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终年不见日光的琼炎宫,阴风阵阵。
沈情冷冷地看着阶下憔悴凌乱的男人。
“岚尘仙尊,朗月清风,正道魁首,如今怎么也亲自来我这腌臜地方做客了,就不怕污了你那清名?”
岚尘仙尊沉默着,目光穿过空旷的大殿。
沈情没有因这忽视而生气,反而轻笑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的手抚上那人的后腰,所触之处一片黏腻……
是血。
闭上眼催动灵力,沈情掌中魔气丝丝缕缕缠住岚尘仙尊的腰肢,他倏然愣住了,停顿了片刻,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紧接着,他收了笑,凑到那人耳边,语气里充满了恶意。
“难不成仙尊今日来——”
他贴在那人腰上的手,很容易就可以感知到……
“是因为偌大的修真界,都搁不下你这样一个废人了?”
掌下岚尘仙尊的丹田,是空的。
沈情眼皮动了两下,猛然惊醒。
阳光终于爬上了暮沧山,万物随之醒来,百鸟的啼叫,蓊绿的山林,无云的青空,都仿佛昨夜的暴雨倾盆只是一场梦。
沈情甫一醒来就看到有人趴在他腿边,漆黑的发丝散在背后,那睡姿着实放肆,半个身子歪歪扭扭的伏在床上,还是那熟悉的玄色大袖衫。
他转了转眼珠,头疼欲裂,试着抬起手指,灵力自丹田涌出,元丹还在。
腰腹上的伤口喘气都在痛,时刻提醒着他昨夜的那场暴雨。
那罪魁祸首此时却睡得正香,肩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脸上是一副安宁的模样。
忽然,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沈情迅速闭上了眼睛。
木青莳睡得头晕脑胀,只觉得有人在他耳边擂鼓,他懵懵地睁开眼。
沈情还没醒。
他爬起来理了理衣服,揉着发麻的腿,问道:“谁……”
门外的敲门声停了,紧接着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
“仙尊,弟子药草,师尊遣我来给沈情师兄送药。”
木青莳打开门,门外的小童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端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汤。
胡灵有两个小弟子,是龙凤胎,名曰药草、草药。
眼前的便是其中的哥哥。药草小小的手抓着巨大的托盘,看得木青莳胆战心惊,赶紧双手将托盘接过来。
“代我谢谢你师尊。”
药草低头行了个礼,稚嫩的童声语气却平淡得像是个大人。
“师尊猜到了仙尊会如此说,让我转告仙尊,说仙尊和他之间,无需言谢。”
送走了药草,木青莳叹了口气回身,正对上了一双受伤如困兽一般的眸子。
沈情缩在床榻的一角,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醒了,少年容貌昳丽,那双美目此刻终于睁开,瞳仁黢黑,却神色惶然,下颌紧绷,脸白得像纸,手撑在床上,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咬过来的绝望的小狮子。
木青莳怔了怔,端着药凑过去。
“沈情。”
沈情的目光自下而上,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碗。
“这是……药,对你身体有好处的。”
沈情明显不信,眼圈竟是有些发红了。
“师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半魔,也没有修习过魔门术法。”他声音哽咽,泪水盈在眼中。
在小说里,原主对这个徒弟一直很是疏离,少年热忱,却投向永远冷漠相待的师尊,沈情像是一只想要讨好却找不到方向的小狗。屡屡碰壁,屡屡失望,却总能重整旗鼓,义无反顾,让人看着心里发涩。
木青莳百口莫辩,急道:“我信你,但这真的只是药,不信你看——”
他端起那碗药汤凑近自己的嘴边。
“呕——”
药汁散发出一股腥涩的苦味,木青莳胃中翻涌,还没入口就差点吐出来。
木青莳、沈情:……
令人尴尬的插曲,木青莳抬眼偷偷去看沈情,少年神色似乎松动了一些。
木青莳屏住呼吸,抿了一口药汤。
他仰起头,努力不让那口恶心的黑色液体从嘴里吐出来。
“咕——”终于咽了下去。
“是药。”他拿出最恳切的表情看向沈情。
沈情看起来还是有点半信半疑,但是身体已经松懈了下来。半晌,接过了木青莳手中的药,一饮而尽,而后便又缩回床角。
“师尊,”沈情的语气小心翼翼,“我还能留在暮苍山吗?”
木青莳心中暗喜,原来系统说的是真的,沈情想要留在暮苍山。
仙门与魔门自天地初始便互相争斗,魔族曾在人间称霸千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如今千年已过,真正的上古魔族其实早已无踪可寻。现在的魔门中人多为上古魔族与人族的混血后裔,也有心术不正的人族修士,妄图通过修魔获取强大力量,只是魔族心法暴戾,人族修士一旦入魔,杀念歹欲便不受控制,故而魔修一直以来都为修真界所不齿。
原小说里沈情堕入魔道以后也是性情巨变,仙门畏他恨他,却又不得不忍他让他。
虽然修魔称霸修真界或许也是美事一桩,但在登上顶峰之前,木青莳是看过的,在那本小说里沈情经历了很多磨难和杀戮。
修仙的人,人生有那么长,何必非要以惨烈为代价换取成功呢?
