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家教

被撞那人先是低头看了眼地上狼藉的红药水和玻璃渣,眉头紧锁,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锥,直直刺向封轻。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没看路……”封轻捂着撞疼的额头,连声道歉。

话音未落,她看清了对方的脸——黑T恤,黑色运动短裤,五官深邃凌厉,薄唇紧抿,眉宇间有股桀骜不驯的气息……正是叶泽校园里,那个曾藏在树上、眼神能冻死人的少年!

“厉骋?”封轻从混乱记忆中艰难搜寻出这个名字,带着不确定,“你是厉骋,对吧?对不起撞了你!打碎的药我赔你钱,行不?”

她手忙脚乱地翻找口袋里的零钱。这种红药水她小时候常用,一瓶不过几块钱。

“不行!”厉骋的声音冷得像冰渣,他看也没看地上的狼藉,锐利的目光锁住封轻略显慌乱苍白的脸,“你后面有鬼追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赶着投胎?”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责难和探究。

封轻一怔。这人也太难相处!她都诚恳道歉、愿意赔偿了,还这般咄咄逼人?一瓶红药水而已,至于吗?

她懒得纠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足够买好几瓶了,没好气地拍到他手上:“够了吧?我有急事!”

说完,她转身找来旁边一位正在扫地的保洁阿姨,低声下气请她帮忙清理。阿姨比这黑脸家伙友善、可爱一万倍,爽快答应,拿起工具就过来了。

封轻自觉事情已完美了结,抬脚就要往楼梯上冲。

“站住!”厉骋的声音再次冷冷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说了不行!你听不懂人话?”

封轻猛地刹住脚步,火冒三丈地回头瞪他:“钱都赔你了!你还想怎样?”

厉骋指尖弹了弹那张十元纸币,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目光沉沉罩住她:“有急事?行,你先去办。办完了,”他顿了顿,语气危险,“我们再来好好算这笔账。连本带利。”

算账?!就为几块钱的红药水?还要连本带利?!

封轻简直要被这人的胡搅蛮缠气笑了。她心系要事,不想和他纠缠,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快步冲上了二楼。

她没注意到,厉骋眼神微闪,把十元钞票叠起来塞进衣兜,竟也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上了楼。

封轻在二楼人头攒动、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体味的走廊里焦急地环视。很快,她看到魏翠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本病历本,脸色灰败地从妇产科诊室走了出来。

魏翠一抬头,恰好与封轻的目光撞个正着,瞬间像被雷击中,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封轻眼神冰冷,朝走廊尽头人少的地方抬了抬下巴:“你跟我过来。” 语气不容置疑。

魏翠身体微微颤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像只受惊的兔子,垂着头,脚步虚浮地跟了过去。

走到相对僻静的角落,封轻转过身,冷冷盯着魏翠,问:“你今天打电话到我家了,对吧?你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寒意。

“我……我找不到封厂长……”魏翠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重的哭腔,“去厂里找不到他,打厂里电话,总说他不在,要么没人接……我实在没办法了……”

“你找不到他,就敢去骚扰我妈?!”封轻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谁给你的胆子?你怎么敢?!”

她指着魏翠的鼻子,一字一顿,带着刻骨的厌憎和警告:“魏翠,你给我听好了!离我家所有人远点!再敢打一个电话,让我妈听见你的声音,我见你一次,扇你一次耳光!不信你试试!”

魏翠被她的气势吓得浑身一哆嗦,眼泪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可是……可是封厂长不接电话,我到处都找不到他……我……我真地没办法了……” 她捂着脸,绝望地啜泣起来。

封轻心中冷笑。父母离婚大战正酣,食品厂被母亲抽干了流动资金濒临瘫痪,封雷此刻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怎么可能有心思理会她?

“你找他做什么?!”封轻不耐烦地低斥,“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你滚远点!”

“可是……可是我没法子……我真地没法子活了……”魏翠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眼中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

她颤抖着手,将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封面印着“潜城县人民医院”字样的病历本,哆哆嗦嗦地递到封轻面前,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烫手的烙铁。

封轻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转身离开,不要碰触这显而易见的麻烦。

但鬼使神差地,也许是魏翠眼中那濒死的绝望触动了她,也许是对父亲所作所为更深层次的羞耻感在作祟,她伸出了手,接过了那本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病历本。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心情,翻开了内页。

医生的字迹狂放潦草,如同鬼画符。她费力地辨认着,目光在那些陌生的医学术语上快速扫过。突然,一行相对清晰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她的眼底:

“初步诊断:异位妊娠(宫外孕)约4周。情况危急,建议立即住院手术治疗。延误恐致大出血,危及生命。”

“啪!”

