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路

晏清姝好奇的打量了一番谢敏的衣着,面露不解:“谢太傅这是……”

谢太傅取下兜帽,朝晏清姝行礼:“臣不请自来,还望殿下恕罪。”

“谢太傅不必如此,您是我的恩师,非朝堂之上无需行礼。”

谢敏:“无规矩不成方圆,该讲的礼节还是要讲。”

晏清姝命人上了一壶茶,亲手为谢敏斟上一盏:“平威王府穷,没什么好茶,这是之前巽风从长安带出来的信阳毛尖,听说是谢家主专门托人送去长安的,我这也算是借花送给种花人。”

“殿下客气,谢某是隐瞒行踪来的西北,有殿下有三件事要议,议完谢某便要启程回长安,不能多耽误。”

晏清姝:“太傅请讲。”

谢敏:“这第一件事,便是殿下之前所查的卖官售爵案已经结案,除了主犯之外,其余涉案人员只抓回了三成,其余七成一半是证据不足,一半被程氏保了下来,太后不判,皇上不定,自然就判不下来,只能放走。”

晏清姝:“此事我早有预料,只要撸掉吏部上下,裁除买官上来的人,重创程氏,其余的都可以留日后慢慢追讨。”

谢敏:“谢某也正是此意,容大人还是维持了原先的判决,谢某离开前已经待家眷启程去往清河郡了。”

提起容大人,晏清姝忍不住叹息:“容大人此番劫难皆是受我牵连,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谢敏:“这也是无可奈何,党争之事自古以来都无可避免,只要站队就要承受尊主失败的后果。”

晏清姝笑了笑:“所以太傅从不站队,只遵帝王。”

谢敏面露恭谦:“审时度势只是一方面,若帝王无德,自是不会盲目遵从。”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和理想,晏清姝不欲在此事上多言,便转而问起了第二件事。

谢敏:“这第二件事便是赋税。”

“赋税?”

谢敏:“在谢敏启程那日,殿下严查庆阳佃权的事已经传到了京城,朝堂争论不休,大多都是弹劾殿下专权,越过布政司行事不将朝堂法度放在眼里,只陛下觉得严查佃权内的猫腻是于国有利。”

晏清姝:“他是个好弟弟,只可惜如今他说了不算。”

谢敏:“不错,自从陛下越过尚书省私自下旨赐婚,程太后便以他年幼为由,夺了他的权,自己垂帘听政,如今的朝堂可谓是程氏的一言堂。”

晏清姝垂眸:“还要太傅大人多费些心思。”

“这是谢某分内之事,费心是应该的。”谢敏道,“关于赋税,现在国库空虚,朝廷有意增提赋税来填补亏空,但谢某认为这治标不治本,关键还得在各地私自截流税款、报假账上入手。”

晏清姝:“谢太傅是想让本宫在庆阳府,先做个表率?”

谢敏:“殿下既着手查了各县的账目,便不难知道其中的水有多浑,浑水摸鱼的人有多多。每年地方赋税自留一部分,上缴一部分,但底下做假账瞒报的人太多,事实上朝廷收缴入账的税款杯水车薪,这也是为何各个藩镇的军费、赈灾款迟迟播不下来的原因。”

“谢太傅这是已经有想法了。”

谢敏抿唇而笑:“是有,只是还需殿下鼎力相助。”

他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子:“这是谢某根据殿下去年在西市试行的夜市条例新拟定的一份条例,根据庆阳府记录在案的土地面积、人口数量及坊市布置,针对夜市试行时间、府兵和衙役巡管的方式、各个望楼的执勤分布点和水会分布点的安排,每一项都有详细注解。”

晏清姝拿过折子翻了翻,惊叹道:“谢太傅果然是早有预谋。这是要靠着推行夜市来提高商税,从而提升全国的税收水平。不过,眼下各地都没有哪处能保证绝对的不藏私、不隐瞒、不贪污,所以你就将注意打在我的封地上。”

谢敏拱手:“这也是有利于西北发展的大好事,于殿下也有极大的益处。”

“你说的倒是不错,只是如今朝堂弹劾我专权,若是我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行这样的政策,与宵禁之法对着干……”

“殿下放心,朝堂自有谢某为殿下斡旋。”

两人一拍即合,之后又聊了些闲篇,临到谢敏准备离开,晏清姝也没等到他提第三件事。

她忍不住问道:“谢太傅这第三件事,到底是什么?”