沈情明明可以慢慢长大,以他的天资,有朝一日亦可在修真界崭露头角。做正道仙首,同样可以名震四方。
最重要的是木青莳本人也并不想做他升级路上的那个炮灰……
“你当然可以留在暮苍山,你是我的弟子,自然是要留在暮苍山。”木青莳心里的石头落地,语气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沈情脸色苍白,怔愣了一下,随即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
“师尊还愿留弟子在此,大恩大德,”他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塌上,扑地叩首,“弟子无以为报。”
木青莳被这大礼吓了一跳,赶紧扶起沈情。
“这是做什么,你是我的弟子呀……”
他一动一静间,就有草木的幽香从身上若有似无地散出来,伴着暖阳轻飘飘地拂过沈情的鼻尖。
“万事有我,你莫要害怕。”
木青莳温热的手掌抚上他冰凉的额头,而后拂袖起身留下一个背光的影子,晨曦笼在他身后,为他描了一圈暖融融的边,仿若整个春日都在他的背后。
沈情的伤口麻麻地疼起来。
是啊师尊……我是你的弟子啊……可是厌我、弃我,最终毁掉我的,不也正是你吗?
木青莳?
他自小拜入暮苍山,木青莳待他素来冷淡,他拼了命想得到木青莳认可,与师兄争,与仙门同辈们比,万事都想做到最好,却也屡屡难得那人青眼,日复一日反倒变成一种痴念。
沈情心中沉沉像是乌云压日一般,过去的那么多年,木青莳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这样的话,也未曾这样温柔待他。
他那时只道师尊是仙人,是正道魁首,心似磐石,澹然无虑,虽只可远观,却也忍不住心旌荡漾,仰望追逐——
即使他明明知道,师尊也是会对着乘戟温言浅笑的。
后来忽然有一天,他的梦魇中出现了很多可怕的场景。被丢弃在无人的凶兽谷,被剖出元丹废掉修为,被迫易道入魔,煞气丝丝缕缕爬过原本淌过清气的经脉,灼烧着他的血液,那痛楚如同剥皮剔骨。
而木青莳的背影在每一个梦魇出现,带给他绝望、痛苦还有折磨。
再然后,这些梦魇大多变成了现实——直到昨夜木青莳把元丹重新封回了他的丹田。
沈情低头看着木青莳扶着他的手,苍白的嘴唇紧抿。
你为什么……没有毁掉我?
“笃笃笃——”
有人敲门。
“师尊——”
木青莳被这声师尊叫得心头一紧。
原主只有两个徒弟,来者是他的大弟子,乘戟。
小说里原主发现沈情的半魔之身,其实是乘戟将沈情引入了暮苍山禁地,而禁地之中有专门针对上古魔族的大阵,沈情身体里上古魔族的血脉纯正,虽只有半魔,却还是被禁锢住无法逃脱。
沈情被原主这个痛恨魔修的偏执狂抓住后百口莫辩——当然主要是因为原主根本不听他的解释。
乘戟手里端着盆,挂着毛巾,俨然一副来侍奉木青莳早起洗漱的样子。见到木青莳床上的沈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又迅速转为平静,向木青莳请了安,
按小说剧情沈情并不知晓这些事情,因此见到乘戟的时候,还直起身子拱手向乘戟行了个礼。
“师兄。”
乘戟没什么表情,点点头,算是回应。待木青莳洗漱完毕后,又为他一点一点束起头发来。
被一个大男人梳头发扎辫子的感觉其实很是奇怪。
乘戟个头很高,将近两米,样貌不比昨天见过的胡灵清艳,也不似江沉云那般优雅,自然也没有沈情这样的艳丽容色,甚至算不得帅气,但是却十分刚毅,一双眼睛幽深似古井,年纪不大,却里外透出一种深沉的味道。
木青莳坐着,乘戟站在他身后,高度上的压迫感十足,拢着他头发的那双手也不像女孩子那样柔软,偶尔擦过他的头皮,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捏在手里随时可能毙命的猫。
毕竟这位的心思之深沉,手段之残忍,他在书里可是见识过的。
原主被仙门背叛的时候,就数这位仙尊首徒最是高兴,甚至就连仙魔大战后木青莳全身的经脉是也他亲手打断的,最后还将他殷勤地送给了当时已是死对头的沈情。
木青莳感叹了一下原主的心大,现下原主居然把白眼狼这样贴身养着,怪不得白眼狼出卖他的时候,对他的术法命门如数家珍。
高大的青年束发的手法娴熟,一看就是做过很多遍了,那绸缎一样的乌发在他手里听话又服帖,木青莳透过镜子看了一会觉得自己学会是无望了,只好认了命,趁此机会闭目养起神。
毕竟他现在也不能拿乘戟怎么样。
见木青莳闭上了眼睛,乘戟这才瞟向沈情,状似不经意地说:“没想到师弟也在师尊这里。”
沈情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不再是刚才脆弱无害的样子,他的目光锐利,神情冷峻。苍白的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乘戟看得很清楚。
沈情“说”:我没死,你失望了吗?
乘戟无声地笑笑,收回目光,眸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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