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府，楚明意戴着束发金冠，配一身同色的锦袍，脚步轻快地踏进了听雪轩：

“皇兄，猜猜是谁摘得了医女处这次小考的魁首？”

本在处理政务的楚明远端坐在圈椅上，看楚明意另一只脚还未来得及踏进屋中，便先兴高采烈地故弄玄虚，料定是有些好消息，气定神闲地问道：

“云大夫吗？”

另一只脚刚踏进来的楚明意有些吃惊：

“皇兄怎么一下子就猜对了，好生无趣。”

看到楚明远轻易猜对了自己带来的消息，楚明意重重地坐在楚明远身旁的圈椅上，略显沮丧。

“你是不是已经看了暗卫送来的消息了？”

他又不死心地问道。

为了方便传递情报，也为了保护云溪的安全，楚明远在凌波殿安插了人手。

现在楚明意极度怀疑楚明远提前看过情报。

楚明远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看向楚明意的眼神有些揶揄：

“并没有。我不认为在医女处有人能打败云大夫；况且，在医女处，好像除了云大夫，旁人我也不认识。”楚明远旋即话锋一转，问道：“还是说，在医女处还有什么旁的人值得你在意？”

云溪的医术有目共睹，得第一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反倒是楚明意，在医女处好像有其他在意的人。

楚明远放下茶杯，眼神带着几分审视，等待楚明意的回答。

本来靠在楚明意椅背上的楚明意登时坐直了起来，眼神闪烁，颇为不自然地说道：

“也没什么，除了嫂嫂，我听说有个叫杜若的医女，也十分厉害呢。”

“哦？什么时候我们一向喜欢在宫外逍遥的九皇子喜欢关心内庭琐事了呢？”

“我这不是关心嫂嫂在医女处的情况吗。”

楚明意说着话，越来越没底气，甚至不敢直视楚明远，他心不在焉地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不知不觉就喝了一口。

“噗。”

楚明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皇兄，你这是什么茶，怎么这般难喝？”

茶一入口的瞬间楚明意先是感觉到了一股清甜，还未细细品味，便被随即而来的浓重的苦味冲淡，苦到像是在喝什么药汤，但闻着却没有什么味道，只有在入喉之后才能感觉到。

楚明远将桌上的另一杯茶递给他，又淡定地接过侍女新换上的茶，解释道：

“你方才喝的是我的茶。我这杯是之前云大夫做的药茶，名为甜苦茶，可以强身健脾。”

楚明意忙喝了一大口茶，压下刚才的苦意，嘟囔道：

“这茶这么苦，便是有延年益寿的药效，我也不爱喝。”

话虽是夸张了些，可这茶也确实苦。

楚明远又喝了口手中新的甜苦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摩挲着手中的白玉茶杯，若有所思。

云溪酷爱做药茶，在府中的时候，研究了很多种药茶，请听雨阁和听雪轩的众人品鉴。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偏好，她做的每种茶几乎都有人喜欢，可唯独甜苦茶没有。

“甜苦茶”茶如其名，入口先是清甜，再是苦意，最后又是沁人心脾的甜。可是多数人在品尝到苦意之后，便会将茶吐掉，少有人会品尝到最后的甜。

云溪曾经不无惋惜地对楚明远说：

“可惜了，我却是最喜欢喝甜苦茶。”

刚下过一场雨后，难得凉快的一个夏夜，云溪在凉亭摆了很多茶杯，每一杯都是不同的药茶，邀请楚明远赏月喝茶。

凉风徐徐，伴着雨后的清新送来花香；月色正好，照得人心间愈发柔和。

看云溪正喝着甜苦茶，楚明远心下一动，温和地问：

“云大夫为什么喜欢喝甜苦茶？”

云溪用手撑着头，似是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没头没尾地说：

“总觉得这茶很像我。看着甜，实际上苦，可若是细细品味呢，又有些甜。”

楚明远闻言，不知怎的，被触动到了，看向云溪的眼神里透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柔和。

自认识云溪以来，楚明远便觉得她诸多防备，说话三分真，七分假，可那一夜，楚明远却从她层层叠叠的包裹下，看出了她的些许柔软。

自那天以后，楚明远喝的茶全变成了甜苦茶。

品着茶，舌尖的苦味让楚明远的思绪顷刻回归到现在。

楚明意偷偷看了楚明远一眼，然后迅速把目光移回到茶杯上。

茶杯里的茶叶浮浮沉沉。

如同楚明意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楚明远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这个弟弟啊，在自己面前，真是把什么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前阵子母妃来信说，最近半年楚明意越发缠人，频频来瑶光殿请安，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上了宫里的哪位小丫头也说不准。

果不其然，楚明远只是轻易试探，就试探了出来。

但感情一事，一味压制恐怕愈演愈烈。

也罢，总要派人保护医女处的安全，盯一个也是盯，盯两个也是盯，就先叫人看着这个杜若吧。

楚明远收起眼中的深意，垂眸道：

“详细说说吧。”

