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轿帘垂落,绣着金凤的红绸在微风中轻荡,将外界的喧嚣与窃语悉数隔绝。

轿内空间幽闭,红烛光影摇曳,映着沈清澜的侧颜。她端坐其中,厚重的凤冠压得她脖颈微酸,珠玉垂坠,每一步颠簸都像在敲打她的神经。霞帔如铁衣裹身,层层叠叠,将她的呼吸都束缚得沉重。指尖下,婚服的丝绸冰凉顺滑,却带着陌生的疏离,仿佛在提醒她,今日的华服并非为幸福而着,而是家族命运的枷锁。

四周是随行护卫的沉稳脚步声,整齐划一,如铁壁般将她围在中心;轿夫的呼吸声低沉而有节奏,似在诉说着这场仪式的不可抗拒;远处隐约的鼓乐声,时断时续,喜庆中透着虚幻,仿佛一场盛大而荒诞的梦境。沈清澜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祖母在她临行前的嘱托:“澜儿,忍辱负重,保全沈家,是你如今的使命。”那份沉甸甸的期待,如枷锁般缚在心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微微调整坐姿,试图缓解凤冠带来的压迫感。那沉甸甸的金冠,珠玉垂坠,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似在叩击她的意志。她纤细的脖颈已微微泛酸,却仍挺直脊背,维持着沈家嫡女最后的端庄与倔强。指尖在宽大的袖中悄然游移,无意间触到那枚藏匿于袖袋深处的玉佩。

玉佩是上等和田玉琢成,温润细腻,触手生凉。正面雕刻着“清正”二字,字迹遒劲,是父亲沈太傅亲笔所书,背面则是一株挺拔的青竹,寓意风骨不屈。那是她十五岁生辰时,父亲亲手赠予的礼物。“澜儿,”父亲当时的笑容温和而深邃,“玉可碎,不可污其白;竹可折,不可改其节。望你一生清正,如这玉与竹。”彼时,她只当是寻常的教诲,如今回想,却似一语成谶,字字重若千钧。

此刻,玉佩的凉意透过指尖,丝丝缕缕地渗入血脉,让她在满身华服的窒息感中,保持一份难得的清醒。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坚硬的轮廓硌着肌肤,带来一丝微痛,也勾起她对父亲的牵挂:“父亲在狱中是否安好?他是否知晓,我今日的抉择,是为沈家搏一线生机?”

这时,身旁的喜娘见她神色凝重,眉宇间隐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虑,仿佛笼着一层薄雾。喜娘心中一紧,知道这位新嫁娘的心思远非寻常待嫁女子那般。她轻声安慰道:“太子妃,莫要紧张,凤宸宫规矩虽严,但您身份尊贵,定能安稳度日。”

喜娘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试图驱散这轿中凝重的气氛,却掩不住眼底那一丝忧虑。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为沈清澜理了理霞帔的褶皱,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花瓣,生怕稍有不慎,碰乱了凤冠上那层垂坠的珠帘,扰了新娘子的仪态。

沈清澜感受到喜娘指尖的微颤,微微颔首,唇边牵起一抹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声音低缓却坚定,如同深谷幽兰,清冷而执着:“妈妈不必担心,清澜自知分寸。只愿一切顺利,不负所托。”她的话语虽平静如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仿佛磐石般稳固。

喜娘听了,心中稍安,却仍不放心,压低声音,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太子妃,老奴在宫里伺候多年,见过的风浪不少。凤宸宫里头,水深着呢。那位太子殿下,听说性子……不太好琢磨。您……”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您万事小心,能忍则忍,总归……总归熬过这阵子就好了。”

沈清澜睫毛轻颤,珠帘后的目光幽深如潭。

她何尝不知凤宸宫水深?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几不可闻:“妈妈,清澜明白。”

她的袖中,那只手悄然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唯有如此,她才能压下心中翻涌的惶恐与不安。玉佩的冰凉透过掌心,提醒着她的责任与使命。

