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令脸色惨白一片:“我不知情。”
无论是君青玉何时见过自己一面情深,还是家中要让喻英替嫁,他统统不知情。
他不愿同君青玉结为道侣,几日前便已负气离家,归来不过半日,先被喻英挟持闯入禁地,又放血启雪落融骨阵,被杀意搅乱灵气,再加上君青玉的质问,他终于崩溃,跪在地上:“仙尊莫要逼我!”
“我与仙尊不过苍月宗一面之缘,仙尊不顾名节,借宗门之势向我喻家施压,我无话可说,但我已心有所属,若仙尊依旧不依不饶,今日喻令恕难从命。”
他通红着眼,佩剑横在颈前,竟是以死相逼。
“令儿——”喻风城扑过去,那剑锋却再往里进了三分。
喻令自幼深得家族喜爱,千呵万护长大,何时受过此种委屈,怒气一瞬盖过恐惧,喻风城转身望向君青玉:“仙尊,莫要欺人太甚!”
那些素日围在喻令身旁的众人也统统跪在地上。
“求仙尊放过阿令吧。”
“阿令不愿,仙尊再如何逼迫也无用啊!”
“仙尊一意孤行,如此强迫,日后上弦门在外要如何行事?”
饶是盖头遮住视线,辞凤阙也能想象出外面此时有多精彩。他心想你们应当不甚了解君青玉,他平生最厌恶别人用道义相逼,你们越是这般他越不会答应。
大义之论无休无止,辞凤阙估摸着,另一位主角应当要到了。
果不其然,天空倏忽一道鸟鸣,众人瞩目下玄鸟盘旋落地。从上跳下一个剑眉星目的沉稳少年,额上同有紫菱,玄衣红云纹,恰是苍月宗内门弟子所着服饰。
他高举一枚暖色玉牌,辞凤阙细看,竟以万年桃花玉为髓,其上“苍”字还是大乘期修士以神魂所刻。
少年一至,喻家上下忽然有了底气,纷纷躲到少年身后。
少年望见喻令颈上血线,冲过去一把将佩剑夺下,喻令失力,颓然扯住少年衣袖:“应彻,你怎么来了?”
徐应彻心道自己还是来晚了,心疼至极安慰道:“放心,一切交予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到君青玉身前,抱手行礼:“小师叔。”
君青玉静静打量他。
徐应彻道:“宗内天机推演,喻令乃天命所归之人,与师叔命格冲杀,不可强取。”
“然后?”君青玉一动未动。
他咬牙,宗主令施法飘至空中,巨大的“苍”字盖住所有人:“苍月天命在上,我已与喻令结为道侣,若您执意行事,便是罔顾师门,违逆天道。”
“天命?”君青玉似笑非笑,浅凉目光掠过喻家所有人,仿佛隔离在外。
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明明只是说了句无关紧要被人欺骗的事实,却被千夫所指,如同人人厌恶却不得不忌惮的恶鬼。
天际白雪将落未落,白骨撑花被他握在手中,凉风骤起时,他竟不可抑止地咳嗽起来,身子微微一歪。
旁人忙着安抚喻令,只有一直关注着他的辞凤阙注意到,他手下不声不响掐了道符,替君青玉挡去风雪。
上辈子分开时君青玉便已病弱积重,没想到百余年过去,竟还加剧三分。果然死前嘱咐的那些人都不靠谱,没人会对君青玉上心。
神情被金丝红盖头掩住,旁人都瞧不见。辞凤阙皱起眉,莫名的情绪腾升而起。
他自然而然地站到君青玉身前,有意无意将喻家众人与君青玉隔开。
喻令被搀到徐应彻身边,低声哀求着:“仙尊,放过我吧,天命如此。”
所有人都在跪求他,所有人都不曾关心他所想。
辞凤阙再也忍不住出声,冷冷道:“你们信命?”
少年分明被盖头遮住神色,可仍能窥见他言语下的凌厉。
众人被他问得语塞,喻令很快道:“我们相信与否,天道不会更改。”
他愧疚状:“若你仍怪罪我让你穿上这喜袍,不必多言,我受着便是,但如今我非良人,违抗天道,仙尊也将受到因果之惩。”
话说得好听,将君青玉架到所有人对立面的又是谁?
辞凤阙嘁了一声,可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君青玉像是终于看完一场闹剧,也可能只是辞凤阙下意识的维护取悦到他,他喉间闷出极低沉的笑声:“我不信命。”
竟是在回应辞凤阙刚才那句质问。
辞凤阙眼皮一跳。
白雪纷纷扬扬飘然而至,落在白骨撑花边缘,君青玉堇色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碧荷青的道袍擦过金丝鸳鸯,他背对众人,回到来路。
上弦门弟子排在他身后。
辞凤阙还怔愣着,红盖头下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走吗?道侣。”
君青玉声音很好听,如同翠玉流泉,缓缓流淌。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辞凤阙恍恍惚惚,仿佛君青玉真心求娶的是他一般。他恍恍惚惚将手放上去,两人掌心一冷一热,却又如此契合,他想,是你先伸手的。
人声嘈杂远在身后,君青玉便那么极有耐心地牵着辞凤阙的手,撑花遮去星星落落的寒雪,穿过千峰,直至从众人视线中彻底消失。
*
君青玉把辞凤阙带到喻家主堂便放了手,堂中只剩下丘灵,他道:“我在外面等你。”不等辞凤阙答应他已候在外头。
丘灵看起来心不在焉,辞凤阙将盖头一角掀起来,叫道:“娘……夫人。”
他上辈子孤魂野鬼当惯了,这声娘实在叫不出口。
丘灵惊喜起来,往后探首发现只有辞凤阙一人,将他拉到身前:“他们没将你如何?”
