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烟!”
沈流尘下意识地喊出藏在心底的名字,但是深水之渊没有任何回复。
可是怎么回事?凌寒烟究竟去了哪?
眼前全是雾蒙蒙的流水,重重地压在他的眼皮上,像是一双无形的手,笼罩住人世间的所有色彩,只是一畏地想要把他拖进黑暗之中。
沈流尘拼命地想要睁开双眸,失去了五感的他,心里没由来的恐慌,他的耳畔什么也听不见,潮水不知道要将他裹挟到何处,他只能握紧手中之剑。
此刻伴他左右的也只剩下了春阳剑。
沈流尘运转体内灵气,无穷无尽雷灵力争先挤入他的经脉,顺着在他体内游走,慢慢聚集在丹田之中,凝成一摊紫水。他默念口诀一点点压着丹水旋转流动,在他的引导之下,全身灵力潮涌而来,几乎要冲碎他的肺腑。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突然眼底的黑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片绯红。
啪——
他感觉有一根鞭子正在不停地抽打他的后背,嘶,很痛。瞬间恢复知觉令他苦不堪言,那带着倒刺的鞭子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之中,稍一用力就掀起他的筋肉,从热烫的肌理中挖出他的脊椎,就此折断他那引以为傲的根骨和筋脉。
“平日里为师是如何教导你的,而你又在做什么?他是魔修!”
“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宁愿没有你这个徒弟。”
“你对不起宗门死去的弟子,也不配做一个剑修!”
师尊的面容渐渐浮现在沈流尘眼前,记忆里总是冰清玉洁的师尊此刻却显得尤为狰狞,望向他的眼神中凝着一层厚厚的失望和心寒。
沈流尘刚欲开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面对师尊的指责,他下意识地想反驳,也想反抗,他握紧春阳剑,却迟迟不敢出手。
怎么能挥剑刺向自己的师尊呢,这是大逆不道,是欺师灭祖。
可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这有什么错!
师尊,难道不是您亲口说的,无情非无心,无剑非无往么。
我的一颗红心难道不能由我做主吗。
“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吗?和你的仇人在一起?”
仇人?沈流尘不明白师尊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他不愿相信,他想问问师尊话中到底是何意。
沈流尘扑上去想抓住眼前师尊的道袍,他一抬手,却发现自己小臂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铁链,脖子上也戴着镣铐。
下一秒,执鞭者就变成了凌寒烟。
他手握玉鞭,轻轻拍在沈流尘的侧脸,“你很不乖哦,不听话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嘀嗒嘀嗒,渐渐地,沈流尘又听到了水滴声,眼前的这间水牢里充斥着刺骨的寒,幽暗的四壁令他畏缩和恐惧。身上的伤口被凉水抚摸,血液顺着流出来,流向漆黑的四壁,流向凌寒烟。
沈流尘觉得自己的后背更痛了,他望着凌寒烟的眼睛,很是陌生,那琉璃般的双眸中盛满了狠戾乖张,全然不是沈流尘印象里的样子。
“你好像很害怕?别这样看着本座,太不乖了。”
“你的眼睛真好看,可惜,就是太好看了,适合挖下来镶在玉佩中。”
沈流尘双眼一痛,彻底失去了光明,他想跑,却被困在原地,他想大声求救,却于事无补。
“乖乖待在这里,取悦孤,懂吗。”
沈流尘最后听见凌寒烟伏在他耳畔,说出这句令人毛发倒竖的恫吓。
他指尖虚握,终于拿起了剑。
春阳之内蓄满雷电,斩断了臂间的铁链,也斩断了他心中的枷锁,他感受不到光,便一味地向前挥剑。
他心想,师尊说得对,我是天衍宗的弟子,怎么能喜欢一个十恶不赦的魔修呢。
玉清峰的剑尖是人世间最锋利的,也是最正义的,我不能犹豫,不能做一个叛徒。
所以他抬手,将本命剑刺入凌寒烟的心口。
凌寒烟像泄了气一般突然倒下,一边哭一边笑,又恢复了那双满含春水的眼眸,他唇间不断涌出鲜血,委屈酸楚地问向沈流尘:“师兄,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掉我们的孩子?”
孩子,哪来的孩子?
