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空气仿佛凝固,唯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灯花,噼啪作响。萧景珩的眸中,寒芒闪现,“传影阁,即刻彻查沈清澜——近三年所有言行、密信、政事献策,她身边的亲信、暗卫,一个不漏。她曾匿名献策于朝堂,这背后有几分为家族筹谋,几分为自保?她究竟是否如表面那般柔顺,还是另有乾坤?我要知道,她究竟是父皇的棋子,还是可堪利用的变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底最深处迸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顾渊领命,垂首应道:“属下明白。殿下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若沈清澜为敌,则先发制人;若可为友,则化敌为援?”
“不错。”萧景珩眸中寒芒更盛,仿佛已窥见未来的风云变幻,“父皇想用婚姻困住我,让我与沈家一同深陷泥淖。我便让这场婚姻,成为我破局的契机。”他停顿片刻,目光深邃如渊,望向窗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沈清澜若真心相助,不为父皇所控,或可为我所用,成为我的臂助;若为监视,为棋子,我亦有手段让她无所遁形,甚至反客为主。我倒要看看,这困兽之斗,谁能笑到最后。”
顾渊躬身退下,身影如鬼魅般隐入夜色,将萧景珩的命令化为行动。殿内,萧景珩独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冰冷的玉佩,眸光在将明未明的晨曦中闪烁不定。
他心中筹谋已定,这场婚姻,与其说是枷锁,不如说是新的战场。他不会束手就擒,更不会沦为他人棋子——他要在这重重算计中,寻得一线生机,甚至借力打力,将困局化为棋局。
……
天际破晓,晨曦微露,皇城自沉睡中苏醒。薄雾如纱,笼罩着巍峨的宫阙,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轻响,仿佛在低语今日的不凡。东宫太子大婚,举朝震动。
圣旨赐婚的余波未平,十里红妆已铺陈于御道之上。金丝绣制的红绸自宫门绵延至沈府旧邸,每一寸都闪烁着皇家的威严与不容置疑。宫灯高悬,朱红色的灯笼上龙凤呈祥,金线勾勒的纹样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沈府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昔日门庭若市的沈府,如今门庭冷落,朱门半掩,檐下蛛网隐现,唯有今日的红绸勉强装点出几分喜气。
内室中,沈清澜身着凤冠霞帔,金线绣凤盘旋于衣襟,珠玉垂帘轻晃,华贵非常,却压得她肩颈微僵,仿佛身负千钧。
她静静端坐于梨花木椅上,背脊挺直,如霜雪中的寒梅。任由宫人描眉施粉,镜中那张倾城面容,神色淡漠如霜,眼底却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疲惫与倔强。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方素帕——那是离府前,沈老夫人颤抖着塞入她手中的信物。
帕角绣着沈家旧纹,针脚细密,却带着岁月的磨损,无声诉说着家族的重托与无声的悲怆。“澜儿,忍辱负重,保全沈氏血脉,是你如今唯一的路。”祖母的话犹在耳畔,字字泣血,仿佛还在佛堂的檀香中回荡。沈清澜的指节微微发白,紧攥着素帕,仿佛要将家族的命运揉进掌心。
身旁的宫女低声细语,小心翼翼地为她整理凤冠上的珠钗,每一根金丝都似在提醒她身份的转变。
她轻轻闭眼,深吸一口气,檀香与脂粉的气息混杂,令她心头微颤。她知道,今日之后,她不再是沈家无忧的嫡长女,而是东宫太子的妃子,是权力漩涡中的棋子,也是家族最后的希望。
远处,鼓乐声愈发急促,迎亲的队伍已在府外等候。
沈清澜缓缓起身,沉重的凤冠压在她的发髻之上,珠玉垂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晨光里冰冷的光泽。霞帔拖曳在地,金线绣凤在黯淡的室内流泻出一抹凄艳的华贵。她每一步落下,绣着百鸟朝凤的裙裾便在青石地面上划出无声的弧线,鞋底仿佛踏在命运的刀锋之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沉重枷锁。
她抬眸,走向那扇雕花木窗,指尖触到冰凉的窗棂,微微颤抖。
窗外,沈府的牌匾高悬,昔日金漆熠熠的“沈府”二字,此刻竟显得格外冷清、孤寂,仿佛被遗世独立。
她的目光久久凝望着那熟悉的牌匾,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儿时在庭院中追逐嬉戏,父亲在书房谆谆教诲,祖母慈爱地拉着她的手……可如今,一切恍如隔世。她的心底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她强自按捺住涌上眼眶的酸涩,将指尖攥得更紧,指节泛白。
