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瑶一直没太搞懂，大学为什么还有晚自习这回事。说好的自由呢？怎么还得像高中生一样被按在教室里，连人数都要挨个清点。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她走神得理直气壮。抬起头，教室里俨然一片摸鱼盛景——刷短视频的、聊八卦的、戴着耳机看剧的，真正学习的反倒成了异类。离晚自习结束还有十二分钟，白瑶决定干点“正事”。她掏出那副白色的有线耳机，线缆总是有点缠，耐心解开后插进手机，点开了网易云音乐里那首早已收藏好的班歌——James Blunt的《You're Beautiful》。
准备按下播放键时，她下意识瞥向身旁。韩素正微蹙着眉，对付一道复杂的翻译题，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垂在颊边的一缕黑发——那是她思考时的小动作。白瑶几乎没经过思考，就自然地将右耳耳机轻轻塞进了韩素的耳朵里。
微凉的触感和突然涌入的旋律让韩素笔尖一顿。她转过头，那双总是显得过分沉静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询问，像被惊扰的鹿：“怎么了？”声音很轻，带着刚脱离专注状态的一点懵然。
“提前听一下班歌，熟悉一下嘛，教练。”白瑶眨了眨眼，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新得的称呼被她叫得格外顺口。
韩素愣了一下，随即那总是抿着的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清浅的、真实的笑容。她没有拒绝，反而伸手轻轻扶正了耳塞，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好吧，那……认真听。”她甚至配合地放下了笔，将摊开的书本稍稍合拢，显出几分难得的乖巧。
温柔的男声在两人耳间流淌。白瑶发现，韩素听歌时很专注，眼睛看着前方虚空的一点，长睫毛随着旋律轻轻颤动。当唱到“I saw your face in a crowded place”时，她的指尖在桌面上极轻地敲着拍子，手腕上那根简单的黑色发绳也跟着微微晃动。白瑶看着那节白皙的手腕，忽然觉得这首歌的旋律变得格外清晰。
下课铃响起时，韩素几乎是下意识地先按停了白瑶手机上的播放键，才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书包。“走吧，”她把耳机递还给白瑶，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晰，“去大牛那边。”
初夏的夜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吹走了教室里的沉闷。同学们三五成群地朝着“孔子”——那座校园中心广场上的雕塑走去。韩素和白瑶自然地走在了一起，穿过熙攘的人群，韩素会稍稍侧身，不着痕迹地替白瑶挡开迎面跑来的学生。
到了雕塑旁的空地，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人，闹哄哄的。韩素没有立刻站到前面，而是先和班长低声确认了人数，然后才走到被路灯笼罩的光圈中央。她站定，轻轻吸了口气，才开口：“大家安静一下哦。”她的声音不算大，但音色干净，有种奇异的穿透力，原本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我们先统一一下这首歌的发音，不然唱出来会变成‘塑料英语’哦。”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让气氛轻松了不少。她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上面是她提前用不同颜色标注好的歌词笔记，重点词汇还贴心地配了简单的音标注释。
“看这里，‘My life is brilliant’，注意‘brilliant’这个单词，舌头要这样……”她放慢语速，清晰地示范着发音口型，偶尔会因为某个同学奇怪的模仿而忍不住笑出来，又很快忍住，耐心地重复。当她示范 “I saw your face in a crowded place” 这一句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白瑶，眼神里有种柔软的、类似分享秘密的意味，让白瑶的心跳漏了一拍。
“现在我们来试唱第一段，不用太大声，找到感觉就好。”韩素说着，重新播放伴奏。她率先开口，声音清朗而稳定，像夏夜里的微风，引导着大家跟上旋律。
白瑶跟着哼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韩素。她看到韩素在唱到副歌部分时，会因为投入而微微眯起眼睛；在大家合唱效果不错时，她会不易察觉地点点头，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她教唱时很灵活，发现某个地方大家总是唱不齐，就会停下来，用更形象的方式解释：“这里要想象一下，是一种遗憾但又释然的感觉，气息不用太满。
练习间歇，有同学来找她问问题，她会微微弯腰，凑近去听，然后认真地解答。轮到白瑶时，韩素靠得更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亲昵的抱怨：“刚才那句‘flying high’，你唱得太实在了，要飘一点，像这样……”她轻声示范了一遍，温热的气息拂过白瑶的耳廓，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像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白瑶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只能胡乱点头，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一个小时的练习在不知不觉中结束。韩素拍了拍手，让大家注意力集中：“今天大家都很棒！回去多听听原唱，找找感觉。下次我们再合伴奏哦！”她的语气轻快，带着完成一件事后的轻松，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在路灯下闪着微光。
