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比试

裴凛往左挪动了半步,几乎将程凤朝看向晏清姝的视线全部挡住。

对于他的小动作,程凤朝只是投以讽刺的眼神,并不放在心上。

晏清姝没有动,只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程凤朝,微微摇了摇头:“程凤朝,你并不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晏清姝的反应出乎程凤朝的意料,他自认没人比自己更了解她。

上千日夜的相伴,投以真挚,与书卷、茶棋为伴,探讨天下与百姓,抒发感怀与期望。

她的选择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清姝,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不!”晏清姝摇头,“程凤朝,你总觉得我想要的只有你能给,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不需要任何人来给,我自己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程凤朝蹙眉:“可你现在这样,要过多少年才能拿回那个位置?”

“可我也不需要你给的捷径!”

“为什么?”

为什么?

他竟然问自己为什么?

晏清姝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将他当做知音的行为非常可笑!

这个人原来从头到尾都不明白自己!

她望着程凤朝,眼中尽是失望。

“程凤朝,如今程氏一脉独大,近乎把控朝政,皇位说给谁就给谁,你觉得我若是因你而登上皇位,世人会服我吗?”

程凤朝反问:“你觉得我会将你架空?”

“你不会,但程氏会!”

“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晏清姝轻笑一声:“说得好听,如今你站在这儿,为了程氏不惜与我刀剑相向,你觉得你说出的话有多少说服力?”

程凤朝沉默,他握紧手中的刀柄,青筋毕露。

“跟他废那么多话做什么!”裴凛长枪向前一指,“要战就战!”

程凤朝轻嗤:“武夫!”

裴凛白眼一翻,冷笑道:“你不过就是不敢!”

程凤朝不理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晏清姝:“你就甘心嫁给这么一个蛮夷武夫?”

“武夫也比你这只白斩鸡强!再说了,你就不是武夫?怎么着?夏绥军的大将军是个只会动嘴皮子的?”

“呵!”程凤朝气笑了,“既然你找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用脚挑起地上落的长刀,紧盯着裴凛的眼睛:“我倒是也想试试,论刀法,你我谁更胜一筹。”

比刀?

晏清姝先是一愣,然后疑惑的打量了一番程凤朝。

据他所知,程凤朝并不是一个乐于比武的人,更不会主动提出比试刀法。

当年程凤朝去往夏绥是因着谢敏腿残了,不想军权旁落,才会顶着诸方压力接任夏绥军大将军一职。

但自从谢敏言他用刀毫无灵性之后,程凤朝几乎就再也没提起刀了。

怎么今日突然要比刀呢?

不管程凤朝用意如何,裴凛都只觉得这人太装相!

他扯了扯嘴角,道:“方才一战你在一旁早已仔细观看过,不就是觉得本世子枪法太过精湛,怕自己比不过嘛!拐这么多弯,真是虚伪!”

“废话少说!”长直刀在程凤朝的手中闪亮,不等裴凛持刀便直朝其面门而去!

程凤朝此人世故圆滑,也善于诡辩。

此番直接出手,便是为了占得先机!

纵然裴凛的身法再出神入化,也不可能快得过他!

刀刃劈风而至,冲着裴凛浩荡而来。

雪白的衣摆随着动作宛若跃动寒光,带着铺天杀气!

裴凛没有时间换刀,身后便是晏清姝,只能抬起枪杆格开他的第一击!

紧接着便将晏清姝重新推倒石头后面,侧身闪避过第二刀。

程凤朝的刀法要比前面那些刺客精湛得多,锋利的刀刃近乎是擦着裴凛的右肩,劈开了他肩胛的衣襟,也在右肩处划下深深血痕。

裴凛蹙眉,他翻身躲过第三刀,此刻他的手堪堪握住地上一柄刀的刀柄,那第四刀便毫不留情的飞劈过来!

“啧!这姓程的怎么还跟以前一个德行,不讲武德!”猎风撇嘴。

红玉双眼紧紧盯着战场中交锋的两人,道:“战场上谁跟你讲武德?从来只有胜者为王败者寇!”

眼见裴凛躲过了他的四刀,将地上的直刀提了起来,程凤朝抓紧时间掌握战机,双眼发红的一刀快过一刀,出手愈发狠厉,每一刀皆冲着要命而去!

