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绞杀

四周渐渐聚拢起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两人困在中央。

慢慢的,似乎有人认出了唐萍的身份。

“这个女生好像是文学院的,傍了个有钱人。”

“这是在闹分手吗?”

“那这男的又是谁啊脚踏两只船?这么刺激的吗?”

“打扮得这么清纯,私底下玩这么开?”

“拍下来拍下来!”

嘈杂喧闹间,三三两两的闲言碎语如同碎玻璃般精准地扎进唐萍耳中。

她死死攥着裙摆,猛地甩开吕树辛想抓来的手,转头打掉了身侧一人举起的手机,指着四周围观的众人。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唐萍的声音带着支离破碎的哭腔:“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凭什么?”

她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在更多探究的目光中转身逃离。

吕辛树这次没有再拦,只是沉默地跟在了十步之外。

“原来是这样。”

林筠看着吕辛树细长眉毛拧成痛苦的弧度,想起孟驰当初提到过的那场校门外吵架。

跟上吕辛树之前,他瞥了眼正逐渐散去的围观者。

这些人在吕辛树的回忆里只是没有面容的模糊剪影,可他们吐出的每一句闲言碎语却异常清晰。

这些话在两个最终选择站上天台的年轻人心中,是否如同无数根细小的丝线,也参与了对其的绞杀呢?

……

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频率越来越快,直到忽然停止。

唐萍忍无可忍地转身,眼眶通红:“你还跟着我干嘛?”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吕辛树目光灼灼,盯着唐萍闪躲的眼神。

“什么话?”

“你骂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其实也是在骂我对吗?”

“不是。”唐萍下意识反驳,右手不自觉地抠着美甲上的水钻。

“你说谎的时候喜欢扣指甲。”吕辛树低头看向唐萍的右手,却意外发现其手腕内侧有几道比周围皮肤要浅的痕迹。

他猛地去抓她的手腕:“这是怎——”

“放开!”

唐萍像触电般甩开,后退两步将手死死藏在身后。

……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吕辛树语气缓和下来,“我记得你刚上大学的时候和我提过一家做坛子肉的小店。”

唐萍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点了头。

小店二楼,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尴尬。

老板应该对唐萍很是熟悉,热情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妹妹!还是老位子吗?你朋友第一次来,我多送份小菜!”

“嗯!”唐萍转头冲楼道回道,“谢谢老板。”

她站起身冲吕辛树挤出一个笑容,“他家有免费绿豆汤,挺好喝的,我去打两杯上来。”

噔噔噔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心木质楼梯上回响,吕辛树独自坐在空旷的二楼,目光投向了唐萍留在桌上的手机。

他拿起手机,尝试输入了唐萍高中时用的密码——他们的交往纪念日。

屏幕解锁的瞬间,他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吕辛树咽了咽口水,点开唐萍的微信,杨智刚好发来一张照片。

点开的瞬间,吕辛树只觉得浑身血液凝固——照片里赫然是他正在医院躺着的妈妈,头上打着绷带,双眼紧闭。

[杨智:我知道他会来找你,这次只是个警告,你要是敢搭理那个姓吕的,他妈就完了]

吕辛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剧烈颤抖着,那条威胁信息像毒蛇般盘踞在对话框里。

他本能地想截图保存证据,却在按下发送键前突然停住——不能把唐萍牵扯进来。

他死死咬住下唇,准备将截图删除,没忍住看了看唐萍的手机相册。

本该记录着大学生活精彩瞬间的相册,这一年的照片稀稀拉拉少得可怜。

没有社团活动,没有朋友聚会,只有几张模糊的校园角落和......

吕辛树突然瞪大眼睛,点开了一张小图——布满划痕、满是鲜血的纤细手腕触目惊心。

他想起唐萍手腕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疤痕,胃里翻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吕辛树深深吐出口气,退回至微信,一栏不久前的医院消息刺进他的眼睛。

[市精神卫生中心:您的复诊预约已成功]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快要被愤怒撑炸,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恨不得将杨智碎尸万段,啖其肉饮其血。

重新打开杨智的对话框,刚好又一条新消息发来。

[杨智:听说你们文学院有栋废弃的教学楼,这教室里面的玩法我还没试过,今天下午老时间去里面玩玩?记得带上次给你那条裙子,撕起来带劲]

指节因过度用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回复消息时,吕辛树的手指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每一个按键都按得极深,仿佛要把所有恨意都钉进这短短一行字里:

[好,到时候我在天台等你。]

楼梯口开始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吕辛树快速删除了最新的几条对话,退出微信,将手机扣回了桌面。

……

“原来约人的信息是用唐萍手机发的。”吴恙抱臂挑眉,“怪不得警察没查到杨智头上。”

林筠面色沉重,叹了口气:“继续看吧。”

……

经历刚才那一遭,吕辛树也开始满怀心事起来,几次三番偷偷打量唐萍的手腕。

唐萍很快有所察觉,停了筷子。

二人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结束以后,吕辛树便径直去了文院旧楼,沉默着一路上了楼。

林筠二人再一次跟随吕辛树回到旧文院的天台。

熟悉的地方,却是不同的心境。

水泥地板在九月的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铁栏杆上的红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锈蚀的金属内里。