人群渐渐散去。韩素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教练”的担子，肩膀放松下来。她转身走向一直等在旁边、帮她拿着外套和水的白瑶，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略带疲惫的笑容。
“怎么样，韩教练？”白瑶把水递过去，语气里是毫不吝啬的赞赏，“你讲得超好的！大家都听得很认真。”
韩素接过水瓶，仰头喝了几口，纤细的脖颈拉出优美的线条。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白瑶：“真的吗？其实我刚才有点紧张，生怕讲错了。”她小声坦白，露出一点属于二十岁女孩的、不那么游刃有余的真实情绪。然后她凑近一点，声音里带着狡黠的期待：“你呢？我教得还行吧？”
“何止是还行，”白瑶笑着，与她并肩往回走，“简直是名师出高徒。”
月光清澈，将两人的影子投映在石板路上，时而分开，时而亲密地重叠。夜晚的空气里漂浮着栀子花的甜香，混着青草的气息。她们没有再讨论班歌，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享受着这份并肩同行的宁静。对白瑶而言，这个夜晚，那首关于邂逅与遗憾的情歌，似乎被注入了全新的、只属于她们两人的秘密旋律。
班歌练习结束后，回宿舍的路上仿佛也沾染了夜晚的轻松。韩素似乎还沉浸在教学的兴奋里，话比平时多了一些，偶尔还会轻轻哼唱刚才教过的旋律，晚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刚才那句 ‘You're beautiful, it's true’，你唱得有点太用力了，”她侧过头，眼睛在路灯下闪着光，“这首歌是带着遗憾的倾诉，不是宣言，气息要柔一点，像叹气一样。” 她说着，示范性地轻轻哼了出来，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柔。
白瑶学着她的样子试了试，却总觉得不对味。韩素听了，忍不住笑起来，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不对不对，不是让你有气无力，是情绪，要带上情绪！” 她的触碰很轻，一触即离，却让白瑶被拍到的皮肤微微发烫。
“韩老师要求真严格。” 白瑶小声嘟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那当然，我可是要对咱们班负责的。” 韩素微微扬起下巴，带着点小骄傲，那神态鲜活又生动，完全不同于她平日里的沉静。
两人说笑着回到404宿舍。一推开门，热闹的声浪就扑面而来。林文文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学生会面试的趣事，李丽敷着面膜，含糊不清地附和着，靠里床铺传来综艺节目的吵闹声。
“哟，咱们的大功臣回来啦！” 林文文眼尖，看到韩素立刻打趣道，“今晚韩教练带队练歌，效果拔群”
韩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书包放在自己靠门的下铺：“别瞎说，就是带着大家熟悉一下。”
“我们可都听说了，” 李丽揭下面膜，露出一张水润的脸，“隔壁宿舍都说，咱们班有个女生教歌特别有耐心，声音还好听。素素，深藏不露啊！”
面对舍友们的调侃和称赞，韩素有些招架不住，耳根微微泛红，求助似的看了白瑶一眼。白瑶立刻心领神会，上前解围：“那是，我们韩教练出马，一个顶俩！不过现在教练需要补充水分，大家行行好，让她先去洗个脸吧。”
韩素趁机拿着脸盆和洗漱用品溜去了水房。白瑶回到自己的上铺，刚拿起手机，下铺的李丽就踩着梯子探过头来，压低声音说：“瑶瑶，我发现韩素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话多好多啊。”
白瑶心里一跳，面上强装镇定：“有吗？她可能就是……比较认真负责吧。”
“得了吧，” 李丽一副“我早就看穿了”的表情，“她对别人可没这么‘负责’。你俩不会有事吧哈哈哈哈” 她说完，不等白瑶反驳，就笑嘻嘻地缩了回去。
白瑶躺在床上，李丽的话在她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不一样吗？她回想着韩素看她时的眼神，似乎是比看别人多了些柔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专注。
这时，韩素端着水盆回来了，发梢还沾着湿润的水汽。她放下东西，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从书架上拿出那本她常看的英文笔记，翻到空白页，低头写写画画起来。白瑶从上铺看下去，只能看到她专注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过了一会儿，韩素站起身，走到白瑶的床铺下，轻轻敲了敲床沿。白瑶探出头。
“给，” 韩素递上来一张便签纸，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了几句歌词，正是《You're Beautiful》的**部分，旁边还细心地标注了换气点和强弱处理，“我看你副歌部分还有点不熟，这个你拿着，有空多看看。”
“谢谢……” 白瑶接过那张还带着韩素指尖温度的便签，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
“客气什么，” 韩素笑了笑，“早点休息，明天还要练歌呢。” 她说完，便回到自己床铺，拉上了床帘。
白瑶捏着那张便签，反复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直到宿舍灯熄灭，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夹在了自己最常翻看的笔记本里。那一晚，她睡得格外香甜。
接下来的几天，晚自习后的练歌成了固定的日程。韩素教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她甚至用手机下载了一个简单的节拍器软件，帮助大家找准节奏。班级的氛围也因为这次集体活动而变得更加融洽。
这天练习时，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大家一阵骚动，准备解散。
“等一下！” 韩素提高了声音，“雨不大，我们再练最后一遍，合一次伴奏！争取一遍过，怎么样？”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眼神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白瑶身上，带着询问和鼓励。
