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故友再相逢

皇城下起第二场雪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与叵罗休战一年多,城里流民少了,商业各有起色,百姓已经开始做起过年的准备,洒扫,割肉,蒸年糕,马道街沿岸的商家,顺着绣坊街和鬼市街下去,早早挂起红灯笼来。

登加河上了冻,倒成了小娃娃们的天然冰场,即使冒着雪也玩得不亦乐乎。

钰谨做好了再开张的打算,头一个要准备物料,年节时南城的织造局会从腊月二十四休沐二十多日一直到元宵节,钰谨不敢耽误,叫回巧姑和小红一起赶去南城囤了许多布料来。钰谨想到登加河不能行船,只得让石伯帮忙赶了马车送她们。

小红用锁匙打开院门,和石伯,巧姑把布料搬进北屋。雪越下越大,钰谨见雪地上有隐约两行脚印通向自己的屋门,不由自主跟着走过去。推开屋门,带进一身雪气,一切都好像是她离开时的模样。

前几日才叫小红来打扫过,桌上,榻上整整齐齐。脚印到了屋门就消失不见,并没有人在,难道是她的错觉?

钰谨走到床头蹲下往床底摸到暗格,抽出来查看,自己把当年金逍给她的那枚看上去很值钱的玉珮连带剩下的金银,都存在暗格里,如今一应俱在,并未被窃走。钰谨舒了口气,又想,脚印很新,若不是窃贼,会是谁呢?

“钰姐姐,雪下大了,我们回吧!” 小红在屋外喊道。

说好腊月二十四搬离漠园,今天只是先把布料都送回来,可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钰谨的心就安定不少,打定主意要多待一会儿。

钰谨掀开门帘,向外喊道:“小红,石伯,漠园屋里火烧得太旺了,我热得紧。我想下午就留在珠玑巷安静作会儿画,你们先回吧!晚饭前我可自行回去。”

石伯道:“钰姑娘,不如戌时我来接你。”

钰谨笑道:“也好,多谢石伯!”

只剩自己一个人时,钰谨突然觉得心情雀跃无比,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自由过了。去北屋抱了一卷红布回到卧室摊开在书桌上,又拿来纸笔。

想了想还缺些什么,跑到院子门后角落找到去年被阿南送来的几坛酒,坛封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钰谨拿扫把扫去积雪,搬起一坛拿到屋里,又到厨房找来一个大碗放在桌上。

坛封撕开,顿时酒香四溢。钰谨把酒往碗中倒了些,尝了一口,有松木香气,还有柑橘清幽,性绵而后味悠长,忍不住赞道:“好酒!” 遂提笔在纸上画起来。

她想起混杂着不同世界的许多往事,她想起大海,高山,烈日炎炎,秋风春雨。

钰谨又喝了一口酒,笔下显山水,此刻她只恨手头只有一只毛笔,一盘黑墨,无法叫心中的意想尽情呈现出来。

一座高山在绵延之前戛然而止,应是深蓝色的,可绣于裾摆,公子纵身上马时,叫众人眼前一亮。

一株长枝应由裙带腰间暗起,向上生长爬至左肩处开出一支无名的花来,长枝应为浅绿色,而花瓣应是渐变色彩,有了这个绣品,女子衣裙便不需什么环佩叮当仍能桀骜出彩。

钰谨喝得高兴,只觉得好多年,都不曾这样开心过了。不去想什么家国恩怨,不再小心翼翼暗自伤怀。钰谨开心地叹了口气,仍觉得身上燥热意犹未尽,脱下鞋子,走出门外,赤足踩上小院厚厚的雪地里。

雪下得更大了,钰谨却不觉得冷。她喜欢微醺的感觉,喜欢此时的自己。她从地上捧起一团雪,揉着雪球,下意识地哼着一些现代的曲子。突然听到身后的木门吱嘎一声响,钰谨没有回头,笑着喊:“石伯,你来早了!”

身后无人回应,钰谨转头,看到金逍一袭黑色锦袍,怔怔地看着自己,雪花落在他发端,眉梢,眼神中仿佛融化了道也道不尽的喜悦与悲哀。

“金逍!” 钰谨惊喜喊出声,把雪球丢在地上,还未等她说出那句“好久不见!” 便被金逍一把抱在怀里。

“小钰!” 金逍紧紧抱着钰谨,身体微微颤抖,“我知道,你一定在等我!”

像是共患了生死,又久别重逢的朋友,钰谨也开心地笑起来,回抱金逍,拍拍他的后背。

金逍仍是紧抱着钰谨,头埋在钰谨肩膀不肯离开。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钰谨感觉到金逍呼吸的急促,胸膛的起伏,笑着问。

金逍这才松开钰谨,盯着她,捧起她的脸,擦去她眉毛刚刚沾上的还来不及融化的雪花,又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嘴角,毫不犹豫地吻下去。

钰谨睁大了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地纵容了自己一秒钟,闭眼感受金逍热烈又柔软的吻,然后猛地睁开眼狠狠推开他,捂着心口喘气。

金逍仍是带着眼底的笑意,柔声道:“你饮酒了。”

钰谨只觉得身上,脸颊上更是燥热不堪,转身要回屋里去。

金逍一把拉住钰谨的手,感觉到些许异样,拿起她的左手展开,手心微红,一道横穿手心,犹如断掌纹的疤痕犹新。

金逍倒吸一口气,目色沉下来,低头见钰谨竟赤着脚,不由分说将她横抱起快步走进入屋中。

金逍将钰谨小心放在榻上坐好,低头为她穿鞋,不满地问:“天气这样冷,为何屋中不生火?”