封轻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合上病历本!冰冷的触感从指尖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母亲曾是妇产科医生,她听过类似的病例。宫外孕就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一旦破裂大出血,送医不及时,几分钟就能要人命!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应该立刻把这该死的病历本扔回魏翠脸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这肮脏的后果,凭什么要她来面对?!

她抬起冰冷的、带着极度厌恶的目光,看向眼前这个曾经亲热地喊她“姐姐”、如今却毁了她的家、也毁了自己人生的女孩。

无数个“为什么”在胸腔里翻腾:为什么这么不自爱?为什么这么没有底线?为什么偏偏是她家?……但所有的质问都显得苍白无力。事情已经发生,伤害已经造成,无法挽回。

封轻只觉得心力交瘁,意兴阑珊。

她将病历本塞回魏翠手里,转身欲走。然而,脚步刚抬起一步,却又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咬紧牙关,几乎是违背自己意志地,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一句:“医生说得对,你必须马上手术!这个拖下去……会死人的。”

说出“死人”两个字时,她自己的心也狠狠抽搐了一下。

魏翠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拼命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我没有钱……我的钱……都被我哥拿走了……他拿去赌……不给他……他就打我……我真地一分钱也没有了……” 她哭得几乎瘫软下去。

所以,她找封雷,是想要手术费?

封轻看着魏翠那双曾经像露珠一样清澈、如今却只剩下恐惧和卑微的眼睛,心中充满了无法化解的厌憎。可同时,一股更深的、不该有的怜悯和一种沉重的羞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这个行差踏错的女孩,她才十七岁。父母双亡,唯一的亲人,她的哥哥,是个吸血赌博的地痞流氓。没有人教过她如何保护自己,如何走正路。她或许根本不明白自己卷入了怎样的漩涡,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而此刻,她肚子里那个致命的隐患……是自己父亲造的孽!

这个认知让封轻感到无地自容的羞耻。

“手术……要多少钱?” 封轻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仿佛不是自己的。

“医生说……至少……至少要两千块……”魏翠的声音充满了绝望,“这还是……小地方……便宜了……可我一分……也拿不出……”

两千块?!封轻只觉得眼前一黑。

一九九五年的两千块,对于还在读书、没有任何收入的她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这相当于母亲靳华好几个月的工资总和!是普通乡镇家庭一年的积蓄!

她下意识地掏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可能连三十块都不到。这点钱,杯水车薪!

去找父亲要?不!她现在连“爸爸”两个字都叫不出口,更不想见到他!去找母亲?那无疑是往母亲心头的火山口再浇一桶油,可能会把她彻底逼疯!去找三楼的哥哥风轸?不行!哥哥只会严厉地训斥她多管闲事,甚至可能勒令她立刻回家,把嘴闭紧!

告诉魏翠她爱莫能助?这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是……如果……如果魏翠因为没钱手术,拖延下去,最终死在了某个角落……她的父亲,封雷,手上就间接沾上了一条人命!而她封轻,这个本可以阻止悲剧发生的人,会不会从此夜夜噩梦缠身,背负上见死不救的良心枷锁?

啊——!封轻有时候烦透了自己!没事干吗要想这么多?想太多的结果就是平白给自己找事!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又痛苦的境地!

她死死攥着那几张可怜的零钱,指节发白,眉头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去找哪个认识的人借?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嘈杂的走廊里扫视,希望能看到一个可以求助的熟人。

然而,熟人没看到,却对上了长廊另一头,斜倚在斑驳墙边的一道冰冷目光。

厉骋!

他竟然一直没走!他离得很远,中间隔着嘈杂的人群,应该听不清她们刚才的谈话。但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仿佛穿透了距离,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探究。

更让封轻心头一跳的是,他似乎看穿了她的窘境,无声地用口型问了两个字:“要钱?” 他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意味不明的弧度。

封轻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她和这个人根本不熟,甚至因为刚才撞碎他的药瓶,可以说有点过节,她绝不想向他求助!这太丢脸,也太莫名其妙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闪过,厉骋却已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她和魏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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