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蚨有信

"往左些,"脸上带着细密鳞片的中年汉子阿龙手指点着一片海湾,"今日潮水带着暖流,鲷鱼最爱这个时节。”

赵琦依言调整网绳的位置,动作已比初来时熟练许多。他的手掌因连日劳作在虎口生出薄茧,依然灵活地将纠缠的网眼一一理顺铺开。

"学得很快。"阿龙赞许地点头,手一使劲,快速收起了前日放的网,大大小小的海鱼虾在网里面蹦跳,有条苗条的海蛇从网孔里顺着钻了出来就溜开了。

他这些几月时常跟着村民打鱼采珠,其他时间则跟着以前的功法练体,日复一日。

可是当他坐在礁石上运转灵力的时候,那枯井一般的丹田,再也激不起半点涟漪。丹田被毁,尚且可以重发生机,灵根破碎,他再也无法吸收天地间的灵气,更别谈成为一个修士。于修仙界,他已经是一个废人。

他用力握紧拳头砸向岸边的石头,只能感受到手掌的剧痛,和残留在石头粗糙表面的血渍。

"还是不成?"

桑婆婆的声音伴着海风飘来,惊醒了了赵琦。他转身,见婆婆提着药篮站在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上,苍老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神情。

他望着空荡荡的掌心苦笑:"什么都留不住。"

"急什么。"婆婆递来温热的药碗,褐色的药汁在陶碗中微微晃动,"活着,就是最好的。"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低沉呜咽的海螺号声,惊得几只栖息在礁石上的海鸟扑扇着翅膀飞开。

"商队回来了!"打鱼的村民连忙收网的收网,放钩的放钩,大家一起跑上岸,朝着一个地方涌去。

村口的空地上早已聚了不少人。几个身影从地平线渐渐浮现,最前方的是一个肌肉虬结的汉子,双手扛着一艘船,这船有三人高,汉子却看起来毫不费力,后面排列着一男两女,也是每个人扛着与身材极不相符的大件。

他们穿着统一的粗麻衣裳,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与满足。

领头的壮硕汉子肩上将船放下,在地上砸出一片灰尘,最后扎着辫子的女人则放下了扛着的桶,里面是大量的谷物稻米。

"岩叔!珠姨!"孩子们最好奇,像归巢的雏鸟般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这次的见闻。

那被称作岩叔的汉子大笑着揉了揉一个孩子的头发,目光越过村民的肩膀,落在赵琦身上:"这位就是桑婆婆救回来的客人?"

"赵琦。"他微微颔首,注意到对方衣角沾着远方的尘土,袖子上还带着不同血的痕迹。

到了晚上,村中央燃起了篝火。村民来来往往烤鱼煮粥。

"临渊城近日热闹得很,"商队女子海珠一边分着干货一边说,"花鸟市场新到了一批嘎吱虫,金斑壶鱼,子母蚨,大家都抢了起来。"

赵琦正在帮斑斑挑出烤鱼里的细刺,闻言手指微微一顿:"子母蚨?"

"一种通灵的虫儿,"岩叔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火星噼啪作响,"据说人用子母蚨母子血各涂在钱上,涂母血的钱或涂子血的钱用出后必会飞回聚在一起。怎么,小兄弟感兴趣?"

海珠接过话头:"我们下次去临渊城还要补些盐铁,小兄弟可想同去?"

赵琦心里浮现出一个想法,连忙说:"好。"

启程那日,天刚蒙蒙亮。商队便出发了,穿过茂密的海岸丛林,岩叔走在最前面,手中骨刀利落地劈开拦路的藤蔓,顺便递了一把刀给赵琦护身用。

"小心脚下的沼泽,"海珠回头笑着提醒,"这片红树林里住着不少爱捉弄人的精怪。"

赵琦谨慎地跟在队伍中间,商队四人行走时自成阵型,彼此呼应,显然是经年累月磨合出的默契。

临渊城坐落在两山之间的海湾处,城墙和山壁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半圆,城楼上飘扬着各色旌旗。进城时,守卫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便放行了。

城中街道狭窄而热闹,只有几人宽,两侧小铺小摊,叫卖声不绝于耳。赵琦跟着商队先去置办了盐铁,而后独自寻到了那个传说中的花鸟市场。

市场坐落在城西一角,灵药的苦味和灵兽的骚腥气混在一起。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售卖子母蚨的摊位。摊主是个戴着破斗笠的老者,面前摆着几个枯草编制的笼子,几只青色的小虫在笼中振翅轻鸣。

"这子母蚨怎么卖?"赵琦蹲下身仔细观察。

老者抬眼,斗笠下的目光懒懒看过来:"十枚下品灵石。"

赵琦取出这些日子攒下的海珠:"这个可行?"