程凤朝惯用的是长直刀,因此他的流光刀法并不像谢敏的短刀以灵活为主。

他的招式更主张一个行云流水、快若雷电。

一招一式皆锋锐无比,带着酣畅淋漓的气势!

刀气掀起地面上的落叶与积雪,宛若劈开重重巨浪的航舰,以狂飙般的速度激荡而来!

“程凤朝的刀法远比在京城时要厉害得多,可见这些年在夏绥没少苦练,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不使刀了。”猎风撇了撇嘴,道,“果然程家人都是谎话精!”

眼见裴凛被对方的攻势团团围住,衣服上尽是残破刀口,晏清姝心中一紧。

裴凛感受到自己右臂泛冷,寒风冻得伤口处感受不到丝毫痛感。

他拿着刀不断抵挡程凤朝快如骤雨的攻势,目光专注在对方持刀的右手上。

忽然,裴凛再次躲过程凤朝朝他面门而来的又一刀锋,趁机朝他翻身而去,擦着对方的刀背来到了近处。

他能感受到自己受了两道刀伤,但不要紧,这十几刀下来,他基本已经摸清了程凤朝的招式。

这家伙的刀锋确实快,但他手中的刀显然过重,因而每一次做出劈势的时候都要挺直了腰。

可挺腰之后的下一招式为了出得更快,就必须向外翻转手腕,否则他就要有所停顿才能改变招式走向。

裴凛不得不承认,程凤朝确实很厉害,但他的心态不稳,甚至过于焦躁,以至于刀法太过霸道强盛,反而缺了灵活性。

谢敏的流光刀法,应是像蛇一样,以活致胜。

可程凤朝太想胜了,才会露出这样细小的破绽。

而外翻的这一下,恰恰就是让裴凛绝处逢生的最佳时机。

虽然空挡很小,但足够用!

丝绸外衣被程凤朝的刀一层层的切开,裴凛抓住一片被切下的衣袖裹住程凤朝的刀,在程凤朝试图搅动刀刃破开布片的时候,裴凛趁机抽出手中长刀,反手相格!

两柄长刀在空中狠狠撞击,火星四溅!

程凤朝被这一击震得虎口发麻,刚刚外翻的手腕一时间竟无法回正!

裴凛趁此机会,一脚掀起另一柄长刀,在其凝滞空中的一瞬间反手将刀抽出,于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削向程凤朝的腰腹。

逼得程凤朝移步躲闪。

电光火石之间,裴凛一举扭转劣势!

程凤朝横刀格开两柄刀刃,后退数步,打量着裴凛持刀的手:“双刀?”

裴凛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用脚尖又挑起一柄刀:“抱歉,是三刀。”

说罢,不等程凤朝反应,挥起三刀冲向程凤朝,刀光缭乱宛若天坠瀑布一般!

程凤朝瞳孔骤缩,被纷乱的刀光逼得连连后退。

突然,一道刀光从上而下向程凤朝劈来!

在他格挡的一瞬间,裴凛甩出一刀旋转着直削他的腰腹,而在这两刀之间,裴凛的第三刀已经冲着他的眉心刺来!

无论是左是右,是上是下,程凤朝都躲不过!

噗——

程凤朝的腰腹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那柄刀划开了他的左侧腰,殷红的血浸透了雪白的衣衫,绽放出鲜红的花。

乓啷,刀刃落地。

裴凛右手的刀已经架在了程凤朝的脖颈之上,他站在程凤朝面前,面无表情的宣判道:“你输了。”

乾坤瞬时凝固。

茫茫白雪之中,程凤朝依旧白衣飘飘,金色的凤羽在空中随风摇曳。

但是……

凤羽上已经沾染了点点血痕,就像是灼烧的火焰一般。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握住了裴凛持刀的右手,令他从杀气凌然中回过神,看着晏清姝将刀拿走,然后用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右手。

裴凛垂眸看去,他右手虎口处,早已被鲜血浸染,伤痕累累。

“不……不……我不会输!”程凤朝的手从自己腰腹上离开,他看着自己满手的鲜红,抖着唇,弯下腰,想要再将刀拿起。

晏清姝一脚踩住刀柄,将刀踢飞了出去。

“别比了,你已经输了。”晏清姝的声音很轻,就像许多年前,在竹林里,程凤朝输给了师傅谢敏时那样。

“输了就是输了,要认,它并不丢人。”

可是为什么,他曾经输给了师傅,现在又输给了一个纨绔!