轿外,鼓乐声愈发喧嚣,鞭炮声震耳欲聋,凤宸宫巍峨的宫门已在眼前。轿内,沈清澜深吸一口气,将所有脆弱与不安尽数压下,只余下眸中一片沉静如水的坚毅。

喜娘扶着沈清澜下轿,凤冠上的珠串随着步履微微轻晃,发出细碎清响,每一声都似敲在人心上。厚重的盖头隔绝了外界的目光,将沈清澜的神情、情绪尽数隐匿于那片象征尊荣与束缚的红色之下。她看不清前路,只能凭借喜娘手中那一点微弱的牵引,一步,又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踏入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凤宸宫。

脚下是精心打磨的金砖,光可鉴人,映着满堂宾客模糊的倒影与摇曳的烛火。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无形的棋盘格上,步步惊心。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的清冷与喜庆酒宴的暖香,交织成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四周的喧哗——宾客的窃窃私语、丝竹管弦的奏乐、杯盏交错的脆响——都隔着盖头,变得遥远而失真,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只余下嗡嗡的回响。

“太子妃,脚下慢些,”喜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职业性的恭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温热的气息几乎贴着沈清澜的耳边,“前面是门槛,跨过便是一帆风顺,福泽绵长。”

沈清澜没有言语,只是微微颔首,依言抬起脚步。她的绣鞋边缘绣着精致的金线鸾鸟,此刻正小心翼翼地避开繁复的裙摆,跨过那道雕刻着祥云瑞兽的高门槛。这道门槛,象征内外、象征新旧身份的分界线,跨过去,她便不再是那个可以偶尔流露脆弱的沈家嫡女,而是这珩曦殿里身负家族命运的太子妃。

她的手被喜娘稳稳扶着,掌心却是一片冰凉。喜娘的手心也沁着薄汗,可见紧张。沈清澜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芒刺在背,有探究,有艳羡,有不屑,更有几分幸灾乐祸。这些目光的主人,此刻都在欣赏这场由皇权强加的、充满政治意味的联姻盛宴。

“太子妃的仪态真是端庄,不愧是名门之后。”一位诰命夫人在远处小声赞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传入近处几人的耳中。

“是啊,可惜了……沈家如今……这婚事,啧啧,皇家的局,咱们可看不懂。”另一位夫人压低声音回应,语气里带着几分怜悯和几分看戏的快意。

这些细碎的议论,像细小的针尖,透过盖头刺入沈清澜的耳中。她挺直了脊背,下颌线条绷得极紧,仿佛一株风雨中不折的青竹。

太子妃,”喜娘再次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前面便是正殿了,太子殿下正在等候。待会儿行过合卺礼,您便是这珩曦殿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

沈清澜的指尖微微蜷缩,指甲几乎嵌入手心。女主人?多么虚幻的称谓。在这权力漩涡的中心,她首先要做的,是活下去,并为沈家寻得一线生机。她深吸一口气,只能以乖巧点头应对眼前的一切。

“太子妃,小心脚下,此处地砖微滑。”喜娘又提醒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凤宸宫的规矩森严,她一个小小的喜娘,也生怕出了差错,引来杀身之祸。

沈清澜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不可闻,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镇定。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步履依旧沉稳。凤冠的重量压得她脖颈有些酸痛,但她依旧挺直了脊背。

凤宸宫正殿,朱红地砖在无数宫灯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穹顶雕梁画栋,祥云瑞兽栩栩如生。殿内,高悬的琉璃灯流光溢彩,香炉内龙涎香袅袅升腾,将空气染上一层清冷的暖意,似柔情,又似疏离。宾客早已屏退,殿门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仿佛隔绝了尘世,将今夜的主角——太子萧景珩与太子妃沈清澜,推入这命运交织的舞台中央。

身着大红吉服的萧景珩,玉冠束发,身形挺拔,眉眼间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寒霜。他目光沉静,落在不远处同样盛装的沈清澜身上。沈清澜的凤冠珠帘轻晃,绣着金凤的霞帔曳地,步履轻移间,宛如一幅缓缓铺展的锦绣画卷。她的神情在珠帘后若隐若现,不见羞怯,唯有沉静如水。

司礼官高声唱喏:“合卺礼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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