辞凤阙实话实说:“濯幽仙尊及时出现,我没事。”
“呀,”丘灵扯着帕子,“出手将你救下,莫不是被你迷住了?”
辞凤阙:“应当不至于。”
“怎会?”丘灵嗔他,“我将你生得如此美貌,旁人对你一见钟情那是自然的。”
辞凤阙也不知君青玉能否听到,暗捏一把汗,旁人会不会他不知道,但那是君青玉,老娘你出去看一眼他的脸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他的沉默让丘灵更加起劲,她不无悲戚道:“阿英,你也知道娘在家中的处境可谓水深火热,唯一的盼头便只有你,奈何你天资愚钝,修真一途已经无望,可如今不一样,你未来的道侣是濯幽仙尊,那是谁?仙界响当当的大人物,一句话便能让修真界掀起千层海浪,此般机会你定要牢牢抓住。”
辞凤阙一头雾水望向她:“您的意思是?”
丘灵神秘地从袖中掏出一本薄册子,郑重其事地交到辞凤阙手上:“这东西你拿好。”
辞凤阙作势翻开,丘灵却按住他:“接下来娘说的话你要记住。”
辞凤阙还以为她要叮嘱什么,答应下来。
“娘唯一给你的便只有这副好相貌,要好好地用起来,对仙尊可时时以□□之,平日无事仔细研读那本册子,两相齐下,以娘的经验,仙尊定能对你死心塌地。”丘灵语重心长,“娘能不能从喻家出去便看你的了,当年娘识人不清,被那喻风城坑骗拐来一待十几年,至今想来仍觉悲哀,你不能像娘一样,知道么?”
辞凤阙想不出什么话,只得点点头:“您安心。”
虽然他对喻家没什么感情,但丘灵刚才却肯维护他,于情于理,他都该应下此事。
“时候不早,莫耽误吉时,你去吧。”丘灵催他。
辞凤阙揣着册子走出堂门,回头,丘灵倚在门边道:“记住娘说的话!”
一时脑子里只能浮现出“色/诱”一词,辞凤阙感到耳根有些热,连忙转过头去。
君青玉早已收了白骨撑花,身上的疏离感淡下些许,他望见辞凤阙回来,向弟子道:“回上弦门。”
辞凤阙现在不过炼气修为,尚不能御剑赶路,于是君青玉掐诀叫来四只仙鹤,身后拉着追云楠木辇,足够两人坐下。
白云悠悠,湖水长流。
辞凤阙缩回脑袋,君青玉在闭目,脸上一股病怏怏的灰青之色,时不时咳嗽两声,听得辞凤阙心惊肉跳。
他还在犯难以后要如何替君青玉调理身子,君青玉忽然睁眼看他:“喻英。”
“啊?”
“我方才隐约听到一词。”他弯起眉眼。
辞凤阙如临大敌:“什么?”
“一见钟情。”
你怎么好的不听专听这些,不会连丘灵嘱咐他色/诱的事也听到了吧?
“仙尊还听到多少?”
“仅仅此句。”
辞凤阙长舒一口气,谎话随口拈来:“她问我你何时对喻令一见钟情。”
“你想知道么?”君青玉态度随意。
“还是算了。”辞凤阙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他不想听君青玉却偏要说:“一见钟情么……约莫是有的,只是不曾察觉到罢了。”
非要让我听你那心路史?辞凤阙腹诽:“我不信一见钟情,总要再相处些时日,才能知道那人是否良人。”
“在为你自己辩护?”君青玉似笑非笑。
辞凤阙被他弄得有些抓狂,破罐破摔:“今日以后我便是你道侣,有这种心思合情合理。”
果然,好几年过去他还是不擅长应付君青玉,他这人弯弯绕绕的肠子太多,稍不留神便会被带到沟里。
君青玉的笑意收敛许多,安静下来。
许久后他才再次开口:“到了。”
仙鹤白羽绕云雾而动,辇车缓缓下落,上弦门坐落在南面千江水畔,奇石怪岩嶙峋,水光湖色接天。辞凤阙放目远眺,山峰高不见顶,看得他脖子发酸。
“此乃不南山。”君青玉向他介绍。
辞凤阙背过身望了眼:“那些弟子呢?已经上去了?”
君青玉低眸,没回答他:“我想我们需要立些规矩。”
他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他们踏上第一级台阶,萧风如刀,全身的感官都被夺走,辞凤阙只能感觉到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
君青玉道:“第一,不南山不见外人,莫将他人带来此处。”
拾级而上,不南山全貌越发清晰,遮天的风雪孤寂苍茫,极容易迷失。
“第二,不南山有宵禁,每日戌时必须归山,后果不论。”
辞凤阙短暂地停下脚步,君青玉便也停下来等他。
“还有么?”辞凤阙问他。
“我说有你便不走了?”君青玉反问。
“不是,”他摇头,“只是这些轻易便可做到,你就没有更严厉些的规矩?”
他们已快至山顶,呼啸的风卷起衣摆,辞凤阙红衣欲燃,点亮雪色。
君青玉这次沉默许久:“那便好。”他挥手,辞凤阙脚腕上凭空出现一道圆形金环,贴在那寸极白的肌肤上,红铃相碰却无声响。
他不急不缓地说出最后一条:“若要色/诱,我随时欢迎。”
感谢阅读
-
其实如果真这么发展了,谁色/诱谁还不一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