谢敏放下手中茶盏,转过头看向外面又纷纷扬扬飘起的雪花,沉声道:“庆阳的雪断断续续下了多久?”

“一月有余。”

“这并不寻常,通常来讲,西北这块地方缺水,即便是河西以东的地方水草丰沛,也不该如此。”

其实现在的雪已经比之前小了很多,中间又放晴了几日,路上积雪不多,百姓大多已经出来做生意。

晏清姝:“谢太傅在担心什么?”

“河西以东有平威王府,有殿下,清雪上自然不敢怠慢,但河西以西的凉州、甘州、肃州乃至安西,却未必能扫清障雪,这会大大阻碍丝绸之路的通商。除此之外,便是因雪灾死亡的人,这冬日里虽说不易起瘟疫,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晏清姝忽然想起方才在府衙,那几个闯宵禁的人说的话。

有大部分的商人都滞留在庆阳,难道是因为前路不通?

晏清姝:“工部在地方设置的路监衙门若是有困难,会上报布政司,这范友荣虽然愚蠢,但应该不至于会忽视这样的问题,毕竟若是商税缴不齐,程氏一定会拿着这件事发难,靖国公府本来就不好过,若是再雪上加霜,西川兵权怕是也会受影响。”

“你可知西北布政司的左布政使是谁?”

晏清姝诧异:“还有左布政使?先前从未听人提过,我以为这个位置一直空悬。”

“怎么可能,如此肥缺,若真是空悬谁不想往里填。”

“可平威王在这里。”

“这左布政使就是平威王裴述之。”

晏清姝这回是真的震惊了:“裴述之?可我从未见他去过布政司。”

“西北水深,拉帮结派就是个小朝堂,平威王与元狩帝是过命兄弟,他站在这里代表的就是元狩帝。可惜程氏势力庞大,有兵权有政权,元狩帝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平威王自是不好在‘太岁头上动土’。”

西北有个从扬州方氏分出来的方哲康,那是程氏的钱袋子,代表的便是程氏。

方哲康与裴述之的交锋,看似是官商之间的争斗,实则是元狩帝与程氏的博弈。

谢敏:“可范友荣本就贪财好色,如今程氏自危,方氏有货不敢出,范友荣和范廖杰两个色如骨髓的人根本坐不住,难保不会被程氏利用反制裴述之,你还是小心些微妙。”

布政司两位布政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完全没有一方渎职另一方还能安然无恙的道理。

怪不得晏清姝来了这里这么久,范友荣除了今日之外,一个面都不露,整个布政司就像消失了一样。看似布政司是范友荣的一言堂,又何尝不受平威王的钳制?

自古以来,超品亲王都有先斩后奏之权。

“我知道了,多谢太傅大人提醒。”

谢敏心中稍定,起身告辞。

晏清姝目送谢敏从后门离开,骑着马悄无声息的融入夜色之中。

“竟谈到了这么晚。”

从阳光刺目,到夜幕低垂,已然过去三四个时辰,晏清姝揉了揉肚子,有些饿。

“不如吃炙羊肉?”碧玉提议,“王妃在北苑养了好些大肥羊,今早大厨房杀了一只,王妃送了两条后腿到城隅院,正裹着雪挂在小厨房后面,猎风他们盯着流口水好久了。”

炙羊肉啊,晏清姝也有些犯馋,点点头:“让小厨房在院子里架锅吧。对了,世子呢?”

碧玉摇头:“不知道,自那日晚上殿下与世子一道骑马回来后,就没再见到世子了。”

晏清姝面露疑惑,这人到底做什么去了?

