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在修真界还是在天界，人的神魂都是修炼至关重要、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若是没了神魂，就好比人间界的痴傻儿，什么都无法学习，只有一个壳子，内里却什么都装不了。
神形俱灭，顾名思义，神魂和躯体都会消失在三界，上穷碧落下黄泉，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将被天道抹掉，是完完全全的消失，彻底消失，再无复生可能。
少昊的这番誓言，是真正的毒誓，不给自己留一丝一毫退路，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驩兜一命。
四位神将俱是一惊，面面相觑，如今这种情况完全不在他们预料之内，少昊已经立下毒誓，若他们继续插手，在修真界看来，就显得天界之人过于狭隘了。
他们立在远处，没有继续动作，四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少昊。
修真界众人听到少昊誓言，亦是一阵唏嘘。
为了一个入魔的弟子，赌上自己的神魂和修为，这是疯了才会这么做吧。
少昊对底下的议论置若罔闻，定了定神，将目光投向对面的驩兜。
驩兜紧抿双唇，目光沉沉，在二人目光交接时微微勾唇，咬牙切齿似笑非笑道：
“能让少昊帝神不惜代价立下如此重誓，本尊当真是受宠若惊。”
他顿了顿，继续道：“既如此，本尊就跟帝神好好讨教一番。”
话音刚落，一道罡风便向少昊袭去。
少昊反应极快，稳稳接住这一招。
二人就此缠斗起来。
驩兜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哪怕是目光看向他，也再无从前的情意，好像在看一个不相关之人。这个认知让少昊心脏一阵阵抽痛。
他接受不了驩兜冷淡的目光，他想看到驩兜眼中全是自己的样子，本来他是有机会的，可是他却没能好好把握......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与本尊交手竟然还能分神，是对自己身为帝神太过自信，还是不把本尊放在眼里？”驩兜凉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
这一声让少昊思绪飘回现实。
驩兜嗤笑一声，眼中苦涩一闪而过，快到让人以为那是看花了眼，冷漠的脸上浮现一丝讽刺的笑容，开口冷淡地说道：“本尊就如此让帝神不屑一顾？”
驩兜疯了一般，不要命了似的，出手更加无所顾忌，一些离得近之人被误伤也全然不在乎。
这种行为在少昊看来就是在一心求死，他满脸痛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柔声劝阻道：“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活着你才可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驩兜面色深沉，目光冷漠，讥讽道：“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同样的错误本尊不会犯两次。今日，要么你死，要么我亡。”他顿了顿，又一字一顿道，“不死不休。”
少昊一颗心跌到了谷底，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驩兜性命。
电光火石之间，少昊已经想好对策，他面容舒展，朝驩兜展颜一笑，满目皆是深情，一如当初驩兜看向他时的样子，手下的招式却未减缓。
少昊凝视着驩兜那张冷漠的脸和紧皱的眉头，忍住想要上前为其抚平的冲动，柔声道：“我后悔了。”
如预想中那般，驩兜冷漠的神情出现一闪而过的松动，虽然消失得极快，但还是被少昊捕捉到了。
手上动作不停，嘴巴也继续输出。
“虽然我不懂情爱，但你离开后，我心里想的都是你。每次闭目打坐，你都会出现在我脑海。可能我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对我有多么重要。但是，我却拒绝了你。你入魔，都是我的错。”
驩兜冷漠的神情逐渐瓦解，眼中带上了些许惊愕和难以置信，手上的动作在不知不觉间缓了下来。
感受到驩兜的变化，少昊在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若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不可能说不爱就真的不爱了，更何况驩兜也从未说过类似的话。他成魔后为何要挑衅修真界未婚男女？还不是因为嫉妒和吃醋？
少昊没有过谈情说爱的经历，但不妨碍他从话本中汲取相关理论知识。
他神情显得有些忧郁和落寞，看向驩兜的眼神带上了一丝悔意，声音低沉，染上了一丝悲凉：
“你虽叛出师门，可我却从未说过将你逐出师门。”
声音虽轻，但这句话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击打在驩兜心上。
也击打在沈长石心上。
少昊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陆苕离开昆仑，但他从来没把陆苕的名字从昆仑弟子薄上划去。在他心中，无论陆苕怎样，他始终都是昆仑弟子，是他唯一的徒弟。
少昊的所作所为跟他太像了，不，应该说是他的所作所为跟少昊太像了，他对待陆苕入魔与少昊对待驩兜入魔的态度，简直是一模一样。
为什么？难道就只是因为他是少昊血脉？
沈长石脑子很乱，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驩兜出手的动作更加缓慢，少昊感受到对方态度缓和下来，正是封印驩兜的好时机。
他趁机召唤出轩辕剑，将自己神力缓缓注入其中......
驩兜瞥了一眼轩辕剑，嘴角浮现一抹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剑光裹挟着巨大神力冲向驩兜，驩兜在剑光刺向他之时突然停止了动作，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其把他带向深不见底的黑渊......
