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起朱玄真玄青色的衣袂，在她身后猎猎作响。

她始终没有回头，背影在暮色中渐渐淡去，仿佛要融进这苍茫天地。

青云子死死盯着那道背影，眼底的绝望渐渐化作疯狂，他忽然嘶声喊道："您这是要逼我重堕魔道？"

"路是自己选的，如今人皇幡被我去了渡化之能，若你重堕魔道，自会业障身，引无数道德清修替你照彻黄泉路。”

朱玄真话中未有一句威胁，却句句离不开威胁二字。

她回眸一瞥，眼中似有万千雷霆酝酿，最后半句话伴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炸响：“……那些无辜怨魂倒能提前为你这位仙师送、葬、了！”

刹那间，天地变色。

一道紫雷落下，青云子踉跄后退，面色惨白，他好似己无路可走。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他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精光，猛地扑跪在地。

“前辈，晚辈青云子修道一百零二载，以为众生求百愿妙法通神，悟得水系真意水之和，更通晓青莲三十六法中的庇佑之术，求您收留！”

“怎么，方才不是还要入魔？”

青云子脸上堆着笑，额角却渗出细密汗珠。

“只是你领悟的太迟了，如今凭你这点防护手段，加上百骨教无穷无尽的追杀，你有何价值，值得我冒生命之险护你。”

朱玄真忽然后退一步，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你不老实啊，求我庇佑却只凭你这空口白牙？”

"前辈明鉴，晚辈确实不是安分之人。"

他声音沙哑，眼中燃起一簇执拗的火光，"方才叛离百骨教，欲名扬天下，立无上根基，彻底摆脱百骨菩萨控制，逆天证道，执掌一方。”

朱玄真眸光微动，袖角仍被他紧紧攥住。

青云子忽然将额头抵在地上，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晚辈宁可死，也绝不再受制于人！"

山风骤起，朱玄真垂眸看着这个跪在身前的男子。

他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恍然间竟与记忆中青莲剑仙执剑问天的背影重叠。

风撩起他散乱的发丝，露出眼眉上一道狰狞疤痕。

朱玄真微低下头，声音很轻，却让周围温度骤降：“你所说的祂们度你入道，待神通种子开花结果，便要收割，是何意？”

青云子呼吸微滞，这位前辈连最基本的修真常识都不知晓？

他不动声色地抬眸，正对上朱玄真那双寒潭般的眼睛。

罢了，青云子苦笑一声，问询总好过胁迫，至少此刻他还能掌握几分主动。

他压下心中的小心思，老老实实的回道，“前辈想必是刚入道，不知这修行界，可不像表面那般光鲜。”

祂们立下道统，广传妙法待修士通神悟得真意，凝聚神通种子，便可为名门大派真传，而后以更多真意浇灌，使种子生发道花，花落结果.….."

朱玄真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面上却不显，淡声道：“继续。”

那声音如碎玉落冰，清冷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

青云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就在那些真传以为自己是当世天骄，可比满天神佛，志得意满时，便会被被摘取道果，炼化为法则，成为祂们晋升的资粮！"

他声音发颤，眼中却燃起一簇压抑多年的怒火。

"每个名门正派都将有望晋升七品以上的视为神子，大力栽培，结下因果。待其成神，便成属神，永生永世受制于人！"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些在修行界讳莫如深的真相，此刻终于一吐为快。

青云子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背负百年的枷锁。

朱玄真静静地听完，她忽然嗤笑一声："这就是如今的修真界，这就是无数凡人跪拜祈求的神佛？"

她侧过脸，阳光穿透她纤长的睫毛，在面容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那线条如冰刃般锋利，却又在光影交错间透出几分脆弱。

青云子仰头望着他，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不错，我己受制百年，也压抑了百年。”他声音嘶哑，"不自由，宁毋死！"

"走吧，提前告知你，我也不过初入道的修士，若敌强我弱，我们各自逃命，若你再起异心，也莫怪我心狠手辣。"

青云子怔在原地："你不逼我入你门下？"

"心有异，逼你入门何用，为日日防着你背后放冷箭？"朱玄真微顿了一下，"再者你的消息确实对我有用，值得换你一命。"

——法宝不行，宝物不行，而今仅凭几句话就值得？

青云子呼吸微滞，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见过太多修士，贪婪的、伪善的、道貌岸然的……可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人。

他刚想开口，却骤然被远处的电闪雷鸣声打断。

朱玄真眸光一冷，倏然抬眸。

"倒让你说中了，真有贪婪蒙了心的修士，打那雷劫木的主意。"

