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结束。
雪地里支起了木台高帐,燕王携着傅韫生坐于主位,而妆扮得花枝招展的王后却被冷落在了一旁。
她双眸愤恨的看向对面靠在国君怀里未施粉黛的冀国公主,手中巾帕都攥的起了丝皱。趁着台下众臣高呼跪拜,王后垂眸,声音压的极低,向晏洛道:“都安排好了吗?”
晏洛点头。
见状,王后长睫略颤,再抬眼朝燕王时,眸中恨意尽散,取而代之的则是讨好的笑。
她抬步上前,熟稔的坐在了燕王身侧,为其斟了杯热酒,开口道:“三公主初入燕国,未曾瞧过燕宫之外的松林纷雪,今日妾身得空,不如就陪公主四处走走,以观燕中雪景。”
闻言,燕王本想呵止。
美人入怀,还未贪得片刻温存,怎的就要被他人借去?
念及此,燕王看向王后的眼神越发不满,他的手仍揽在傅韫生细瘦的腰间,即便热酒的白气铺洒在脸侧,也没有半分要接的意思。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台下众人纷纷竖起耳朵,妄图能听得几分王室秘闻。
晏温站在人群后,望着站在高台前的傅怀瑾。
似是极为不喜这位好色燕王,傅怀瑾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人扒在傅韫生腰间的手,瞳孔中幽深如暗流涌动,翻卷着浓烈的厌恶和戾气。
晏温挑眉。
这世界上还有让傅怀瑾感到不爽的事儿?
真是稀奇。
“国君,行猎的装束已经备好,请您移步。”
忽闻台上动静,晏温转回视线,却见是燕王亲侍。
按理说既然能够当上国君亲侍,这人定是个七窍玲珑心,侍奉着的燕王但凡皱了一次眉头,亲侍便能从今日饭食思量到朝中难事,说的话句句戳着国君的心窝,直会将人哄得心花怒放。
只是。
晏温瞧着眼前的这个亲侍。
死心眼似的。
燕王面上已经显露出明显的不乐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此刻的国君是真真的不想离开。
可亲侍依旧站在旁边一动不动,无声的催促。
晏温暗暗腹诽。
王后这出戏,演的也太过拙劣罢。
本以为燕王定会拒绝,可谁知傅韫生也开口在他耳旁劝说。不得已,燕王只得放开了傅韫生,由那亲侍领着,不舍地离开了。
待燕王消失在转角,众人刚刚的拘谨和规束才稍稍退散,三五成群,逐渐交谈开来。
而王后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亲昵的挽上了傅韫生的臂肘,与其相携着走远。
这时,晏温走近傅怀瑾,一袭青衣如竹,带着袅袅寒香气,问:“你不去看看吗?”
傅怀瑾长睫沾雪,眨了眨眼,看向晏温的眸光恰如冰雪消融,含着淡淡的笑,“看什么?”
“三公主。”
“不去。”
晏温顿了顿,道:“你不怕她出事?”
“与我无关。”
晏温:“......”
与你无关,那方才何故盯的那么紧。
口是心非。
晏温转身要走,结果下一瞬他的手腕便被傅怀瑾捏住了。
傅怀瑾身高比他要高上一些,现下这人朝自己微微低身,霎时间,浓郁的沉香气息混着柔和的暖意如浪潮般向他侵袭而来。
接着,他与傅怀瑾之间的距离骤然缩近,近到晏温只要轻轻抬头,就可触及身前人柔软的唇瓣。
晏温蓦地一怔,下意识要退开。
而傅怀瑾像是提前察觉到他的动作,于是在晏温腰间的环佩响动第一声时,右手一揽,将人直接纳入怀中。
他轻笑:“太子殿下可否与怀瑾共骑狩猎?”
晏温微微皱眉。忽又想到周围人群聚多,他抬手推了推傅怀瑾温热的胸膛。
没推动。
晏温仰头瞪他一眼。
兴许是气恼的,怀中人双颊泛着薄红,皙白颈间那抹青珠铃铛更是衬得他的眉眼如那山涧清泉,一双瞳人剪寒水。
傅怀瑾看着他,觉得越发欢喜,随后挑指拨弄小铃。
接着就在这阵阵脆声中,傅怀瑾面含轻笑,单手扬起雪袍,将怀中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突如其来的,晏温眼前一片昏暗,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耳畔却传起一阵寒风响动,圈在他腰侧的手忽的用力,晏温紧闭双眼,失重感在顷刻间袭来。
使得他不得已寻找此刻唯一的支点——
回抱住了傅怀瑾。
再回神时,晏温与这位质子殿下正同坐于一马之上。
他是反坐在马背上的,脑袋被傅怀瑾贴心的用厚实的雪氅包着,只露出一双沁了水的眸。
晏温的脸颊贴在傅怀瑾的胸口,耳边是呼啸着的风动和忽视不了的心跳。
“咚,咚,咚。”
燕冬大寒,白雪皑皑,越往林深处走,那外围才可窥得几分的松针翠绿,此刻却也被厚雪压溃。
白茫茫的,仿佛万物都沉寂在此,生灵皆无,唯有心动。
晏温正看的出神。
而就在下一秒,眼前却覆上了一只手。
傅怀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是行过凉风骤雪,穿过密林冷雾,响在了晏温耳边。
至此,晏温就只能听到属于眼前人的笑语缱声和逐渐共振的心跳。
“别盯着看,会晃了眼。”
晏温眨了眨眼,长睫轻擦着傅怀瑾的手心,激起一片痒意,“我们去哪儿?”