连着好几日过去,裴凛整日神神秘秘的,天蒙蒙亮便出去,直到晌午才回来,一回来就钻去了北苑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东西。

晏清姝每次想要找裴凛问问庆阳百姓缴税的事,都只得到一个匆忙的残影。

于是,两人愣是一句话都没搭上过,即便碰上也只是短暂的眼神交流。

而平威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昨日搬了不少水缸去城隅院,将裴凛暂住的东厢房单独围了起来。

美其名曰天干物燥,容易擦枪走火。

晏清姝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过她现在没什么时间去探究,因为江怀玉的迂腐爹来信了。

江怀玉的事终究还是传了出去,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薛谨的死,薛平睿封了珍宝楼,真么大的动静薛府上下怎么可能不知道,平日但凡留了心眼的,如今一探究便能将事情猜个七七八八。

至少将事情传出去的那个人,只猜到了七成。

以至于江禄泉写信质问江怀玉时,言语间透露出来的只有‘有辱家门’四个字。

他反复的质问江怀玉是否真的失贞给了薛府的奴仆,问她是自愿还是被迫,让她尽快回家去,不要在外面抛头露面丢人现眼。

对于薛谨的死丝毫不提,更别说义愤填膺的指责薛平睿了。

以江怀玉对他爹的了解,如果他爹知道自己杀了薛谨,只怕会诚惶诚恐的跑过来兴师问罪,甚至押着她去薛府赔罪。

所以薛谨的死因应当是被薛平睿瞒下了,即便外面皆传言薛谨是死在了花娘的肚皮上,说薛氏没落至此,再无起复可能,他也没有反驳一句。

虽然江怀玉早就料到会是这番结果,但在这一天真的到来时,还是会失落,会迷茫。

晏清姝在得知江禄泉写了信来后,就有不好的预感,直到听见冉妈妈的叫喊声,见到被冉妈妈从北苑清波湖里救上来的江怀玉时,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般作践自己!”这是晏清姝第一次在人前失态,她红着眼眶,双拳紧握,不住的质问着发抖的江怀玉。

慧贵妃的死曾经一度缠绕了她半年之久,只要睡着,就会梦见一袭白衣挂在慧仁宫房梁上的人影。

那时候,明明是最热的七月,晏清姝却只感觉浑身发冷。

一条条鲜活生命的逝去,让她猛然意识到‘贞洁’二字对当世女子是多大的枷锁。

她不想有更多的女子因此丧命,便为此不断努力。

可如今,当年与她同仇敌忾,发誓要改变天下女子地位的江怀玉,竟也要步此后尘。

晏清姝立在一旁,瞧着红玉和碧玉为冉妈妈和江怀玉披上披风,看着江怀玉这张自己本该熟悉的脸,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沉痛。

那双眼睛不再通透,聪慧,迸发着光。

只剩下仓皇的恐惧,与木讷的迷茫。

“江怀玉,你不该如此。”晏清姝呢喃着,心中有什么轰然破碎。

“扶她去城隅斋。”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需要好好想想,认真的想一想,要如何才能救她。

晏清姝一连将自己关在书房两日,不管是谁前来劝说都没用。

她依旧每日处理一些招工的事宜,看着上面日益上涨的女工人数,吩咐着下一步的计划。

但她多了发呆的时间,总会时不时的看着灯烛出神。

直到这天晚上,冉妈妈端着熬好的排骨汤,敲响了城隅斋的房门。

冉妈妈是裴凛母亲的陪嫁,到了年纪便自梳,一生都没有成家。

因着为人和蔼,行事又雷厉风行,颇具手腕,府里的人对她的敬重只在平威王之下,甚至比王妃都要高上几分。

“老奴不知公主喜欢些什么,澜玉姑娘说您在吃食上不挑剔,便斗胆顿了一盅排骨汤,这是老奴家乡的特色,公主若是不弃,便尝尝看。”

冉妈妈是个微胖的亲和人,面上总是带着温暖的笑意。

晏清姝看着陶罐里的萝卜排骨汤,心下微动,问道:“妈妈是哪里人?”

