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女修士忽然停住，严厉道：“你在此等候，不可乱动，听见了吗？”

前方是一道石头堆砌的石门，石门里，能见绿意，但在烟雾缭绕中，看不清晰。

“听见了。”

那女修士有些凶，献玉的口气也不免有些反骨。

这时，石门中走出一女子，年若二十，长相并非如那个女修士般身高手长，反而身材娇小，一身淡黄仙衣，脸盘上更是温润好看，唇红齿白，带着淡淡的笑容，献玉第一眼就对她有几分亲切。

女修士向她行礼：“练姐姐，人已经送到。”

“嗯，你回去吧。”连声音也很温和。

女修士走后，献玉又打量了她一番，心想这莫非是尊上身边的侍女，像尊上这样的人，身边有这样美若天仙的侍女也不奇怪。

那时的献玉并没有想过，此后人生，这位练仙子，名叫练庭的女子，将成为尊上一世的守护，也成为尊上一世的心结。

练庭道：“献玉，你跟我进来吧。”

“好，练姐姐。”对方语气温和，献玉也不免套起近乎。

跟着她走入石门，他这才发现，他走入了一片有山有水的境地，这里的山更确切是山石，成片的各色山石，坐落有致，云烟缭绕的湖水在山石之间弯弯绕绕。

山水之间，有绿树，有红花，看得更清一些，是成群密布的竹林，掩映一片浓密的桃林。

还有廊亭，屋舍，和水声潺潺的水车，大朵的水花从高处的车斗跌落，跌落至云烟之中。

献玉站在一片青石平地上，练庭吩咐：“尊上有事，她让你在此等候。”

“献玉领命，谢谢姐姐。”

练庭颔首，就此离去。

献玉站在原地，听从练庭的话，一动也不动，可这样站了一柱香时间，身上的体温就慢慢减少了，他站的地方，旁边正好有个寒潭，上面漂出冷飕飕的白气，初来尚不觉得冷，可时间长了，身上就扛不住了。

他本来也是不怕寒的人，可是要让他一动不动，却有些为难他。

他总觉得尊上会神不知鬼不觉从哪里出来，因此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可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这四周依旧还是静谧如斯。

会不会，尊上忘记他来了，可是如今，他到底是继续等待还是问一声。

踌躇半天，他终于鼓起勇气朝里面问了一声，但又怕声音太大，被人诟病，他十分克制地压着嗓子喊道：“尊上，你在吗？练姐姐，你在吗？”

“尊上！练姐姐！”

“请问这里有人吗？”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他在原地换了许多姿势，脚也渐渐麻得不能动了，于是他舒缓了一番后，终于挪了几步，朝前走去。

他想去找练庭，或者找别人问问，至少别叫人把他遗忘了。

不知不觉，他就走入一片稀薄的白雾里，这里有些春风似的暖意，就像含着尊上休憩的气息，他突觉得十分不妥，想沿原路返回，可是一转身，却发现来处的路已经被白雾藏住了，他失去了方向。

他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要乱动，万一尊上出现在方才的地方，岂不是见不到他。

他正自责，白雾里忽地闪现出一点红色，就像一盏引人入胜的明灯。

他几乎不假思索就向她走去，红色越来越近，薄雾也渐渐消散，眼前是一片稀稀疏疏的桃林，一个凉亭隐现在桃林间，或者说凉亭四周遍插几株桃花，显得明艳动人。

刚才献玉看到的红色显然不是这片桃林，他第一眼所触的，是凉亭四周挂下的红布，一条条红布从亭檐垂下，将亭子团团包裹起来。

亭子里有什么他一时看不清，不过这里气温很高，从亭子周围的红布之间，流出氤氲的白气，像是热水蒸发的，他全身有些微热，用指尖拉低了领口，又往前踏了一步。

也不知是不是他出现幻觉，亭子里传来了水波粼粼的声音，正当他疑惑时，一阵风吹来。

红布被吹拂起来，像妙龄的女子被人掀开红盖头。献玉的眼睛瞬间就怔住了。

原来那不是凉亭，那是一个浴池，嘶嘶的白气从浴池里升腾起来。

而一个绝美的背影就在其间。

她背对着他，乌发如瀑布一样，披于身后，两只如玉的肩膀露在外面，气体萦绕着她，然而献玉却将她裸露的背脊看得清清楚楚。

那玉肩甚是好看，呈现山岚优美的外形，由内向外，渐渐突起，由于她手臂在动，玉肩微微上下起伏，连动着被乌发半遮半掩而极美的蝴蝶骨，那骨痕间，丝丝缕缕的白皙和柔滑，阵阵冲撞着献玉的双目。