老者拈起一颗海珠对着光看了看,微微点头:"倒是纯净的海灵珠。也罢,就与你换一对。"

成交后,赵琦小心地将装有子母蚨的筒贴身收好。又另买了几样东西。经过一个卖首饰的摊位时,他停下脚步,挑了对缀着珍珠贝的发绳。那贝壳五颜六色的,颜色倒是很活泼。

回程时已是午后。一行人沿着来路返回,在穿过一片红树林后,面前出现了一段水路。这是回村子的必经之路,河水常年积累腐叶枯木,一丝光也不透,看不清水下的情形。

"跟紧我,"岩叔率先踏入水中,河水没过他的腰际,"这个时节,水蠡该是少的,但还是不能大意。"

赵琦跟着商队踏进河水,由于失去了灵力保温,冰凉的水流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小心地挪动脚步,尽量不让河底的淤泥缠住他的脚踝。

行至河心最深处,河水已漫至胸口。水波却一阵阵荡开来,赵琦停下脚步,敏锐地感觉到水下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带起异常的水流。

"怎么了?"海珠回头问道,她也察觉到了什么,手悄悄按在腰间的短刀上。

"水里有东西在动。"赵琦握紧袖中的匕首,全身肌肉紧绷。

话音未落,前方水面突然涌出一片片猩红。几乎同时,一道黑影破水而出,直扑赵琦的面门!

"小心!"

赵琦侧身避过利齿,匕首划出一道寒光,精准地刺入异兽的眼眶。那是一只未成年的水蠡,虽体型不大,但獠牙已经相当锋利,满背遍布尖刺。水蠡吃痛,把尾巴一扫拍向赵琦,赵琦连忙滑开,抓住一米开外一截浮木,扬手挡住这一击,再反手侧过身刺入异兽另一只眼。潮生的鱼叉也随即而至,狠狠扎进它的脖颈。合力解决了这只发狂的异兽。

"刚才那片血..."赵琦仍盯着渐趋平静的水面,眉头紧锁。那突然来临的血色,不像是这只水蠡造成的。

潮生拔出鱼叉,抹了把脸上的水:"许是过路的凶兽在捕食。你的身手不错,反应很快。"

赵琦不语。随着血水散开,水面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当夜色完全笼罩村落时,他们终于回到了村口。桑婆婆提着灯笼等在那里,昏黄的灯光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跳跃。

"平安回来就好。"她挨个打量众人,目光在赵琦染血的衣襟上停留片刻。

赵琦将买来的礼物分发。

斑斑收到了发绳,迫不及待地让海珠帮她扎上,然后跑去给其他孩子展示。

独自回到暂住的小屋,赵琦取出贴身收藏的竹筒,里面传来发出呲呲振翅声。

一本残书记载,用人血喂养子蚨二十一天,它便会飞到供血者的母亲处。

他用匕首在指尖轻轻一划,将一滴血滴进竹筒。子母蚨立刻扑上来,贪婪地吸吮着血珠,翅膀泛起淡淡的红光。

"二十一日..."他轻声自语,目光穿过窗户,望向归藏城的方向。

而此时,在村落另一端的石屋,桑婆婆打开了房门,门外,一个黑衣人默默走了进来。

“我可管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婆婆。”

“别说那些罗里吧嗦的,我一天忙着呢。”桑婆婆拿着台子上的瓶瓶罐罐捣弄着,“你爹就是那个死性子,你也是。”

桑婆婆转身,拿出一个手指长的细竹筒来递给了黑衣人。

“悠着点,一身血气,再多就不管用了。”

黑衣人嗯了一声,又转身回到了黑暗中。

赵琦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子母蚨在竹筒中不安的爬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如同远方亲人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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