“南昌人。”

“原是如此,与我娘亲倒是老乡。”

她的母亲出自南昌程氏,是当地有名的名门望族。

凤藻宫的早膳里总是会有一道这样小盅汤,娘亲每次都会指着汤谈及自己的家乡,说起自己未嫁给父皇时的模样。

晏清姝曾有一次好奇,想要尝尝这汤的味道,却被娘亲拒绝。

“这是我的东西,你的家在这里,不在南昌,不要跟我抢。”

当时娘亲看她的眼神很凶,就像在看一个鸠占鹊巢里的那个鸠。

“老奴与太后娘娘可不敢称同乡,老奴十岁便离了家,随着王妃到了庆阳,早已算是庆阳人了。”

冉妈妈的话打断了晏清姝的思路,也让她从过往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晏清姝舀了一勺尝了尝,道:“很香,很好喝。”

原来这就是娘亲一直怀念的味道。

冉妈妈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她道:“公主喜欢便好,这人啊,就跟一小盅排骨汤一样,煮熟前是一个模样,煮熟后又是一个模样,但它的本质并不会变,它还是一小节排骨,一块切好的萝卜。”

“煮熟的排骨不是就不可改变,它可以放上糖醋做成糖醋排骨,也可以放入酱油做成红烧排骨,煮熟的不喜欢,味道淡,不需要纠结怎么样能将它变回原来的模样,只需要重新下锅,再来一遍,总能调成令人满意的味道。”

晏清姝握着瓷勺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冉妈妈。

“公主,人生不可逆,但未来的路还很长远。”

冉妈妈依旧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天色不早了,公主吃了这盅汤便早些歇息吧,不必将自己逼得太紧。”

说罢,便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晏清姝低头看着汤盅,忽得笑了起来。

心里那股郁结的情绪,就像汤上漂浮的油花,彻底散开。

城隅斋后的东厢房门前,裴凛见冉妈妈退出来,赶忙迎上来小声询问:“她喝了吗?”

冉妈妈点头:“喝了,世子,您为何不自己去?若让她知道这是您做的,应该会更欢喜。您与公主即将结为夫妻,理应趁此机会培养感情才是。这婚虽是御赐,但老奴真心希望您和公主能想王爷王妃那般心心相印。”

裴凛摇头:“我是男子,谈起女子的问题她定会下意识防备,还是妈妈去更合适。”

他望向城隅斋,书房的灯火还燃着。

自从晏清姝来到庆阳,裴凛鲜少见城隅斋在子时前熄灯,而她每日卯时前便醒了。

一日就睡两三个时辰。

殚精竭虑。

怪不得瞧着瘦弱极了。

裴凛觉得晏清姝人是走出了宫墙,可魂魄还困在那红墙金瓦之中。

一点都不自由。

不再看向城隅斋,裴凛将目光落在冉妈妈身上,道:“劳烦冉妈妈再将梅子姜的做法教我一遍。”

第二日一早,晏清姝便将平威王请了过来,问了府中中馈的事。

平威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府上的账目都是冉妈妈管,但她年纪大了,力有不逮,看不过几页便会头疼,王妃不爱管这些,因此账目并不明晰。”

说到这里,他又搓了搓手,有些期待到:“虽说还要个几日公主与凛儿才能结婚契,但如果公主有意,现在就可以执掌中馈!”

这正中了晏清姝下怀,她提议让江怀玉帮忙理一理账目,平威王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府上账目不明确,开支便不透明。

但他平日里公务繁忙,顾不上这些,反正只要有人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他都乐意之至。

于是,在江怀玉吃完早饭,准备新一轮的郁郁寡欢时,面前突然多了四只红木箱子。

“让我看账?”江怀玉诧异。

晏清姝理所当然道:“与其每日无所事事唉声叹气,不如给你找点活干。我相信以你的数术,一天就能搞定。”

面对众多账本,江怀玉欲哭无泪。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晏清姝的好意,还是接手了过来。

这一盘不要紧,还真叫江怀玉盘出了不少问题,抓了一批偷奸耍滑之徒。而其中贪墨的银两数目,让平威王好发了一通火。

将手脚不干净的人发卖后,原本就人丁稀少的王府,又空旷了不少。

平威王吩咐管家:“让人去慈济堂问问,有没有愿意卖身的,再去官牙通个信,让他们带几个身世干净的人来。”

这次盘账,让江怀玉在府上露了一次脸,将平威王算得心服口服,直言让平威军的书记官都来拜师学艺。

晏清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江怀玉心中却着实有些忐忑不安。

江怀玉:“我会不会插手太过了?别说授课了,从来就没有女子入军营的道理。”

晏清姝翻开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浓茶,咕咚几口灌下肚,盘账这种事着实有些累。

“若是女子不能入军营,红玉算什么?”