傅怀瑾:“打猎。”
“你真的会打猎?”
傅怀瑾低低笑了声,说:“第一次,试试。”
第一次,试试。
晏温在看到雪地上十几只猎物的尸体后,开始怀疑起了这人话里的真实性。
他被傅怀瑾按在一旁擦净的石头上坐着,身上是那人厚实的大氅,手中还被塞进了一个温热的手炉。
这待遇,果真是宠物罢。
晏温撑脸,心底暗暗猜想着。
于是,当傅怀瑾提着第二十只动物回来时,晏温赌气的掀开了身上的外袍。
果不其然,傅怀瑾眉眼一沉,也不管衣衫的血腥味是否会熏到这位娇弱的小太子,疾步上前,攥住了晏温泛凉的手。
“会冷。”傅怀瑾蹙眉朝他道。
晏温抬眸,“我也要打猎。”
“不行,”傅怀瑾想也没想,直接拒绝,说:“你风寒才好,不......”
话还未完,就听一声利刃出鞘。
傅怀瑾猛地一滞,随之脸上笑容越盛。
他松开了晏温的手腕,竖起一指,轻轻点了点冰凉的刃身,逗猫儿似的,道:“怀瑾还是喜欢之前那个乖巧怜人的太子殿下。”
晏温面无表情,“那很不巧,我不是。”
“那我该庆幸。”
“庆幸什么?”
傅怀瑾没说话,只抬眉,而后反手打落了晏温握在手心的刃柄。
柄身轻巧,掉至半空,就被傅怀瑾聚起的掌力打出。
“啪——”只听一声闷响,旁边灌丛涌动,一只雪兔跳出来却正巧被刃尖贯穿,躺倒在了地上。
“我在庆幸,”傅怀瑾上前揪起那雪兔的耳朵,转身朝晏温道:“幸好殿下不是同那深宫里的其他人一样是个懦夫。”
晏温看着从傅怀瑾手背处滑出的血渍,浓烈的赤色。他的瞳孔轻轻颤了颤,继而别开眼,笑道:“质子说错了。”
晏温沉默几许,他的神色中有一瞬间的低迷,而后继续道:“我......”
“嘘。”
傅怀瑾打断他,将手中兔子上的利刃抽出,往雪白衣衫上抹了抹,随后便将这只雪兔抛进一旁的猎物“山”里。
晏温愣了愣,满眼疑惑。
傅怀瑾缓步走近,把利刃送入晏温腰侧的短鞘中,接着用没染血的手梏紧了他松下的外氅,轻声道:“太子殿下。”
“嗯。”
“有人来寻仇了。”
话音才落,几十羽箭破空而来。
晏温怔在原地,对于这场突袭似是始料未及。他的四肢像是灌入了铁水,僵在寒气中,一动不动。
眼看一支羽箭迎面袭来。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巨大的抓力从身后卷来,随之狠狠捏住了他的小臂。
晏温只觉眼前白光一闪,旋即落入了一个浸满沉香的怀抱。
他被傅怀瑾护在了怀里。
晏温从未见过这般狠厉的刺杀景象,以至于他倒在傅怀瑾的肩头,神智仍旧是呆愣的。
他望向不远处树干中斜插的摇晃着余力的箭羽,瞳眸微颤。
“殿下,”傅怀瑾紧贴在他的耳畔,呼出的热气喷洒,像筛面上的豆子,震的耳膜发麻,“抱紧我。”
晏温听话照做。
见状,傅怀瑾笑了笑,跃身上马。
骏马嘶鸣,带着踏雪,在这静谧松林间急速穿行。
晏温与方才来时一般,闷在傅怀瑾的怀中,只不过此时的自己心跳快如擂鼓,夹杂着一些隐秘的扭曲的兴奋。
腻腻的冷气沉浮在心腔之内,晏温忍不住掐紧了指尖。
眸色亮的惊人。
晏温听着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的马蹄阵阵,恍若夺命的战鼓,吹响着彻天的号角。
“傅怀瑾。”
傅怀瑾以为他是害怕,轻嗯一声,揽着这人的手又是紧了几分。
晏温问:“你有箭吗?”
傅怀瑾:“有。”
“在哪。”
“......背上。”
话落,晏温直接拽下了拢在头上的厚袍,右手绕过傅怀瑾的颈脖,摸索到了三支羽箭。
“殿下要做什么?”傅怀瑾小心护着他,防止这人摔下马。
晏温没回答,只问:“弓呢?”
傅怀瑾挑眉,明白了他的用意,从马背拿出了一墨色弯弓递到晏温面前,“殿下会射箭?”
晏温瞥他一眼,道:“第一次,试试。”
傅怀瑾:“......”
接着,晏温在傅怀瑾半抱半扶的姿态下,将一支羽箭缓缓拉弓上弦。
凛冽的寒风吹得他的发辫徐徐往后散着,其间那根青色系绳沾了白雾凝成的水汽,湿哒哒的垂在颈间,银铃闪着光,落在了傅怀瑾的眼底。
他的心狠狠悸动。
而与他心悸同频时,晏温手中的羽箭如霹雳惊虹般,划过长空,直直穿入身后贼人的腹腔之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