着他跳。
他眼中杀意翻涌,片刻后却淡了下来。
这种妖太弱小了,弱到他根本没有兴致挖那颗妖珠。
猎妖人伸手摸了摸身旁,却发现自己用来捉妖的法宝没了踪迹。他目色发狠,从松散的砾石堆上爬起来,环视四周,才发现一个青衣女子站在自己身后。
女子身上的气息很复杂,有他最垂涎的妖气,可更多的,是几乎掩盖住她妖族身份的神息。
猎妖人瞳孔一震,害怕地往身后退去,可底下的砾石太松,他站不住脚控制不住摔倒,滚了十几米远撞到一颗石头才堪堪停下。
脏腑翻搅,脸上都是被碎石划出的细小伤口,猎妖人痛意难忍,等睁开眼睛,青衣女子已到近前,身旁跟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狸。
“你血煞之气满身,心有业障,注定无法飞升成神,即使斩杀再多妖类也是徒劳。如今修为被虎君废掉,根骨已经变回了普通人,此生再难逆转。”
“若想活命,就回到人间去,若心有不岔,大可再次进入妖界,死在那里,被野兽啃食。”
猎妖人心中猛然一沉,自己只是夺了虎君两个幼子,何至于痛下杀手断了他的成神路。他卷起衣袖,心怀希冀地探查自己的脉象,片刻后却像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脸色白如新纸。
猎妖人从地上爬起来,目色发狠,就要去妖界找虎君算账。
溟珞抱起那只还不能化形的小狐狸,缓缓往山下走去,声音冷冽。
“你不值得我救第二次。”
小狐狸有些呆气,性子讷讷的,心性单纯分不清善恶。溟珞本以为它没有注意到方才那个猎妖人醒来时的杀意,此时却只见它耷拉了耳朵,有些委屈地缩在自己怀中,低声说了句什么。
“他方才,是想杀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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