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楼,五楼。
榻月坐在案前整理白承箴留下的烂摊子,而林观蘅不断将白家的账本和各类书籍抱进抱出。
“还有多少?”榻月拍着后颈站起来。
“一摞。”林观蘅道,“要我帮忙么?”
榻月摇摇头:“看的差不多了,都是和各家往来的记录。与华清楼相近的几家都与他更亲密一些,他当时想接过华清楼的确很轻松,届时我的马帮,船队和东南商贾就尽数入了他的口袋了。不过,现在这些大家族能联系和依赖的,只有我了。”
“剩下的还要看么?”林观蘅道。
“看,怎么不看,知道的越多越有利于拿捏他们。”榻月道。
书看着很多,实则可能十数本里面才有一家的情报,包括过往犯过的事和贪污的账。白承箴就是靠这些拿捏住各家的,甚至还有各家的账本。榻月压下来,这些人便要听命于她。
“白帝那边怎么交代。”林观蘅有些着急。
“连这么大的罪都能转为流放,想来如此细致的账本白帝是没有心思看的。将他阴阳两本账本送给白帝,把各家犯的事压下来,如此,也不至于全都逼上绝路。等风头过了,还是我们的好伙伴嘛。”榻月道。
“上道了啊。”门外传来苏舜钦含笑的声音。
林观蘅颇会察言观色:“我先退下了,剩下的册子下午送过来。”
“直接带来,再把这两本还回去。之后关掉蓬莱道。”榻月说着,将那两本账本捡出来。
“你哪来的蓬莱道?”苏舜钦问。
所谓蓬莱道,就是将两地的空间连通,方便进出。如果是在战斗里,则可以快速进行位置调换。
“小铃的术法天赋在此,开启的时间不能太长,距离也不能太长,算来已经有一炷香,估计得好一阵休息。”榻月道。
“那个乌尔山难民?”苏舜钦坐在榻上。
而林观蘅已经将最后一摞书抱来,这里的“门”选用了屏风,她直接从两处的屏风中进出。送来之后便彻底下楼了。
“你不忙么?”榻月头也不抬,回了案前,准备继续和这些东西死磕。
“忙完了。”苏舜钦道。
“就是杀了清献候?”
“他太自傲,自以为无人能敌,这种人最好解决了。”苏舜钦道,“啊呀呀,不聊他。我想找你出去玩。”
“有什么可玩的,事情多着呢。”
尽管天之骄子就在她面前撒娇,但是榻月忙着算账,头也不抬。
“花神节啊。”苏舜钦笑起来很温柔,满心满眼都是榻月。
榻月看着春风送进来的花瓣,才想起来,又是一年花神节了啊。
“忙完再说。”榻月道。
苏舜钦只看了一眼那本子,道:“陈家,原本是扬州商贾,是买官来的,长安大多钱铺都与他有关。但是十多年前,在扬州他家欺压当地百姓。利用钱铺之便,在饥荒年大肆敛财,才有了买官的钱。你把那本书翻烂了,就能猜个**不离十。”
榻月不语,换了一本。苏舜钦又道:“花家,这老头为了长寿杀妻杀子,不过如今当家的花家女儿,这位更是狠辣。你看破了书也看不出来,要我告诉你吗?路上说。”
榻月置气,却也无奈。
人很难拒绝狮子装乖巧只为了和你出去玩这种事情,只是前段时间的事,榻月仍是心怀芥蒂。
她放下笔,长舒了一口气,而后转向苏舜钦:“血蝶在华清楼出现,是你安排的么?”
“当然不是啦。”苏舜钦笑,“是白承箴。他想要华清楼,所以对你我下手。”
榻月紧盯着他,期待从这张笑脸上看出任何破绽。但她忘了,苏舜钦是何等人也,只要他想,他可以伪装成任何人。
他可以装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也可以装清风霁月的公子,这取决于他当天的心情是什么。
榻月和他相处得越久越觉得,初遇时候在檐下的温柔少年,也是他装出来的。这人见一千个人,有一千个面孔。而那个叫苏舜钦的面孔,恐怕只有苏舜臣见过。
而那个少年也许真的死了。
“你若是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苏舜钦摆摆手,“最初留下你,是因为你初到长安,如今没有我也能活下去,若是你要走就走吧。”
“我能走到哪去?”榻月冷笑,“玄色会杀了我吧?踏入这个组织的人,要么跟着组织同生共死,要么自己去死。我走得了么?”
“看不出来,你还怪聪明的。”
“你教得好。”
“真可惜,我教出来的人,居然不相信我。”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你大可以把我的心剖出来看一看。”苏舜钦道。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皆是一愣,榻月对他这副模样实在恨不起来,而苏舜钦的眼神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闪。
再信他一次,就一次。
榻月这么想着,换了玩笑般的口气:“苏卿的心也是黑的。”
“在你面前不是。”
“惯会哄人。”
“真的不是。”
“去哪?”
“城外,不过得先回听水楼一趟。”苏舜钦道。
“啊?”