钰谨看着他觉得亲切又好玩,笑道:“我身上热得紧,赤脚踏雪觉得舒服极了。”

金逍抬眼问她:“这一年多,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你可是真的去西域了?” 说罢,坐在钰谨身边,把她左手拉过来,摊在自己手心,心疼地轻轻擦过那道断掌疤痕,柔声道:“小钰,你不该为我这么做。”

钰谨歪头看着他,问:“若我不去挡,你能躲得开大哥那一剑吗?”

金逍笑了一下,把钰谨左手合起,握在自己掌中,道:“你大哥毫无功夫,我若想躲,自然可以躲得开。但察合是叵罗第一高手,连我和他打架都只有五成胜算。他怎会轻易被你大哥抢去佩剑?大皇子是想借曹家来刺伤我,我若能受了这一剑,叫他出了心口恶气,你哥哥和阿遥的事便可以不了了之了。”

钰谨叹了口气,忍不住往金逍肩膀上锤了一拳:“九王爷,我还以为你有勇有谋,没想到你果真只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你可知,我大哥抢过的佩剑上涂有剧毒雷公藤,只消划破一层皮,就能让人昏迷不醒,若是见了血,便会立即心脉尽封,当场毒发身亡?好在是我挡了你,大哥还是心有不忍的。若是你真的被刺中了,此刻怕是你坟头的草都要有一丈高了!”

金逍听了,神色先是沉下去一瞬,默然半晌,才冷冷道:“我料到他想借刀杀人,却没料到他真会在奉年朝堂上要至我于死地。”

又突然盯着钰谨,一脸惊慌道:“难道你被曹牧齐划伤了?这一年多,你没有去西域,而是昏迷了,在养伤?”

钰谨点点头,起身来到桌前,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慢慢喝下一口,头也不回对金逍道:“我听二伯说,你要把哥哥的尸骨送回曹家了。”

金逍走到钰谨身后,轻声答:“是。”

钰谨转身,抬头看着金逍,想到这一年里,也不知他又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突然很心疼他,她抬手摸了摸金逍的眉毛,去年初见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时脸上已经有了些砥砺模样。

钰谨轻声问:“金世祖不帮你,金别台要害你,你没有父母扶持,没有妹妹在你身边,要在叵罗宫廷中步步为营,很辛苦吧?”

金逍一把抓住钰谨的手,淡淡笑道:“我不要你同情我。你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记得,有一天,我都会给你,只会给你更多。你若是真心疼我,便给我我想要的。”

钰谨警惕地要抽手,金逍不允,仍是紧抓着钰谨的手不放,脸上又挂起了玩味的笑容。

“你想要什么?” 钰谨怯怯地问。

“你会不知道,我想要你?” 金逍肆无忌惮地看着钰谨笑道。

钰谨挑眉反问:“你想要我答应嫁给你?”

金逍爽快地笑道:“不,我前路未卜,现在还做不了一个好夫君。我随时可能身死,若我死了,你就忘了我,嫁一个好丈夫,陪着你四处游历。”

钰谨无话。

金逍又道:“钰谨,我不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只要你爱我。”

钰谨酒劲上头,心里没来由地紧了一下,问:“你就不能不回去吗?对于奉年人,叵罗人,甚至西域人来说,天下已经太平了,日子虽与从前不一样,但大家都活了下来。若你回去那么凶险,不如,你别当叵罗的王爷了,和我一起浪迹天涯做生意吧!我们去塞外江南卖扇子,到东海渔村里贩海鲜,攒够了钱,我们去南海乘船,往南,一直往南走,看看西洋那边有什么?”

金逍听了,看钰谨的眼神中泛起缕缕暖色,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绯红的脸蛋,柔声道:“放下一切远走高飞说来容易,可塞外江南,东海渔村,仍旧逃不出四海八荒。天下并不太平,不管去到哪里都躲不过。世祖与我有养育之恩,他仍然需要我,我不能弃他而去。”

“若是世祖死了,金别台继位,你要怎么办?”

“那我就求他,让他把我赶出叵罗,永不回返,这样他就再也不用看到我的样子心烦,也就不必杀我了。到那时,我就和你一起浪迹天涯,好不好?”

钰谨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我头好疼,不愿意想了,你来陪我喝酒吧。”

钰谨拉着金逍坐在屋檐下,望着漫天纷飞的雪花,金逍就着酒坛,钰谨捧着酒碗,喝完了一碗,金逍就笑着再给她倒上。她对过去一年的事只字不提,只告诉金逍自己想要重开绣坊的宏大计划,金逍笑着听。

钰谨转过头凑近看他,嬉笑道:“你长得好,谈谈恋爱也不错。”

金逍仰头喝了一口酒,潇洒地对钰谨道:“终于承认我长得好了?”

酉时尽,钰谨抬头看了看天,对金逍道:“等下有人来接我,你该回去了。”

金逍也不好奇,站起身对钰谨笑道:“明日曹簌下葬,曹家只有曹敛瑜会见我。你若也去,我会告诉他,金家和曹家两不相欠,我不会杀你。你不要再自作主张演出什么戏码来。”

钰谨被他逗笑了,又觉得不好意思,从地上抓起一捧雪向金逍扔去,金逍哈哈大笑大步走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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