她知道,今日一别,这沈府的门,或许再难踏入。
她的离开,不是荣嫁,而是以一己之身,为家族博一线生机的孤注一掷。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将那份深入骨髓的悲凉与不舍压在心底最深处。
她的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坚毅,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仍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孤勇与决绝。她最后望了一眼窗外的沈府,那不仅是她的家,更是她要守护的全部。她轻轻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已如寒潭深水,波澜不惊。转身,她拖着沉重的凤冠霞帔,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门外走去。
朱红大门洞开,迎亲的队伍浩荡涌入沈府。
金锣开道,锦旗招展,鼓乐喧天,却压不住府内弥漫的压抑与紧张。红毯自大门蜿蜒铺至正堂,如同一道鲜红的伤痕,割裂了沈府往日的宁静。庭院中,宾客云集,衣香鬓影,却无人敢高声谈笑,人人皆如履薄冰,谨慎窥伺着这场轰动朝野的政治联姻。
沈清澜在喜娘的搀扶下,步履沉稳地踏上红毯。凤冠霞帔加身,珠玉垂帘遮掩了她的神情,厚重的婚服裹挟着她,每一步都似踏在荆棘之上,沉重而疼痛。喜娘低声提醒:“小姐,慢些走,莫急,今日万众瞩目,切不可失了仪态。”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清澜微微颔首,声音自珠帘后传出,清冷而克制:“有劳妈妈提醒,清澜自当谨守礼节。”她努力挺直脊背,将所有的惶恐与不甘深埋心底。
四周的目光如芒在背。堂前的宾客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一位贵妇掩唇低语:“沈家如今落魄至此,竟要靠女儿联姻求存,真是可怜。”她身旁的夫人应道:“嘘,小声些!这婚事是圣上亲赐,谁敢议论?不过,这沈家女嫁入东宫,也不知是福是祸。”
另一侧,朝中大臣家眷的目光探究而冰冷,仿佛要透过珠帘看穿她的灵魂。几个旧日闺阁密友,眼中闪烁着怜悯与惋惜,其中一人轻声叹息:“清澜向来心高气傲,如今却要委身于这政治漩涡,真叫人心疼。”
更有沈家旧敌,嘴角噙着不屑与嘲讽,低声讥笑:“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看她能撑到几时?太子那边,怕是也未必待见她。”
门外,沈老夫人拄着那根乌木雕花拐杖,默默伫立于沈府朱红大门的阴影下。拐杖的龙头雕纹已被岁月摩挲得温润光滑,一如她此刻饱经风霜的心。
阳光斜斜地穿过府邸檐角的风铃,斑驳地洒在她灰白的鬓发与洗得发白的绛紫色外袍上。她身着沈家旧时最庄重的衣裳,却掩不住身形的佝偻与眉宇间的倦色。浑浊的眼中,盛满了化不开的担忧与蚀骨的不舍,仿佛要将孙女的身影镌刻进余生的每一寸光阴。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沈清澜渐行渐远的背影——那身凤冠霞帔的华贵身影,此刻在她眼中,却像一只被迫离巢、飞向未知风雨的孤雁。
每一步,都踏在祖母的心尖上。
沈老夫人的手指枯瘦如枝,用力地攥着拐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唯有那微微颤抖的幅度,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望着孙女肩上那金线绣凤的霞帔在晨风中微微拂动,珠玉垂帘轻晃,折射出的光芒,刺得她眼眶发酸。那不是荣耀的光辉,是家族命运的枷锁,如今沉甸甸地压在了澜儿柔弱的肩头。
一声悠长而压抑的叹息,自她干瘪的唇间逸出,轻得几乎被远处传来的零星鼓乐声淹没,却重得仿佛承载了沈家百年荣光与眼前的倾颓。“唉……” 这叹息里,有对命运的无奈,有对孙女的愧疚,更有对未来的惶恐。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布满老年斑的手掌微微颤抖着,合十于胸前,枯瘦的指节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嶙峋。
她微闭双眼,嘴唇无声地翕动,用尽全身力气在心底默默祈愿:“菩萨保佑,保佑我沈家澜儿此去东宫,虽入龙潭虎穴,亦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护她周全,护我沈氏血脉一线生机……” 祈祷声虽无声,却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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