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还巢,暮日西坠。
炊烟袅袅,百姓人家。
凌寒烟同沈流尘一起在林间前行,山谷内的溪水越来越宽,越来越深,行至村前,已是一条大河了。
两人虽然依旧一路无言,但沈流尘没敢再继续摆那副臭脸。
“咳,一会进村,你和我,我们,还是……还是像门中那般相处就行。”
沈流尘不好意思直面凌寒烟,只是在一边摆弄自己的佩剑,他还没从刚刚的情形中缓过来,偷偷瞥了一眼凌寒烟,耳廓又泛起一层胭脂红霞。
“门中那般是哪般,是灵泉峰树下红樱三千,还是你在我洞府前赔礼悔罪。”
凌寒烟觉得有几分可笑,一直以来不愿和自己好声好气相处的是沈流尘自己,如今还要摆出一副讨人嫌的高姿态来遮掩是非,虚伪极了。
“随你怎么想吧。”
沈流尘不想这个时候和凌寒烟争吵,一来是知道自己不占理,二来是怕眼前魔头一个不如意就又开始发疯,村庄不比林间,倘若真的被别人看见了,那他可真是无地自容,颜面扫地。
凌寒烟知道沈流尘的德行,这家伙一向自视清高,颇要脸面。他也就嘴上逞能,其他地方倒是诚实得很。
两人不再拌嘴,而是一同将目光移至眼前的谷口村。
谷口村面积不小,村前的江水乃是浮生河的一条细小的支流,流洲的河道众多,交错分布形成了一片密集的水网,覆盖在大地之上宛如跳动的血管在山峦平原中流淌。
村前还有一条土路直通官道,沿着官道一路西行就能到望东镇。
村内有几家农户升起了炊烟,沈流尘和凌寒烟走出白蛇谷,从村后绕行至村口。沈流尘抬眼,凝神一望,村庄上空盘旋着一阵浓厚的怨气,他换上宗门服饰,手持天衍宗弟子令,面上云淡风轻,实则疑团满腹。
这村子遇上了妖怪却还能如此安宁,实在是有点不寻常。
……
沈流尘上前随机敲开了一户人家,叩门三声里面却无人应答。
“有人吗?我是天衍宗的修士,宗门收到了你们上报的飞讯,特地派我等来斩妖除魔,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等了有一会,门后传来一道略显惊慌的沙哑声音,“你们真是修士?”
凌寒烟早已换上了天衍宗的制式法衣,此刻他又戴上了那副亲和的面具,对着村民轻声细语,“是啊,老婆婆。我们想问问村中发生何事了。”
门后的阿婆听闻他们的来意后声音陡然转凉,显然有几分犹豫,但却不敢多言,“我不知道,你们去问别人吧。”
这老妇人说罢就转身进屋,丝毫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刚入谷口村,就吃了一个闭门羹。
两人连着敲了三四家,都是同一个遭遇,无人敢开门。这很反常,按理来说当地村民应该很欢迎修士的到来才对啊。
正当沈流尘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从村间小路中冲出来,肩上背着一个竹筐,里面装满了温神草,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眉欢眼笑,心花怒放。
凌寒烟上前,他一向是会装温柔的,嘴角挂上一丝和善温润,“小娃娃,我们是从河对岸来的,请问这里是谷口村吗。”
小女孩一脸戒备地攥紧肩上的背带,她怯生生地望着眼前的两个陌生外来人,不敢出声。
凌寒烟先是叹了口气,对小孩装温柔实在是觉得心累,于是蹲下身来,平视对方,右眼微动,眸中聚满一团绯色雾气,言语中藏着一片冰霜,“你家住哪。”
那小女孩瞬间愣在原地,眼神空洞,抬起一只手,指向前方不远处的瓦房。
沈流尘一把抓住凌寒烟的肩膀,冷着脸质问他:“你做什么!她就是个孩子!”
凌寒烟被迫抬头,他不耐烦地甩开沈流尘,肩膀微痛,蹲着也不舒服,顺势站起来,手藏在宽大的袖中轻抚小腹。
凌寒烟最是厌恶仙门弟子的这套做派,明明他还什么都没做,沈流尘就开始到处扣帽子了。
孩子,是啊,眼前有一个,他腹中还有一个呢。
凌寒烟没好气地解释了一句,心中自然是不平的,“你这么紧张做甚,控魂术而已,又不会要她性命。”
沈流尘收回了按在对方肩膀上的手,他也有些生气,魔修总是手段至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你直接问不行么,何必对她使用残忍的魔门手段。”
凌寒烟真的被气笑了,“残忍?在你心中我就这么十恶不赦?会对一个小孩下手?”