江怀玉想了想,确实如此。

红玉乃是麒麟卫左骑校尉,正儿八经有衔称品级,拿着朝廷俸禄的。

晏清姝道:“都是去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江怀玉点点头,复而想起在薛府遭遇的一切,有些讷讷地开了口:“你说得没错,经历了那般污糟的事都没想过要死,如今又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如今我也不敢回家去,怕我爹真的用一根白绫了结我,可就这样待在你身边吃白饭总是不太好。”

越想江怀玉越失落。

晏清姝知道她如今与往日不同了,可让她坦然接受江怀玉动不动就往坏处想的习惯,着实有些困难。

以前多活泼开朗、爱打抱不平的一个人,如今变成这幅模样,当时跟她那个迂腐爹有着直接关系。

晏清姝想了想,朝屋外唤了一声:“澜玉!”

正坐在外间翻书的澜玉闻言,放下东西打帘进来:“殿下?”

晏清姝:“咱们账面上还有多少钱?”

澜玉想了想,道:“琢玉临走前只留下了三千两,其余都被她和灵簌带走,如今应是还剩一千两有余。”

“拿五百两给我。”

“是。”澜玉走到正对书房的另一间内室,从拔步床下拉出一个红木箱子,在箱底翻出一个锦盒,里面放着银票,点出五百两拿着递给了晏清姝。

晏清姝将银票递给了江怀玉,道:“江大人乃是平凉郡守,你在平凉应当知道大梁通往西番三十六国的丝绸之路,平凉作为水路转陆路的中转点,不少商户皆会在那里落脚。如今我要在庆阳开办自己的产业,少不得要摸清商会的底细,这件事便交给你办,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江怀玉握着银票,眼神怔愣。

“你信我?”

“为何不信你?”晏清姝看向她,目光中不含半点虚假,“当年谢太傅讲丝路贸易往来时,只有你一人将他的问题都答上来了。你对数理和贸易的敏锐,远超所有人。那时你还说,将来要造一艘船,远赴新罗做生意,怎得这么快就忘了?”

“年少轻狂……”

“年少轻狂都是那些无能之人为自己找的借口,”晏清姝打断她的话,“你不是个榆木疙瘩,也并非见识浅薄,差的只有手腕与眼界,我信你,你也该信你自己,就像以往在学监的时候那般。”

这番话如春风般透进了江怀玉的心,她看着自己掌心的银票,慢慢地攥紧了。

入夜,薛平睿坐在书房里,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来人是位身高约摸七尺有余的男人,身上穿着夜行衣,头脸都被黑布包裹着,只有一双细长的眼睛露了出来。

他将匕首的刃尖插在薛平睿面前的桌案上,一脚踩着圆凳,眼神上下打量着身体紧绷的薛平睿。

“薛大人,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是带着笑的,但双眼却曾露出半分笑意。

“你是谁?”

“好问题。”黑衣人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火燎过一样。

“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但得到答案的人都必死无疑,不知薛大人是想死还是想活?”

薛平睿没有回答,指甲嵌进了肉里。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黑衣人,不肯错开半分,试图从他那双眼睛中读出什么。

“看来薛大人是想活了。”

黑衣人将匕首提起,在手腕上转了两圈,然后轻轻落在薛平睿的脖颈处。冰凉的刃端抵在搏动的脉搏上,带着刺骨的寒。

“元狩十七年,大理寺少卿苏繁鹰上临东侯府上拿人时,未曾知会刑部,被刑部尚书程昭上书弹劾。虽苏繁鹰的姐姐是当朝慧贵妃,但苏家并非门阀,而是因着献马之功得来的永安伯,有俸禄却并无实权。”

“苏繁鹰越权办事定然会被革职,如此一来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便空了出来,而大理寺卿年迈,过不了两年就会上书乞骨,谁替补少卿的缺,谁就会是下一任的大理寺卿。”

“于是,当时还是商户的方家找到了你,希望你能帮忙疏通关系,活络人脉,给方家的女婿薛敏仁一个晋升的机会。”

“薛敏仁也是薛家人,虽然出了三服不怎么来往,但既是同族这个人情还是卖得。”