同学们被她的热情感染，纷纷同意。音乐再次响起，大家站在细雨中，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整齐和投入。当唱到 “You're beautiful, it's true” 时，白瑶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前方的韩素。恰好韩素也正看着她，雨水打湿了她的镜片，却遮不住她眼底明亮的光。那一刻，白瑶觉得胸腔里被一种饱满的情绪充斥着，歌声也仿佛有了生命。
一曲终了，大家欢呼起来，为在雨中的这次成功合唱。韩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得特别开心，像个孩子。她跑到白瑶身边，语气雀跃：“听到了吗？刚才最后一遍特别好！尤其是你！”
“是你教得好。” 白瑶看着她湿漉漉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
练习结束，雨也差不多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回去的路上，不知谁先起的头，大家开始互相开玩笑，打打闹闹。一个男生模仿着韩素教歌时认真的样子，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韩素也不生气，反而跟着一起笑。
走到通往小卖部的岔路口时，韩素突然拉住白瑶的手腕：“陪我去买点东西吧，有点饿了。”
“好啊。”
两人脱离了大队，走向亮着温暖灯光的小卖部。晚上的小卖部人不多，货架间的通道略显狭窄。韩素拿了一盒牛奶和一个面包，转头看见白瑶正站在零食货架前，拿着一包薯片犹豫不决。
“想吃就买啊。” 韩素走到她身边。
“我在考虑是吃烧烤味还是黄瓜味……” 白瑶皱着眉，很是纠结。
韩素伸手，从她手里拿过那包黄瓜味的薯片，又踮脚从上层货架拿了烧烤味的，一起放进购物篮：“那就都买，我帮你分担一半。”
“韩素同学，你这是助长我奢侈浪费的不良风气。” 白瑶故意板起脸。
“那你自己选一个放回去？” 韩素挑眉看她，带着点挑衅。
白瑶看着篮子里两包薯片，最终还是没舍得放回去，嘟囔道：“算了算了，不能辜负韩教练的一片心意。”
结账出来，两人沿着被雨水打湿的石板路往回走。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长，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脚步声和塑料袋的窸窣声。白瑶拆开那包黄瓜味薯片，递到韩素面前。
韩素拿了一片，咔嚓咔嚓地吃着。两人分享着一包薯片，气氛温馨而宁静。
“其实，” 韩素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以前不太敢在很多人面前说话，更别说教歌了。”
白瑶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但是这次，” 韩素转过头，眼睛弯弯的，“感觉还不错。可能是因为……有你在一旁看着吧。”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让白瑶的心猛地一跳。
白瑶还没来得及回应，韩素突然起了玩心，将沾着一点点薯片碎屑的手指轻轻蹭了一下白瑶的脸颊。
“喂！韩素！” 白瑶反应过来，笑着去躲。
韩素却笑着跑开了，她的笑声像清脆的风铃，回荡在雨后的夜晚。白瑶立刻追了上去，两人在湿漉漉的、空无一人的小道上追逐打闹起来。白瑶终于抓住韩素的胳膊，韩素一边笑一边求饶：“我错了我错了，白女侠饶命！”
白瑶看着她笑得泛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抓住她胳膊的手忘了松开。两人距离很近，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空气中漂浮着薯片的咸香和韩素身上那股干净的、像阳光一样的味道。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路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她们，世界缩小到只剩下彼此微喘的气息和交织的目光。
最终还是韩素先微微动了动，她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薯片……要掉了。”
白瑶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松开手，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弯腰捡起差点掉在地上的零食袋，借此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但一种无声的、甜蜜的默契在空气中悄然流淌。她们的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像触电般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快到宿舍楼下时，韩素轻声说：“明天下午没课，我们去图书馆写作业吧？顺便……我可以再帮你巩固一下那几句歌词。”
“好。” 白瑶点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回到404宿舍，其他舍友似乎已经睡了，只有一盏小台灯还亮着。两人轻手轻脚地洗漱。当白瑶爬上床铺时，下铺的韩素轻轻敲了敲床板。
白瑶探出头。
韩素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她，递上来一张新的便签，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笑脸的简笔画。“晚安，” 她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好梦。”
白瑶接过那张便签，紧紧攥在手心，躺回床上时，感觉整个人都像是泡在温水里，柔软而熨帖。她听着下铺传来韩素均匀的呼吸声，觉得这个夜晚，连同那未散的雨汽、分享的薯片、追逐的笑声和手心的便签，一起构成了大学生活里最鲜亮、最难以忘怀的一抹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