献玉突然就觉窒息了，整个胸膛里的肉块瞬息停跳，随着一阵战栗，他浑身就像是被抽了骨髓，又沉又飘，他想看得更清，又想奋力逃离，但四肢已然僵直到桎梏。

他情不自禁喉结就在颤动，连吞咽也困难。

可就在此刻，她倏然转过半边头，漂亮的乌发滑向一侧，露出她半边惊艳冰冷的侧脸。

献玉猛然惊骇，吓得跪了下去。

她发现了他！

浴亭四周的红布忽地向亭内席卷飞去，将她的身影裹住了。

献玉匍匐在地，身子不由发起抖来。

他不知如何向尊上解释，他不是有意的，他误入此地，罪魁祸首是那阵风，即便如此，他也是罪该万死。

他跪着时，耳边只剩下无声又无情的风声，他不知道命运将是什么。

倏然，两节并紧的，温凉又细滑的指腹，擦过他的脸颊，缓缓勾起他的下颌，献玉浑身一颤，就像被什么电到了般。

她的指腹即便没有使力，也叫他沉甸的头颅乖乖抬起，他紧闭双眼，不敢看一眼，也不敢喘气。

她冷冽又掺着清香的气味瞬间飞入鼻翼，让他停滞的心脏延续了一声跳动。

指腹就如毒蛇，在下颌处游弋，令他又痒又难挨，然而又令他贪恋。

他果真觉得尊上看中了他这张皮，所以她此时一定是在欣赏他的面相才是，思及此处，他的嘴角缓缓渗出愉悦的笑意，但轻到不易被她察觉。

“把狗眼打开！”她忽地冷冷地命令。

献玉眼皮痉挛了下，刚才那丝侥幸和愉悦荡然无存，缓缓睁开眼来，一袭朦胧的红影立时撞入眼帘，在他瞳孔里越发清晰。

她一身红衣，只是离得近，看不太清，或者说，她的脸离他很近，她整个好看的面孔就在他眼中盛开。

一张惊艳的面孔之上，双眼极艳又冷，杏眼不似杏眼，眼尾带着桃花的淡红，一剑飞仙，向上微挑，令人生畏。

鼻翼微翘，鼻头不大，像块小小的玉石，剔透玲珑，也许刚刚沐浴的原因，唇色清淡，带着一丝冷光，但却饱满。

只是头发还有些许湿漉，几条细发贴在她白皙面颊的两旁，蜷曲着，慵懒不堪。

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头被她抬得高高的，她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除了他的卑微，也许她一无所获。

献玉却想避开她，他不配直视她，她和他云泥之别，就算看上他这张脸，她也可以随时将之剥下来，他在她眼里是微如尘埃的蝼蚁而已。

她的指腹动了动，沿着他的下颌线画了半圈，令他全身僵直，脑中空白。

突然，她指尖用了力，将他猛地推开。

献玉措手不及，头向后一仰，脖子拉扯了一下，声带内带出克制的呻.吟声，酸痛滋味下，他竟忘记收回仰望她的视线。

她深红的指甲和细长的玉指，在他的余光里下落，袖口上绣着的金色飞燕也缓缓回归。

只是她的眼冷漠如凉水，浑然没有任何表情，这般审视他时，让他百般慌乱。

那目光在他脸盘上一块块地扫割，又冷又艳。她冰冷道：“是谁叫你进来？”

献玉慌忙低下头颅，急剧吞咽，道：“尊上，献玉误入此地，大错特错，罪该万死！”

面前没有回音，他思忖是不是她没有听清，于是又道了一声：“尊上，献玉知错了，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他话音刚落，顿觉一阵劲风吹来，他躲之不及，顷刻间，他这具肉身就被风卷了起来，他裹挟在巨力里，根本无法抵制。

转眼间，这巨力将他狠命砸了出去。

“砰！”石头的尖角瞬即戳破他的皮肤，扎进骨头里。他被砸在山石上，全身都散架似的疼痛，叫他产生昏死的迷幻。

他口中产生了咸味，嘴角一丝笑意溢出来，尊上，死在你手里，我甘愿！

紧接着，他又被巨力卷起，这一次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砸了下去，落地的时候，浑身都震得骨是骨，肉是肉，两相脱离。

敷他两手的细铁链也被震断。

献玉想伸出手抓住什么，只觉身子又一次被卷起，他的最后一丝意识告诉他，这次他必死无疑。

就要砸向山石时，那股巨力突然松脱了，他失去了控制，跌向了地面，重重跌在石路上，再也无法动弹。

他依然还有一些意识，眼睛里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眼前一片混浊的白。

白得令他恐慌！令他抓狂！

忽然，一片模模糊糊的红影从他眼前闪过，他全身一阵颤栗，仿佛获得了新生。

“做错了事，就该受罚！”

一道如沐春风的声音穿透献玉的耳膜。他微微仰了仰颚，想努力听得清一些。

“如果将来，你再错，我会亲手杀了你！”

她语气冷漠，但在献玉听来，就是天神降世的甘霖。

他惨白的嘴角努力勾起惬意的笑。

尊上，将来，无论如何，我都该死在你的手里！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献玉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从今天起，做我的家奴！”

献玉想放声大笑，可是身体的孱弱让他做不出实质行动。他只能紧紧蜷起手指，想抓碎身旁冰冷的石头。

他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成为尊上的家奴！

他以后，竟可以像条家犬，留在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