远处,迎新生的彩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欢快的广播声隐约可闻。

吕辛树靠在褪色的栏杆上,俯视着下方不远处涌动的人潮。

新生们拖着行李箱,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志愿者们穿着鲜红的马甲,热情地指引方向,欢笑声随风飘上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模糊。

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除了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吕辛树望着远处欢腾的人群,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这一年他像疯狗一样咬着牙复读,每一道做错的题、每一张失误的卷子都像在嘲笑他——你永远追不上她了。

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唐萍早已被困在更深的深渊里。

阳光亮得刺眼,吕辛树眯起眼,想起母亲病床上惨白的脸色,想起唐萍手腕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拼命追赶的,不过是个早已破碎的幻影。

“值得吗?”他轻声问自己。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心底最阴暗的闸门。

那些不知何时开始藏于心理的抑郁情绪,和被压抑太久的念头喷涌而出。

如果杨智死了,母亲就不会再受威胁;

如果杨智死了,唐萍就不用活在恐惧里;

如果.…..自己也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个烂透的世界。

在所有人庆祝新生活开始的这天,他终于想通了如何结束这一切。

林筠凝视着吕辛树平静到近乎空洞的侧脸,眼神微动。

他太熟悉了——那眼神,恰似溺水者在绝望深渊中,终于松开紧攥的最后一根稻草时,所流露出的那种荒诞又诡异的释然。

“蠢。”

他轻声说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林筠曾经也有那么一段时间,和此刻的吕辛树一样,满心满脑都是自我了断的念头。

他其实是个执拗到近乎偏执的人。

那时的他,就像一头困在黑暗牢笼里的野兽,满心都是对这世界的怨恨与绝望,一心只想找个痛快的了断。

可吴恙却在那时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像一道划破黑暗夜空的闪电,带着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坚韧和强大。

林筠不经意地瞥了眼身侧的吴恙,他何尝不是像吕辛树一样,那一个个挑灯的夜晚,凭着一股心气,死死地抓住和吴恙之间偶然的缘分。

若他也面临和吕辛树一样的境地……

林筠望向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叹了口气。

“怎么了?”吴恙侧眼看来。

“我就是觉得这问灵真是残忍,”林筠盯着吕辛树那长得极有特色的眉毛,想起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

“一个你明知已死的人,却能面对面看着他活生生的样子,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是啊!”吴恙在天台边蹲下,发丝随着微风飘动,“世道无奈多啊!”

口哨声从身后传来,几人转头,杨智的身影出现在天台门口,身边还跟着两个熟悉的马仔。

吕辛树表情微变,杨智却笑得肆无忌惮。

“别把我当傻子!”杨智脸上带着轻蔑的嘲讽,“你以为我会单独一个人来?”

他一步步朝吕辛树逼近,“果然是你,我今天来呢,是想和你聊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去死,我就放过你妈妈和唐萍如何?”

吕辛树没有回答,只是咬牙切齿地盯着杨智,双眼因为愤怒和仇恨而布满血丝,直到杨智走进身前,他突然暴起,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想将其挟制。

但杨智早有戒备,身边那两人反应迅速,一把将吕辛树制住,粗暴地摁跪在了地上。

“我有唐萍的视频。”杨智欠揍的声音响起。

吕辛树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惧:“什么意思?”

杨智慢条斯理地在手机里翻着,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容,将一条及其露骨的视频播放出来。

画面中的唐萍似乎处于昏迷状态,被拿手机的人以极具侮辱性的方式拍摄。

很快,画面中开始出现不止一个男性,镜头越发露骨,挑动着吕辛树的神经。

吕辛树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神经瞬间被挑动到极致。

“删掉……”吕辛树声音沙哑得仿若砂纸。

“啊?”杨智笑得前仰后翻,故意凑近,那带着酒气和口臭的气息喷在吕辛树脸上,“你说什么?”

“删掉吧,求求你了。”吕辛树脸部肌肉抽搐,拳头死死捏紧,趁杨智不备猛地想去夺取手机,却再一次被另外两人钳制住了手臂。

杨智笑得更加猖狂,从兜里掏出另一部手机,在空中晃了晃,“你不会以为这么精彩的东西,我不会备份吧,就算你把我手机砸了也没用。”

吕辛树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绝望如同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要是跳下去,我就把所有备份都删掉,保证你妈妈和唐萍以后能安安稳稳过日子。”杨智凑到吕辛树耳边,轻声说道,那声音像是恶魔的蛊惑。

吕辛树呆呆地望着前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唐萍昏迷时被侮辱的画面,还有妈妈那憔悴又担忧的面容。

“对了,”杨智突然又问,“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唐萍是你的小女友吗?”

他没管吕辛树难看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当时你还在医院躺着没醒呢,赔钱还不够,你妈在病房扯着我不让走,非要给你个说法。”

“结果你那小女友从学校翻墙跑医院来看你,给我砸了好大个伤口。”

杨智弯腰指了指自己额头,“诺,就在这儿。”

“当时我看见她那小模样,那叫一个心动,说起来你还算是我和她之间的红娘呢!”

“别说了。”吕辛树声音带着决绝,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回音,他站起身来,脸上已是一片死意。

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跪地而有些发软,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天台边缘走去,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快跳啊!”

恶意的声音在身后回响,吕辛树耳边泛起耳鸣,他站在边缘往下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要将他吞噬。

“对不起……”

吕辛树轻声说道,声音被风一吹就散。

然后,他纵身一跃,朝着那无尽的黑暗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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