沈流尘伸出手,下意识地把凌寒烟圈在怀里。他看着爱人的胸口不断地涌出鲜血,他不敢去拔春阳剑,只能任由怀中之人一点一点地丧失生气。
渐渐地,沈流尘恢复了光明,他看着怀里的凌寒烟变成一具满是黑青的死尸,对方那浑圆的腹部此时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浓稠的黑血,沈流尘指尖颤抖,他抬手去摸,黏腻的、脏污的、腥臭的血水糊了他一手。
黑血越来越多,渐渐淹没了凌寒烟的尸身。
沈流尘挥手拨开血水,希望能留住凌寒烟,却什么也没能留住,他眼睁睁看着黑血吞没一切,他杀死了心爱之人,那片污秽的血液中只剩下春阳剑。
还没等沈流尘反应过来,却见身下那滩浓浊的液体变成了焦砟的黑土。
沈流尘懵懂地站起来,他无助的低头,却发现地上到处都是穿着天衍宗道袍的尸体,里面有断了腿的文祺,没了手的明雾曦,瞎了眼的宫晚华,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各峰师叔,还有膳堂喜欢给自己多盛一碗的王厨,以及那些他喊不出名字的同门。
修士的尸身堆成鲜血淋漓的山,那山顶之上是死前仍在拉弓的林青山。
他死成了一座孤峰。
突然四周燃起熊熊烈火,烧向眼前的尸山。
天空黑压压的,幽深晦暗见不到一丝星光。
沈流尘这才想起来环视四周,此地不是幽冥殿的地牢,也不是谷口村的河底,而是玉清峰殿前的广场,他抬眼看着广场中央的那面影壁。这上面存储着历代弟子的剑意和法诀。沈流尘望向天衍宗的万年基业,手中春阳剑发热发烫,剑身抖动起来,发出细小的嗡鸣。
为什么天衍宗会变成这样,只剩我一个人了吗。
师尊,我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办。
好热,好烫,火势汹涌,越来越烈,一浪压过一浪的冲向云霄,那是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怖之音,噼里啪啦带着熯天炽地的赤炎,似要屠尽眼前翠色浓郁的群山。
沈流尘在火光烛天中挥剑,太虚剑诀心随意动,春阳在大火之中被淬炼,剑身赤红犹如乾曜。
影壁之上,万道齐鸣。
天衍宗在深邃黝黑的天幕中,等来了那颗启明之星。
浮生事,苦海舟。
流经万物,云海尘清。
沈流尘从来没有这么坚定地握紧手中之剑,无情道的不二法门从不是灭情绝爱,更不是我怜众生。
他挥出一道剑,斩断火舌,电光四起,紫龙腾飞。
一心定而王天下,一心定而万物服。
心定则安乐,剑来则无往。
顺天地之自然,观自身之太虚,通万物以无情,泽万世而长存。
冥心乃无情,孤往得自由。
沈流尘明白了此行的目的,也晓得了自己该选择什么样的道路。
师尊从没让他忘情割爱,更没让人一味地可怜尘世之人。他需要守护的不是凡人之生死,而是世间之道理。
不让无辜之人枉死,不准邪祟肆乱人寰。凡间休养生息,妖魔回归来处,洗不白之冤,惩不法之徒。
沈流尘挥出的这一剑,势如破竹,可斩万世之邪。
这是太虚剑诀的第一重,阴阳聚气,气生形,形化物,万物同一,物我是非,皆为虚无。
至此,他不再被心魔所扰,师尊的教诲,爱人的双眸,宗门的未来,装在他的心中,化为他的剑意。
他不在是前世的那个平庸之人,此刻,他就是沈流尘,是他自己。
沈流尘睁开眼,在无穷无尽的水中,他不再犹豫,丹田的灵液已经聚满,形成一颗圆满明赫的金丹。
谷口上空的天已然是乌云密布。
远处的恶蛟仍没有停止水漫临江,而李娇已经重新骑于它的头顶。
沈流尘还没有找到凌寒烟,可恶蛟已经幻化出洪水朝他袭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而他在水中看见一抹鹅黄身影,此物上半身为人,下半身却是一条蓝白的鱼尾。
这是,鲛人?
来者转身露出真容,沈流尘才发现眼前之物,竟是他的小师妹宁馨儿。
宁馨儿以指为剑,划开自己的手腕,鲛人之血,乃水中妖物的剧毒之物,就这么慢慢的在碧水中晕染开来,
“大师兄!我在这!”
沈流尘立刻闪到她身侧,将师妹护在剑下,匆忙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太过危险,一会儿你找准时机,暂避战火吧。”
“别担心大师兄,在水里,没人敌得过我们鲛人。”
沈流尘此刻脑子嗡嗡的。不对!原著里从没提到宁馨儿是鲛人。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时候了,他剑挡洪水,连忙追问,“林青山呢,他把你抛下了?”
"林师兄他正在……"
宁馨儿话音未落,就见几支金羽箭带着浓厚的金灵力落在二人身侧,沈流尘这才发现他所在的河底到处都是残箭,形成了一个声势浩大的聚灵阵。
“哝,林师兄在岸上射箭呢,他猜到你要只身往返,故而迅速让我去望东镇传讯。你知道的,我们水族在河里很快的,我一来一回根本没怎么费时间。林师兄他看出你要结丹,可此地被恶蛟搅得灵力不稳,实在是地处险恶。不过好在他是金灵根,师兄你是雷灵根。他说,他要为你聚气笼灵。”
他一个人的逞能,让两位同门以身犯险,沈流尘心中歉疚,“对不起,是我这个做大师兄的不好,让你们。”
宁馨儿听闻连忙打断他,“师兄与你无关,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再说了,我,鲛族,不是人,在水里谁能打得过我们啊。”
“练气期的鲛族?快找一边躲起来,要是真的不怕,那你就帮我在水里找找你凌师兄吧。”
沈流尘为同门的选择而感动,宁馨儿说的没错,每一位天衍宗弟子遇此情此景,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譬如他,譬如林青山,譬如杨峰。
因为有他们,天衍宗才得以屹立不倒,也正是因为有一代又一代的他们,天衍宗才会万古长青。
现在的沈流尘已经无暇顾及凌寒烟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做。
借天雷,斩邪祟,除恶蛟,驱鬼魔。
救命,感觉自己吃了毒菌子,不知道在写什么。和我原本设想的谈恋爱越来越偏了,读者小天使们,感谢你们还在看,俺爱你们!
1、浮生事,苦海舟
——明·张三丰《无根树》
2、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
——《庄子·外道·天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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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碧江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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