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无字血书

夜里,消失多日的溟珞终于现身,丝毫看不出走时的慌乱。

透过昏惑的烛光,萧湄望着她平静无澜的眼眸,恍惚间有种错觉,里面沉着幽蓝的暗影,正在俯瞰着万物众生。

溟珞的衣袍上已无兽影,龙桑草清冽的淡香掩盖住了浅淡的血腥味,萧湄不由得看向她隐在宽袖下的左臂,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怪诞而荒唐。

“我曾许多次从你衣袍上看到一只似狼非狼的异兽,你给我的玄符上,亦勾勒有,那究竟是何物?”

“某种不知名的妖兽罢了。”溟珞嗓音低沉,似乎并不在意。

萧湄不死心,又问:“那日我本想传音与你,阴差阳错开了通灵眼,看到那只异兽在海面上和怪物搏杀,前爪受了伤,和从前青面獠牙的恐怖模样有许多不同。”

她停顿了话音,暗暗呼气,不由自主地望向溟珞的手臂,几乎压不住掀开宽袖一览究竟的冲动。

溟珞的神情自始至终都平静寡淡,看不出丝毫裂隙,“无需害怕,它不会伤你。”

萧湄心知溟珞不会多说,于是识趣地没有再追问,那幅画也只是化作泡沫,消洱在满腹疑惑中。她将装着无字书的匣子推过来,满目忧愁。

多年里萧湄用尽各种办法,书上都不曾显现只言半语。她从血雨中逃出来那日,封页却首次浮现了字迹。

“我疑心这书里有古怪,来到绥京后,它经常往外渗出红墨,”萧湄顿住,又摇了摇头,“不,这绝非红墨,亦非朱砂,而是血。”

溟珞打开那匣子,细碎的荧光缓缓升起,包裹住她的指尖。

随着腥黏的书页被翻开,血瘴浓雾扑面袭来,带着阴森的鬼气猛然冲向萧湄。溟珞将她往后拉开,眼疾手快打出灵力,散了那杀机四伏的神秘雾气。

无字书中攀附着一团血雾,似乎被某种力量禁锢着往里拉,越陷越深,最后完全湮灭化作浓稠的血,顺着书页缝隙汩汩流出。

周围光线愈来愈暗,天旋地转间,熟悉的海风声渐渐响起,伴着桀桀鬼语,使萧湄脑中混沌不清,仿佛被吸入了另一个世界。

无数鬼魂从血红的书页中涌出,面目狰狞扭曲,攒动着想要脱离苦海逃到人间森寒刺骨的鬼爪猛然抓住萧湄,倾力往书里拉扯,手臂似乎要断裂。

溟珞合上无字血书,指尖细碎的荧光渐渐消散。

萧湄面前的幻象轰然坍塌碎裂,化作一地残垣,眼里的血色慢慢淡去,恢复清明。

溟珞看着还未从中回过神的萧湄,目光复杂难辨。

这本无字书,她曾见过一次。

萧湄从血雨中抱着它逃亡,那时她虽疑心,但并未往这方面想。此时她看着不断往外渗血的无字书,几乎难以相信心中猜想。

苦寻千年的幽冥录,竟然就在身边。

当初溟珞带着疑问去阴阳楼,獴狴告诉她,幽冥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时她并未太在意,如今才真正明白。

传闻之中,幽冥录一旦真正开启,外壳皲裂消失,将会化作一幅绵延不止的食人画卷,方圆千里草木成灰,活物会被瞬间抽干血液,经脉尽绝而死。

幽冥录记载着归墟的位置,凭着它,可以直抵创世主的埋骨之地,找到真龙冢下埋藏的无数珍宝。三万年来,六界异士趋之若鹜,尽数葬身于六赑岛途中。

“这本书,是从何而来?”溟珞的反应太过古怪离奇,她望着匣子里那破旧肮脏、有些朽烂的图册,几乎无法将其和幽冥录联系起来。

若想显现全卷,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她也无法勘破的契机。

“大约七八岁时,有一位绥京高僧到宣启讲经授法,那时我因通灵眼被恶鬼缠身,阿爹带我去灵巡寺求佛,那位高僧怜悯我的处境,替我封了通灵眼,并将此书赠予了我。”

“你可还记得他是何法号?”