在场众人谁都没料到在关键时刻驩兜竟然会放弃挣扎，一时之间个个呆若木鸡。
少昊也愣住了。
轩辕剑已经脱手，随着驩兜进入昆仑渊。
少昊愕然立在昆仑渊上空，俯视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看到他动了动唇，说了一句话。
待他反应过来那句话的内容，驩兜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修真界众人见状，一片欢呼，有人喜极而泣，魔族众人看到自家魔尊被封印到昆仑渊，最强大的一个领头人没了，顿时军心涣散，仙魔两道形势瞬间发生逆转。
风雨雷电四位神将见少昊用自己全部神力封印驩兜，未多停留，返回天界复命去了。
少昊依旧沉浸在读懂那句话后的震惊中，胸口刺痛，好像要爆裂开来，一股腥甜涌上喉间，他竭力稳住因神力急剧流失而摇摇欲坠的身体。
神力消失意味着陨落，意味着世上再无帝神少昊，即便日后他能转世，也只会成为一个普通人，失去前世记忆，忘掉驩兜......
想到这里，少昊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咯了出来。
他用最后微末的神力避开正在酣战的仙魔两道，御剑离开，路上几次站不稳差点从剑上掉下去。
支撑他回到藏书阁的，是驩兜最后说的那句话。
沈长石随着少昊，也来到藏书阁，立马还是熟悉的模样。
咛咛看到少昊重伤而归，不知如何是好，竟然急得哭了起来。
少昊皱了皱眉，忍着身体的不适，胸膛剧烈起伏，哑着嗓子对咛咛道：“你去帮本尊寻两套凡人男子成亲所穿的喜服......一身按照本尊的尺码来......另一身......另一身略小一些......要......最华贵的......去......快去......”
咛咛听闻此话，立时停止哭泣，身形一晃，幻化成一名身着玄衣的少年。少年容貌清秀，他看着少昊虚弱得连说话都变得艰难，嘴唇蠕动，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恭恭敬敬朝少昊拱手行礼，而后离开了藏书阁。
藏书阁只剩少昊一人，他闭目打坐，试图调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神力，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但他不能这么快陨落，他还有心愿未了......
三个时辰后，咛咛带着两身喜服回来了。
少昊依旧维持打坐的姿势，听到咛咛回来的脚步声，只是轻轻抬眼看着他。
“帝尊，衣服我买来了......”咛咛说着上前躬身将衣服递到少昊面前。
少昊伸手接过，在艳红的喜服映衬下，苍白的脸色似乎有了点血色。
“你先下去罢。”少昊轻轻抚过喜服，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它，好像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咛咛看着少昊一脸柔情，拳头握紧复又松开，他低了低身子，满脸关切，轻声询问道：“不如让我服侍帝尊换上喜服，看看可还合身？”
少昊终于肯分一丝目光给咛咛，他眼神冰冷，神色淡漠，与刚才的柔情判若两人，再次下逐客令：“不必，你出去罢。”
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还强忍着摆出一副昔日高高在上的冷漠姿态，对谁都无情，对谁都冷淡，只有对那个人才会展现无限温柔。他为他做的那些，他从来没看到过。凭什么，凭什么！明明那个人都已经入魔，他却还是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以自己神力去救他一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就看不到自己的好！
咛咛垂下眸子，遮住眼中翻滚的戾色，再抬眼时，目光澄澈，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帝尊，”咛咛跪伏榻前，仰脸看着少昊，神情凄然，颤抖着声音道，“就算帝尊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驩兜师兄着想啊。若将来有朝一日，驩兜师兄知道帝尊身陨......”
咛咛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如果驩兜知道自己身陨，肯定会再次疯魔，届时又会是一场浩劫......
不，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可是他现在神力枯竭，已是行将就木，到了回天乏术之地。
似乎看出少昊心思，咛咛不动声色拽住少昊一片衣角，适时地帮少昊排忧解难，道：“帝尊，昆仑镜可以改变未来......”
昆仑镜是一面可以记录过去，穿越未来的神器。
过去之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但未来未知，一切皆有可能。
一语点醒梦中人。
可是利用昆仑镜穿越到未来需要极大的神力，而他现在的神力很明显不足以支持他启动昆仑镜。
“帝尊，我在藏书阁中看过一本书，上面记录了一种秘术，能够在短时间内将修为恢复至鼎盛时期。”咛咛察言观色，看出少昊心事，“但是这种秘术有反噬作用。”
少昊现在根本没心思去考虑反噬作用，听到这话，心中又燃起希望，感觉身体没那么疼痛了，说话也轻快了不少：“去将书拿来。”
咛咛默了默，点点头，起身去找书。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咛咛就回来了。
少昊快速把书看了一遍，发现这种秘术修炼起来十分简单，但如此简单的术法却几乎没人会主动修炼，皆是因其巨大的反噬作用。
秘术最多能维持一个时辰，时辰一过，便会消失，使用者回到之前的状态，接着身体透明，直至彻底消失......
少昊不由一笑，同样都是身陨，好像他用完秘术再身陨更划算一些。
一个时辰啊，时间够用了。
“你先出去，本尊要更衣。”少昊说着轻轻摩挲着喜服。
桑宁尽量不去看那抹扎眼的红，低声乞求道：“帝尊，可不可以带上我？我想陪在帝尊身边。如果多带一个人不方便，我可以再变回原型，一只小小的虫子，只要一点点的空间就好，不会打扰到帝尊的。”
说完，咛咛立马变回一只拇指大小的彩色小书虫。
少昊低头看着地上蠕动的咛咛，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便随本尊一起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