“可惜薛敏仁上位不久,就又被你连累着连贬三级,派去了扬州。”

“薛大人可还记得这些?”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薛平睿敛了眸。

当年他只是顺水推舟给个人情,但对其中的弯弯绕绕着实知道得不多。

可如今得知当年薛谨干过什么样的混蛋事后,他却不得不去思考,慧贵妃的死是不是真的与他有关。

这般想着,薛平睿抬眼看他:“当年之事,我对薛敏仁确实存有私心,然另一位可补替这个位置的人有一半突厥人的血,让一位血脉不纯的人来掌管大理寺,着实不妥。”

“所以后来谢巽风入了东宫,成为了慧敏太子的幕僚,如今的麒麟卫中郎将。长公主不信任你,便又将他指派到庆阳府做了少尹,你这府尹看似是庆阳府府衙最大的官,实则权利都掌握在谢巽风的手里。”

黑衣人抽离刀刃,脚移开圆凳坐在了薛平睿的对面,鹰隼般锋利的双眸闪过一缕幽光。

“慧敏太子来了庆阳府,第一天便要收缴佃权,之后呢?薛大人这五年来在任上因着程家退让了多少步自己都数不清了吧,如果真要让慧敏太子查下去,捅破了程家的天,您当真还保得住头顶的乌纱帽吗?”

“还有贵公子的事,”黑衣人将薛平睿面前的茶碗拿起,缓缓平易至桌外,“若是被人捅了出来,薛家的百年声望也就像这杯茶。”

啪嚓——

茶碗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摆明的威胁。

七年前他帮方家,一方面是因为薛敏仁本就是薛家旁支,有利无害,另一方面便是方家在西北马场上的绝对霸权。

想要恢复薛家的荣耀不单单要靠仕途,还要靠钱。

常年宿在衙门里,不怎么着家,薛谨做的那些烂事他确实不知。

但现在一个明显站在程家对立面上的人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话,一通威胁下来自然是有所求。

只不过……

薛平睿看着他,缓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只是庆阳府尹,虽执掌整个庆阳,但头顶还有个二品布政使,若你只是单纯想要阻拦清平长公主的雷霆手段,找他便是,那可是靖国公的独子,找他远比找我要好办事的多。可你却偏要从我这里找破局之法,我倒真是好奇其中内因。”

黑衣人听着他这番话,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世人皆言薛平睿是个自负文人,看不起天下女子,也看不起寒门出身。

总是端着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成日里为了恢复薛氏门楣而汲汲营营,用尽手段。

可如今瞧着,总觉得其人与传言中的形象违和。

他没有回答,只静静看着薛平睿,试图从他的面容上探究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薛平睿坐得四平八稳,早就不似方才那般惊慌,反而有些拿捏的意味。

“要我出手未尝不可,但你需给我一个答案。”

“当年到底是谁在算计苏慧兰和苏繁鹰。”

黑衣人沉默了许久,才道:“薛大人好眼力。”

薛平睿笑了笑:“程大人好伪装,我一开始也没认出来,并非是我好眼力,而是程大人说话的目的太过明确,实在让人不难猜到。程大人,您是夏绥节度使,程氏第三子,声名赫赫,又与长公主有青梅竹马之谊,又为何要与长公主殿下过不去?”

程凤朝:“那薛大人又为何要盯着当年慧贵妃的事情不放?”

薛平睿沉默。

程凤朝:“你我都有自己的执着,又何必互相戳穿?你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做空方哲康的账。”

“这……”薛平睿蹙眉,“这样以来,汇通钱庄的问题就会暴露出来,不是反而让长公主殿下抓到把柄?”

“你只管做便是。”

薛平睿觉得这样做对庆阳府来说,也算是好事一件,便点头同意了。

程凤朝那起桌上的笔,用左手写下一个地址。

“这里住着一个姑娘,姓何,是你儿子的外室,她知道当年的一切,你问她便是,至于问过之后她的死活,你自行处置。”

说完,他也不等薛平睿质疑,便推开窗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何……云?”

控一下字数,个人觉得江怀玉查账的事不需要过多赘述,这段是为江怀玉后面做铺垫,所以把这段删了一笔带过了,之后如果修文的话,可能会再加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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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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