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考中

二月二十六日,天色微曦,苏妁已早早起身。

她将一头乌云般的青丝尽数梳拢,挽作简洁高髻,发髻清雅大方,以一条浅绿色发带稳稳缠绕,更添几分素净。随即,她选了一件墨绿色窄袖长袍,腰间系上浅青色莲花纹腰带。

如此一番妆点,整个人愈显精致素雅,低调却不失干练之气。

前往太医院考场路上,在一拐角处,她忽被一名素未谋面之内侍拦下。

那内侍眉目肃然,将一封写有“苏妁亲启”的信笺递至她手中,低声道:“此为清河王爷所托。”言罢,便转身匆匆而去,不作半分停留。

苏妁展开信笺,细细阅看,只见纸上字迹端正,笔力遒劲,书道:“本王已知汝遇刁难境遇,然勿忧虑。汝且安心赴考,本王定为后盾,助君旗开得胜,金榜题名,顺遂入主太医院。”

自那日未央宫一别,王爷近来再未召见苏妁,亦未遣人传话。

苏妁心中揣度,王爷定是忙于锿牢国行前事宜,故而无暇多顾。未曾料想,他竟在暗中留意她的考核,察知她所遇艰难,还特意遣书一封,字里行间尽是安抚与鼓励之意。

原来清河王爷竟是如此体贴入微之人。思及此处,她心中被压下的波澜再起,感动与暖意齐涌,生出几分柔情。

至太医院,苏妁望去,今日赴考者有百余人,无论年长年少,皆神采奕奕,眉宇间尽显志在必得之意。

众人早闻今科有女医师参与其间,故见苏妁前来,并未多加诧异,然目光所至,仍不禁为她的妙龄与容颜所动,暗暗惊叹其才华与美貌。

苏妁并未在意他人目光,心神尽系于即将到来的笔试之上。她虽胸有成竹,然心中仍不免有几分微微紧张。待入考场,她屏息凝神,将所有感官尽数倾注于眼前试卷,挥笔如风,专注至极,仿佛已将自己置身于天地之外。

苏妁的考卷虽然与众不同,但所涉题目无不出自《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等经典医书。纵然题量庞大,却丝毫难不倒她。一日下来,她信心满满,料定此关必能顺利通过。

考毕归来,苏妁回到住所,稍作整顿。

春颜与同寝区的侍女们纷纷围聚到她身旁。春颜作为金兰姐妹,对苏妁依然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其他小姑娘们则更对苏妁今日的经历充满好奇,纷纷提出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

忽然,一名小丫头红着脸,扭扭捏捏羞涩地问道:“苏姐姐,那考场上可有一眼令人心动的俊儿郎?”

这丫头名叫采云,是皇太后宫里的后勤侍女,年方十六,人如其名,常爱幻想些云里雾里的东西,还喜看男欢女爱的情感话本,时常语出惊人,惹得大家捧腹不止。

苏妁瞧着她那花痴模样,轻抚她的脑袋,笑道:“你这小丫头,果然是话本子看多了。咱们这里,你年纪最小,春心却最早萌动了。可今日姐姐满心满眼都在那考卷上,哪里还顾得上看参考的儿郎们俊不俊?”

这问与答之间,顿时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春颜也忍不住打趣:“我说采云,在你眼里,什么样的才算俊儿郎?也得先立个标准,才好判断是否有那等人物。”

采云脸皮薄,听得众人打趣,面上羞得更红了,但因常受姐姐们照顾,倒也不甚在意,认真地回答了春颜的提问:“我觉得,咱们清河王爷那样的,就是顶级的俊儿郎。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呢。”

这话一出,众人皆纷纷点头,瞬间意见统一了起来。

“没错,”春颜也笑着应道,“想不到你这小丫头眼光还挺高,放眼整个昭华国,清河王爷的俊美,当属第一。”

苏妁听众人如此讨论,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她曾在咫尺间见过的,清河王爷那绝世容颜。那般俊朗之姿,确实是令人心动不已,任何一个女子见了,都会心神一颤。

只是,想到王爷的尊贵身份与过往遭遇,再想到她自己的身世与肩上的重担,她一直刻意避免以寻常女子的心态去面对王爷。

然而,王爷对她的支持与呵护,早已在她心中化作一颗深埋的种子,不知不觉间,这颗种子已悄然发芽,开出了花。今晨收到的那封信笺,仿佛带着无形神力,一霎那便推翻了她为回避情感而筑起的心墙,使她首次萌生了想要靠近他的念头。至少,若他再度靠近,她定不会再抗拒。