终于还是给了楚明意一个卖弄的机会。

楚明意这才恢复了精神，猛的坐直，激动地说：

“今儿我正巧去淑母妃宫里请安，就着人去凌波殿打听了一下，那人说嫂嫂在小考中，非但施针技术精湛，试卷也接近满分，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呢。”

对于云溪的针灸之术，楚明远是见识过的。

她下针的时候极快极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扎完了。

也不知道经过多少练习，才能达到现在的水准。

“不过俗话说‘树大招风’，嫂嫂在这次小考中得了第一，会不会引人妒忌？”

提到这里，楚明意不无担忧地说。

楚明远却是心平气和地反问：

"即使不得第一名，那些想害她的人就不会害她了吗？"

且不说丽贵妃在凌波殿虎视眈眈，就说暗卫传回来的消息中，单单在医女处就有不少人在明里暗里等着看她的笑话，即使云溪没有得第一名，那些人也不会好心放过她。

楚明意与楚明远眼神一对，也反应过来了兄长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说：

“嫂嫂在医女处真是艰难啊。也不知道杜若之前有没有受过什么人的揉捏搓扁。”

最后一句，声音很低，带着淡淡的疼惜。

如果不是楚明远离得近，几乎都要听不出来。

他轻瞥一眼暗自伤神的楚明意，对方不知道思绪跑到了什么地方，连眼睛里都带着些伤感：

“真要是和她两情相悦，不妨就跟父皇请旨赐婚？”

楚明远调侃道。

楚明意先是忙不迭摆手，神色慌张：

“皇兄，你在说什么。”

否认完，旋即眼神又黯淡下来，本来亮晶晶的眼睛变得有些灰扑扑的，声音低落：

“且不说我尚不清楚她的心意，就说我自己都厌倦宫内无休止的争斗，又怎么敢把她拉进这种地方来。”

楚明远听完略微扬眉，却是没想到楚明意竟是真的在考虑这种打算。

受不了哥哥不住打量的眼神，楚明意很快转移了话题：

“皇兄，那我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最近二皇兄的人升了兵部员外郎，可把激进派的那些人得意坏了。咱们就眼看着这些人这么得意？”

提到这件事，楚明远的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用指尖，沾取了茶杯中的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了一个字。

待他的指尖离开，楚明意低头看去，竟是一个“秦”字。

楚明意瞬间了然，也轻笑了一声道：

“也是，忘记嫂嫂送给我们的大礼了。”

正巧此时，掠雨来汇报公务，楚明意眼看天边晚霞绚烂，正适合和三五好友一起喝酒，他本就是逍遥的性子，说完正事就准备向楚明远告辞。

正欲离开时，楚明远却拦下了他。

“皇兄还有何事？”

楚明意面露疑惑。

“有时候，它未必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

说这话时，楚明远拍了拍楚明意的肩膀，却并未直视他，而是望着窗外的复色牡丹。

从窗棂看去，数丛翠绿的修竹中，一抹粉紫色格外突出。

长宁长公主在花宴后真的派人送来了一盆开得绚丽的粉紫双色牡丹。

复色牡丹难养，照料起来更是需要细心呵护，听雨阁的下人没有云溪在，群龙无首，云溪怕他们照料不好复色牡丹，引来怪罪，便在临行前将这烫手山芋交给了楚明远照料。

反正如果花是楚明远养死的话，长宁长公主应该也不会怪罪。

楚明远养花素来讲究一个"本出自然，并非勉强"，并不格外呵护，令花匠顺其天性养护即可。

结果后来，这盆花居然开得比之前更加茂盛了，连叶子都大了不少。

楚明意也循着皇兄的目光望去，看见了那盆比之前开得更绚烂的复色牡丹，却并未懂楚明远话中的深意。

“养花如爱人，有些花看似脆弱，需要人精心呵护，可实际上，她们比其他花草更能承担得起风雨。明意，可不要小看了她们的能耐。”

有时候一味的遮风挡雨，并不会让花儿开得更好，反而会让她失去自保的能力。

楚明远继续说：

“若是你真的爱她，就该相信她有与你比肩而立的能力。我相信你喜欢的那位女子，定然不是需要娇养的玫瑰，而是执着生长的凌霄花。”

楚明远借养花一事点拨楚明意，希望他能明白爱并不是一味娇宠。

有些花儿更适合风雨的淬炼。

楚明意似有所悟，但还是有些迷茫地问道：

“但若是这花本就经不起风雨呢？”

“那你就来做为她兜底的人。”

叮，请查收来自小楚的恋爱观。

小楚对弟弟的教导，也是他自己想法的折射：在他眼里，云溪就是可以与他比肩而立的人，他选择给她自由，放手去做。闯出了什么事，他担着。

（虽然现在小楚还处于对感情懵懵懂懂的状态，认为自己与小溪是盟友之情，等他清楚地意识到应该是之后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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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