听水楼屋子后面的水流是从后面的山上引来的,从长安城斜穿过去。而苏舜钦又单独一条引水暗渠,由御河中引出,穿过听水楼,引流成溪。
榻月回家的时候,忽然发现水上落满了樱桃花。
“原本在后院栽了许多树,却始终没发形成浣花溪,只好去后面的山上栽了许多樱桃树,今日风大,正好落花。”苏舜钦笑。
粉白的花瓣落在清水溪上,透出水下的石头和几尾鱼。阳光伴着花影落在鱼上,鱼随花流,最后在院尾的出水口,花瓣堆积。
榻月站在那里,被一阵风吹醒了,而后苏舜钦笑起来:“说不定过段日子还会有果子随着水流过来。”
“不会有的。”榻月道。
这水流是从御河引来的,而果子在最上游,且不说中间暗流汹涌怪石嶙峋,光是分流,就不见得会有果子从这里来。
“打个赌吗?”苏舜钦笑。
“赌什么?”
“就赌你的那绿松石手钏。”
榻月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绿松石手钏,是她初遇苏舜钦那日说要送给他作为收留的报答,但是苏舜钦没有收,现在怎么想起来要了。
“你不是不要么?”榻月嗔怪道。
“现在想要了。”苏舜钦笑。
“好吧,那么如果你输了呢?”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尽可以拿去。”苏舜钦道。
“那我可得好好想一想要样什么东西了。”榻月笑道。
苏舜钦挑眉:“悉听尊便。”
说是换衣服,却也没有太大区别。苏舜钦喜欢浅色衣服,尤其喜欢竹青色的大袖,只有杀人的时候才穿一身粗麻白衣,榻月已经能通过这些小事去猜测他的行事。
只为了苏舜臣那一句话:你救不了他。
救得了,榻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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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桃园里头,花已经开了。血蝶一事前段日子惹得人心惶惶,终于结束了,在家里憋坏了的公子小姐纷纷出门,在这样的日子里享受春日的欢愉。
人间最幸福之事大抵如此,年岁推移,但留在你身边的还是那个人,景还是那个景。
日复一日有时让人生出厌烦,却又让人无比珍惜。
若说有什么不同,大约是苏舜钦去年来时是要避开对他过于热情的女孩们,今年来时则是要避开对他无比厌弃的人们。
尽管已经宣告无罪,但市井流言能把人吃了。
苏舜钦一直以来想要的只是塑造一个“人”,一个绝美的“活人”,只是如今这样的梦也破碎了,好在还有榻月在他身边。
他没有停留,两人这次直奔后面的庙。
“忙得很,为何一定要出来?”榻月不满。
苏舜钦将神像前的剑拿给榻月,而自己使用那柄纯黑的剑。
“来。”苏舜钦将她拉到院子里。
“有什么不同么?”
“你试试就知道了。”
榻月一记直刺,苏舜钦侧锋挡下。榻月收剑不及,划了过去。
而苏舜钦一个转身,将剑压在榻月剑上。
榻月手震得发麻却还是没有放下剑,转而看向苏舜钦。
“普通的剑这样一来就断了。”苏舜钦道,“天下锻剑多有此弊病,所以东方镜的剑则对其进行了加强。这柄剑以后就是你的了。”
“我听说这是御神剑,不可随意拿走。”榻月道。
“神没有看着我们,榻月。”苏舜钦笑,“不被神眷顾的话,就要努力自救啊。”
“你的剑还是太弱了。”苏舜钦道。
“只在你和……那位之下了吧。”榻月道。
“还差得远。”苏舜钦笑,“我不在的时候,你总得保护好自己吧。”
榻月闻言,看过去,清澈明亮的目光中透着一丝的哀伤。
苏舜钦解释道:“只是近来越发动荡,他们想要推翻天机阁,必定是一场恶战,大战不远了。”
“我不会个给你拖后腿的。”榻月道。
“不是拖后腿,笨蛋。”苏舜钦这么说着,自己却也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两人回了家,庭院中溪流上的花瓣还没有落尽。剩下的花瓣堆积在院尾,被仆人打捞起来,堆积在树下。
“有机会去淮州,那里春三月有桃花汛,很美。”苏舜钦道。
榻月便将这话记了下来,有机会去淮州,那里春三月有桃花汛。
入夜,钟楼上的灯笼有一盏换了颜色,榻月便在水边等着来信。
熟悉的字迹,来自楚石:“淮州曾接养苏家二兄弟。苏舜臣于武德二十五年入长安,武德二十七年,淮州有大妖,之后苏家次子失踪,有传闻称,苏家次子即是大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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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樱桃林。
这些樱桃树早开花的原因,在于文曦薇。
文家也是半神家族,术格大多在木行,
文曦薇算是木系术法天才,又偶然与苏舜钦相识,纯粹是闲的,陪着苏舜钦弄什么浣花溪。
樱桃树极难养活,全靠她术法支持,又选在今日落花,其中水流与花瓣,全用术法控制着,流进了听水楼。
她坐在樱桃树下,想着过段时间樱桃熟了又有一茬,烦得慌。
遂往华清楼喝酒去了。
榻月不在倒是意料之中,小铃也不在,今日全是吴管事和林观蘅在忙活。
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闲来无事,看街上人来人往。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人们齐齐往一个方向望过去。
北边箫府。
罗生堂与箫府隔了玄武路这一条大街。查封了罗生堂,箫府的灯火暗淡了几天,谁知道当下引起这么大骚乱。
文曦薇从窗户跳下去,顺着人们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各式各样的鸟儿齐聚那里,围成一个圈,在箫府上方飞舞。
天边一声凤唳,一只白色的凤凰缓缓飞来。
嚯,百鸟朝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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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浣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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