……

*

因苏妁是女子,被特殊安排,次日与第三日的基础诊断考核,主要是常规望闻问切之法。除开为她单独加诊的疑难杂症类,她总是最后一个才能进入诊室,间隔的等待时间里,她时而闭目养神,时而放空思绪。

期间,她有片刻感觉意识模糊,浅浅睡去。

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仲春的微凉。俄尔,她感觉到有一个影子踏着光而来,紧接着,额间便被轻轻弹了一下。微微的痛感促使她睁开双眼,只见清河王爷正弯腰看着她,目光温柔如水。

他低声说道:“辛苦了,本王与君共勉之。”

这熟悉的声音带来了无尽安全感,她觉心安,便又朦胧间沉入梦乡。

待她再度醒来,依然是在阳光洒满的候考室,然而清河王爷的身影早已不见。苏妁暗自思忖,那大概不过是一场梦吧。可为何,仅是决定稍稍面对心意,竟会在梦中牵动心弦,梦见了王爷呢?

“王爷怎会出现在此?”苏妁轻轻自嘲,笑自己竟也如采云那小丫头般犯了花痴,思了春。

第四日至第八日,乃是实践考核,这是苏妁最为期待的环节。考核流程为,第四日为随机指定的高官或皇族诊病开方,其后每日观察所诊对象的病症变化,最终形成完整而系统的诊病记录。

然而,信心十足的苏妁,一步入封闭诊室,便怔住了。

“清河王爷?怎会是您?您为何会成为实践诊病对象?此事可有风险,这太医院不是……”监考官尚未到来,苏妁望着面前束发高冠的华昀,压低声音,急切地吐出一连串问话。

“嘘……”

华昀食指轻抿唇边,示意她莫要激动,随后缓声解释道:“除母后,无人知晓你我关系,毋须担心。此次前来,是我自告奋勇。我曾与你提及,华晔此人疑心甚重,从未对我放下戒心。我暗中打通了关系,做了些布置,得以成为你们的实践对象。你只需按不治疯病而诊,我自会全力配合。如此一来,既能助你一臂之力,又能借他对你医术的信任,彻底打消他对我之病的最后一丝怀疑。”

计划看似周密,然而苏妁心中仍存疑虑。若王爷先前所言为实,皇上知晓王爷病根实为中毒,却未得知其毒已解,皇上怎会同意王爷前来?难道不怕因此露出破绽,牵连出丑闻?

她坦率发问:“皇上不知您毒已解,病已愈,若有考生诊出您实为中毒,不怕牵连出丑闻么?”

华昀微微一笑,轻声道:“前些时日,我向华晔提出遣散他安插的贴身御医,他随后以关心为由,遣其他御医为我复诊。幸好,那御医乃孙相国举荐之心腹,在为我诊病后,先报于孙相国,后按我指使回禀华晔。如今,华晔以为我断了日日所食之毒,一般御医已难以察出早先中毒之事,且被告知我的疯病深入骨髓,无痊愈可能,稍稍放松了警惕。此番便需要你助我,为他下最后一剂猛药。”

苏妁闻言,恭敬答道:“臣女明白,遵王爷安排。”

原来如此,苏妁终于放下心来,暗自庆幸这不过是虚惊一场。

但她心中仍暗叹,自己果然还是太过稚嫩,从筹谋的角度来看,与王爷相比,尚有不小的差距。

她万万未曾料到,原以为是她大显身手的最后一考,却因半路杀出个王爷,顿时乱了节奏。如今,这场考核卷入了王爷与皇上之间的无声较量,成了他们斗争的棋子。

既已如此,也只能坦然接受。

唯有设法将此事处理得更为周全妥帖,既能助王爷一臂之力,又不损害自己的立场与原则。

如何在考核中展现自己的医术,又能将王爷所期望的结果巧妙地呈现于皇上面前,而不致引人怀疑?这是当下需思虑的关键。

其一,要说王爷的疯病深入骨髓无痊愈之可能,也算不得欺瞒。

十五年积压的情绪,宛如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十五年毒发时的偏执与狂躁,已深植于他的内心,无法根除。未来能否如常人一般,唯看他能否凭借自己的意志力与决心,压制那已融入血脉的疯癫。

其二,治疗方案的重点,可能需要放在控制发病频次与舒缓情绪上,方能既展露医术,又能完成王爷的嘱托。

两人言毕,均默然无语。

苏妁忙于思索如何在应试中平衡各方,心中惟余考核之事,已将其他杂念抛诸脑后,全然未曾注意到王爷正深情凝望于她,以解多日未见的相思之苦。

俄顷,监考官至。

苏妁见王爷向监考官使了个眼色,虽不知其中深意,却也略能猜到,此监考官必是受了王爷的授意,方才识趣地在外候了半晌,待两人言毕,才找了时机缓步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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