快速地得知结果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好的手段能节省更多时间和精力,相比之下,过程怎样并不重要,所以凌寒烟凝聚魔力,接着反驳道,
“控魂又不是搜魂。这个村子这么排外,刚刚你倒是自报家门开门见山了,你看有人搭理你么。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我又不会伤她分毫,只是引导她说出我想要的情报而已。我劝你不要风声鹤唳,把我们魔修都当成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
沈流尘被怼得说不出话,凌寒烟的言下之意不就是说自己无能么。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出现争执了,前世这样的争吵也时常发生,所以凌寒烟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始至终沈流尘与他,都不是同类人。
“那你也不应该强制性的,使出魔力。”沈流尘还是不认同对方的做派,但他现在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你还是去藏经阁多翻翻玉简吧,控魂术和吐言丹没有任何区别。沈流尘,有的时候你的仁慈心软,愚蠢得令人发笑。”
凌寒烟揉了揉太阳穴,他半眯着眼,实在是有点心烦,这一世的沈流尘看起来确实继承了前世那副圣父慈悲为怀的模样,但总觉得脑子像缺根弦一般执拗。
他不再和沈流尘争论,而是转而用控魂术继续盘问眼前的女孩。
“你家里还有别人么。村长家住哪?”
女孩呆愣地回答,语气十分平静,“村长,我爷爷。”
凌寒烟收起魔气,蹲下来,拿出象征身份的天衍宗弟子令在小女孩眼前晃了晃,又挂上那副笑容,“你带我们回家好不好,哥哥是村长请来帮忙的。”
下一瞬这娃娃就恢复了清明,显示出本真的伶俐模样,全然没有刚刚被控制的呆板笨拙。
她看凌寒烟长得好看,就主动开口,“你真的是会法术的修士嘛。”
凌寒烟手中凭空变出一束红色的野花,“当然啦,你看,喜欢吗。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开心的双手接过鲜花,放在鼻尖闻了闻,“我叫婧儿。”
沈流尘站在凌寒烟身后,看着他软硬兼施,把小孩子骗得团团转,他实在忍不了,于是开口道,“婧儿你能带我们回家吗,我们有要事要找村长。”
婧儿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修士,有几分害怕,攥着鲜花往凌寒烟怀里躲,“哥哥,他,好凶。”
大概是凌寒烟面上纯善,生得又颇为貌美,这副面容是极具欺骗性的,婧儿的小手抓着凌寒烟的衣袖,怯生生地望着沈流尘。
“没事的,婧儿,这个哥哥不是坏人。婧儿背着竹筐累不累啊,哥哥抱你回家。”
凌寒烟把婧儿身后的竹筐卸下来,小小的人儿却背着一个和她一样高的箩筐,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分量不轻。凌寒烟顺手把竹篮甩给一边干站着的沈流尘,自己弯腰单手托起婧儿抱在怀中。
沈流尘看着手里满筐的温神草,一边腹诽凌寒烟能屈能伸,一边又在疑虑村民还能自由出入山谷采摘温神草,那这妖孽到底存不存在,他看这谷口村全然不似司法阁任务堂上说的那般危机四伏。
两人顺着婧儿的指引,来到了小院前,隔着篱笆,婧儿脆生生地开口喊道,“爷爷!爷爷!会法术的哥哥们来啦。”
不一会儿,就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急忙从屋中探出身来,身形佝偻,步履蹒跚,双眼却仍然十分澄澈有神,一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推开院中的矮门,颤巍巍地接过凌寒烟怀里的婧儿,像是看见救星般,望着沈流尘二人。
“两位仙长,我家女娃娃给你们添麻烦了。快快请进!”
凌寒烟倒是没有推辞,率先进门,沈流尘跟在他身后,环视四周,用灵力探查了一番,没有任何异样,他开门见山,直接询问道, “不知村长贵姓?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老儿姓王,村子……村子什么事都没有。”他领着二人进屋,下意识眼神回避,遮遮掩掩。
沈流尘把手中箩筐放在主屋地上,眉头紧锁,双目中隐藏着一丝怒意,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气,什么叫没发生事端,因为一个谷口村,杨峰都死了,这王村长到底在避讳什么,“王村长,你可知谎报灾情是什么后果,天衍宗给你们信物是让你们遇到危险求救的,不是来乘伪行诈弄虚作假的!”
沈流尘知道仙凡有别,他也不是那种随意使用威压的人,只是言语之间凶狠了一些,一个宗门弟子为此而亡,村民不知感恩也就算了,怎么还反过来说这里毫无危险可言。如此心安理得的享受宗门庇护,浪费人力物力,简直叫人怒气填胸。
婧儿在一旁吓得抖了抖,她紧紧搂着爷爷的脖子,不敢看沈流尘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望向一边的凌寒烟。
王村长看沈流尘发火,才知道怕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只能急忙开口,“仙长勿怪,只是我,我也是有苦难言。”
“看来这谷口村,我们也是帮不上什么忙了,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
沈流尘双手抱拳,转身欲走。
他才转身,却见王村长紧紧抱着婧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遍布皱纹的脸上全是惊恐之情,他栗栗危惧,开口求救,“求求仙长,救救村民,救救孩子们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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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疑云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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