修道之人最注因果，她己结下了因，收不收果全凭她心意，如今那小贼不问自取，是为盗！

她身形一闪，瞬息掠至那片焦土之上。

周围已聚集了不少修士，议论纷纷，嘈杂声中，她恍惚又看见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正冲她笑。

"这赑屃胆子这么大吗？"

身旁有修士低声议论，语气惊骇。

"看这交手范围，必是筑基大修，甚至一位极有可能获得雷法神位，沾那等前辈的因果，是活腻了吗？"

另一人压低嗓音道："莲心观步步紧逼，横竖都是个死，谁还顾得上因果？"他声音里染上几分贪婪，"况且那可是雷劫木啊。不仅能助雷道筑基，天雷更有淬炼血脉之效。"

"那赑屃身负六成龙血，若有雷劫术护体，说不定真能褪去兽身，化真龙，而今龙族虽没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区区一道因果而己。"

轰隆！

雷霆在焦土外围劈落，电光交织间，隐约可见一尊狰狞兽影。

龙首龟身，獠牙森然，四肢粗壮如擎天巨柱，每一片鳞甲都泛着幽冷光泽，它昂首嘶吼，声音震耳欲聋。

轰，又一道雷霆狠狠劈下，电光炸裂，鳞甲崩飞，鲜血尚未溅落便被雷火蒸干。

那雷声愈来愈大，闪电亦越来越粗，但还不够，血脉蜕变，需在生死一线间搏那一线天机！

这雷虽然强，很显然无法给赑屃带来生死危机。

“神通——呼风唤雨，雷落！”

一道如手臂雷霆狠狠劈下，电光炸裂，鳞甲崩飞，鲜血如雨段溅落。

“这赑屃……倒是个狠角色。”有人低声喃喃，嗓音里透着震撼。

朱玄真冷眼旁观，眸底映着漫天雷光，神色暗难辨。

“要成了！”忽然有人惊呼，“它的血脉在蜕变……七成龙血，已是龙族当代第一，可惜……终究未能褪去兽身。”

“唉，赑屃终究是赑屃，纵有七成龙血，又岂能比肩真龙？”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那赑屃竟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将雷劫木炼化为一尊仙台，悬于头顶，欲引天雷——筑基！

轰——！！！

天色骤变，黑云翻涌，雷光竟由玄转紫，如天罚降世，仅一道天雷落下，赑屃如山岳般的兽躯轰然跪地，血肉寸寸晖裂，露出森然白骨。

“这……它这是遭天谴了吗？！”有人骇然失色，“紫霄神雷，那可是专修雷道的紫府真人渡劫时才会遇上的劫数！它一个入道小修，何德何能……”

“入道修士至多三道雷劫，且龙族多宝，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可话音未落，第二道紫雷已轰然劈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骤然浮现于赑屃头顶，琉璃瓦映着雷光，雕梁画栋间灵纹流转。

而这时，第三道天雷应声而落，宫殿寸寸崩裂，金玉成灰，狂暴的雷光径直贯穿赑屃身躯，鳞甲焚毁，血肉模糊，最终只剩一团漆黑焦炭。

“死了？”

“应当是活不成了……可惜了，龙属浑身是宝啊。”有人低声叹息，目光却久久离不开那具焦尸。

朱玄真微蹙眉。

真死了？

忽然，她瞳孔一缩——

在那团焦黑之下，竟有点点绿意悄然浮现，如萤火般微弱颤动，好似在呼吸。

那一瞬，她恍若看见昨日之景，一株合抱之木在漫天雷劫中化为枯木，却又在死寂中迸发新生，最终蜕变为雷劫木。

她心中有了明悟，雷劫是劫，却亦有一线生机，是为枯木逢春，向死而生！

雷法劫数，生机两种真意相生相克，引动雷光跃动。

这时，朱玄真忽然眼前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置身，一方灰蒙到苍凉空间。

一眼望不尽的阶梯直通天际，每一阶都烙印着雷霆道纹，这便是雷法道域。

只是与水法道域不同的是，这尽头仅有二十一尊青铜王座，每尊王座上，都有一道淡淡的虚影，或执雷鼓，或握电鞭，周身缠绕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后辈，退去吧，大道权柄，又岂可与他人分享！”

最底层的王座传来苍老呵斥，声如闷雷："老朽亦被上头那位镇压三百载都未得晋升。”

"可笑，既不容分享，这二十一尊王座又是为何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