这是不对的!

这根本不对!

“我努力了那么多年……”

“不是所有努力都会有回报。”晏清姝望着他,神色沉静,“我也努力很多年。”

“呵……”程凤朝轻笑一声,“原来这就是输给一个废物的滋味儿吗?那我明白了。”

明白自己最爱的东西在一步之遥时被夺走有多么得不甘心。

明白自己输给一个远不如自己的人有多么得难受!

“你可以选择杀了我,为了他。”程凤朝握住晏清姝持刀的手,将它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杀了我,永绝后患。”

晏清姝没有动,她怔怔的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将刀从他的手中拔出。

“程凤朝,你到现在都在试探我。你从来没有真正的相信过我。我不明白你今日为何如此反常,这本根不像你。”

她抬头看着程凤朝,那双凤眼如同深邃的湖面,波澜不惊。

“还记得你写在大相国寺木牌上的话吗?”

“陶然无喜亦无忧,人生且自由。[1]”

咣啷——

刀柄落地的声音,重重敲击在程凤朝的心上。

“你走吧。”晏清姝道,“我在这儿杀了你,只会让我的处境更加艰难。”

她扫了一眼不远处,躲在树后围观着这一场‘比武’的百姓。

“你不是个普通人,你是夏绥军的大将军。”

程凤朝缓缓闭上眼,过往一切希望,在这一刻尽数折断。

他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

看着昔日玩伴狼狈的背影,晏清姝心中也是抽痛。

她叫住程凤朝:“程凤朝!是为了贺兰山下的夏州对吗?程氏想要那片地方都划归在自己人手中,所以要断绝一切阻碍,对吗?”

程凤朝没有回答,依旧向前走。

“这肯定不是太后的想法,她没那么蠢,便只能是程渃了对吗?他瞒着太后命令你来的,对吗?”

程凤朝依旧沉默。

“程凤朝,你若真心向着程氏,以你的智谋根本不会提出比武这种明显对你不利的方式!你并非程氏血脉,非要跟他们一条路走到黑吗?”

程凤朝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原本清润的嗓音,此刻带着沙粒般的粗重。

“他们养育了我。”

这是程凤朝的选择。

过往所有的温柔平静,所有的无喜亦无忧的向往,都已成为他道路上的海市蜃楼。

他无法放弃自己的姓氏,就只能站在晏清姝的对立面。

今日这一场‘比武’,程凤朝给了晏清姝生的机会,等同于彻底将晏清姝与程氏之间的‘脐带’斩断。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后悔路可走,他们如今踏出的每一步,都已经注定了未来的方向。

直到霄云找回马车,众人重新上路,裴凛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任由晏清姝为他包扎伤口。

晏清姝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两人就这般沉默着。

大约快要入城的时候,裴凛突然问道:“你喜欢过他吗?”

晏清姝愣了愣,过了好半晌才开口:“没有,那片红墙青瓦背后,装满了权利与欲.望,哪里会有心思和时间交付自己的爱?我只是,曾经以为我和他会是一路人。”

傍晚的风夹杂着刺骨的凉意。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那座城太孤寂了,想要找到一个懂自己又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人,很难。”

裴凛望着晏清姝的侧脸。

车厢光线昏暗,显得晏清姝半明半暗的侧脸有些冷,她的头微垂着,黑色的碎发零散在额前,看不太清神情。

像一匹孤独的狼。

裴凛用缠着晏清姝里衣布片的手,紧紧握住了晏清姝的手,神色认真的许诺道:“现在说爱或许太过草率了,不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无论你想去哪儿要做什么。这个世界很大,远比那巴掌大的地方精彩。”

晏清姝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乍然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好!”

裴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从没说过这般令人牙酸的话!

都是老头子教坏了他!

因为尴尬裴凛的眼神开始乱飞,红着脸试图岔开话题:“那啥,猎风这柄枪不错啊。”

他提起脚边的长枪,将枪柄从旋扣处拆成三节。

“我要找工匠照着这个打造一副一模一样……”

啪嗒——

枪柄重重落在木质车板上。

裴凛的声音在看到枪头那镂刻的六瓣莲花时戛然而止。

那纹路,与杀死他母亲的杀手身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1]宋,张抡,《阮郎归·寒来暑往几时休》

裴凛:我赢了!嘿嘿!

程凤朝: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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