萧湄摇了摇头,她那时才七八岁,说了什么听了什么大概也记不清。

溟珞不再多问,低声说了句‘抱歉’后,将手轻覆过来。

一股沁人的凉意渗入萧湄额中,仿佛冲开了尘封已久的巨门。无数纷杂的记忆溯源而上,如跑马过野般流经脑海,陡然在某处停了下来。清冽的龙桑草淡香渐渐消散,她记起了那位高僧的殷殷话语。

溟珞亦从中看清了高僧的脸,她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副莹润的骨甲,随手卜了一卦,知晓了萧湄记忆中所没有的事。

高僧在赠予萧湄幽冥录的当夜,血气迅速流逝,不过两个时辰便形同枯槁。情况恶化得太快,他只来得及给年纪尚小的大弟子留下遗言,便将所有人轰出去,以点了墨的符纸封闭七窍,在禅房中圆了寂。

第二日僧人推门进去,只看到一具佛坐状的干尸,手里的佛珠串随之断裂,散落一地。

那位随行的小沙弥将火化后的舍利子封入密匣中,独自一人回到绥京的广陵寺,成了新住持。

溟珞收回手,目色怅然。她不愿萧湄多想,所以没有解释自己卜到的秘闻,只是缓了声音,“往后这本图册就放入乾坤袋中,你随身带着,不可丢弃。”

如今的幽冥录只浮现寥寥数语,和废纸无甚区别。

启封的契机是什么?归墟的具体方位究竟在哪?说到底,还是要去六赑岛,还是要冒险找寻那也许深藏海底的归墟入口。

按人间的纪年来算,萧湄年满十八,距离冥王口中的五年之期,仅仅只剩三年。

在宣启血雨前,溟珞对时间没什么概念,那些独自走过的年岁好像被挤压成一条长线,在她漫长的生命里无限延伸,什么刻骨的经历都没剩下。

可是如今,望着萧湄灭掉的魂台和那浅薄的生命线,溟珞发现自己有些心急了。幽冥录所带来的欣喜和失望如同潮水般大起大落,正一点点蚕食着她引以为傲的理智。

也许真如灵魆所说那样,在人间护着萧湄安然度过余下数年,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溟珞苦笑着想,自己为此独自在人间流浪了这么多年岁,大抵已经生出了难以祛除的心魔。

不管从前还是今后,都无法承受萧湄身死魂灭的结局。

“仆已从鬼匠府回来,这是主人所需之物。”

阿九忽然进了屋,拿着一方匣子走来。

溟珞摒去杂乱的思绪,把幽冥录放于乾坤袋里,“你看看罢。”她不动声色地把骨甲收回,将那匣子推了过来。

萧湄打开匣子,看到了一根被束起的长鞭。

其手柄材质似乎和灵魆用来捆绑鬼魂的玄晶索相似,鞭身并非寻常的烂布裹铁,而是一根通体透亮,白如羊脂的软筋,摸上去只感到无比寒凉。

“这是?”

“你的通灵眼只能驱使鬼魂,用起来受掣肘颇多,不能攻守同存,极为不便,此物唤作戮魂鞭,可作兵器,送与你作傍身用。”

溟珞淡声解释,她的手再次覆上萧湄的眼睛,不过片刻,鞭子的用法招式已经复刻进脑海深处。

手中的戮魂鞭流转着淡若水雾的灵息,并未与通灵眼聚拢而来的阴气相克,反而交织起来,顺着掌心融入了萧湄体内。

异兽在海上同怪物搏杀的场景还清晰映于脑海,它浑身是血,咬着尚在弹动的螭蛟筋朝自己望来,眼波幽蓝而浩渺。

萧湄十分确定,那只异兽就是化形后的溟珞。她早就知晓溟珞并非人族,心中出奇平静,没有一丝畏惧,反而觉得这般神秘强大的兽,才能与遍身谜团的女子相当。

溟珞不知萧湄心中所想,她记起来昨日化形潜入狂龙海湾深处,将栖身海底火山的螭蛟吸引到水面,与之厮杀良久,才将螭蛟筋活取出来。

“狂龙海湾有物唤作“螭蛟”,浑身透明,几乎和湛蓝的海水融为一体,无法以肉眼分辨,其在水中灵巧如蛇,身姿迅疾如电,凶猛无比,甚至能轻而易举杀死并吞食比它大十倍的巨物。可一旦到了水面上,无水可依,其战斗力便会大打折扣。”

螭蛟的尖齿上含有剧毒,寻常人类,只需要一滴,便可顷刻间毙命。

为了逃命,螭蛟将毒囊中积储的毒液都尽数注入了溟珞体内,臂伤此时正隐隐作痛,她知道纵使自己遮掩得再好,萧湄大抵已经猜出了她的真身为何物。

昨日,萧湄传音时阴差阳错连接了通灵眼,她以为是自己音脉淤塞或灵力不济,所以画面才会忽然切断,其实是已经化形的溟珞慌乱难安,以法力中止了联结。

溟珞从前遮掩,不愿提及,是担心萧湄会因此畏惧疏远,现在看来,似乎多虑了。

“螭蛟筋韧而不坚,可御火,抵百刃,是用来打造兵器的良物。灵魆在幽冥狱拷问鬼魂的鞭子便是以此制成,打在魂魄上,一下能疼三年。”

萧湄并非强武系灵者,若遇险时戮魂鞭能作自保,她即使因猎杀螭蛟受了伤,也可安下心。

没有从少女眼中看到畏惧疏离,本该令人欣喜,只是溟珞此时垂下眼帘,眸中并无多少喜悦。

那日她替萧湄疏通音脉,曾暗中注入探查脉息的灵力,却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响。

有件事,已经不能再等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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