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姜熏由衷道:“厉害。”
能把表叔画成这样的,沈贞算是第一人。肃杀、温润、冷酷、傲骨铮铮,神韵都已超出真人所有的了。
厉害是真厉害,憋屈也是真憋屈。
没扳倒沈贞,反而让她大显身手,动动手指按死一群小虾米。
当然,三公主不会承认她是小虾米。要不是凤律在这,说什么她也要让沈贞尝到憋屈滋味。
少年满腔欢喜化成空,沈贞不懂他为何忽然无精打采,像被打击过。凤律没见过阿峥,自不会看出她的打算,沈贞更没往那方向想。
凤律忍着心痛开口:“姐姐好厉害,堪称荣华小宴魁首。”
魁首二字从他嘴里冒出来,无异于晴天霹雳打在人头上,是了,她们费尽心思参加荣华小宴为的啥?不就是魁首二字吗!
素来小宴比的是诗词歌赋,今年的呢?
斗酒、猜拳、竞画。
三样里面就一样画占了风雅……
三公主眼看着就不好了。
传扬出去,沈贞魁首之名是靠着斗酒等等拿下来,那她这荣华小宴含金量大缩水,还玩个屁啊!
明白过来的姜熏悔不当初,要恨死沈贞了。
凤律没想到自己衷心的夸奖让好多人难受的想哭,其实此时此刻他也想哭,他都想不明白,干嘛要跑出门来受这等刺激。
“这幅画画的是我,我就拿走了。”凤律将画卷好,不等沈贞拒绝,头也不回走开。
桃花瓣落在沈贞头上,清风扬起,如仙似幻。
姜熏没了兴致,一场精心准备的小宴,被人打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贵女们记恨沈贞,为何记恨?
这得从上辈人的恩怨说起。
十八年前沈自一纸奏章弹劾朝中八位重臣,人们都道他疯了。但疯不疯的,沈贞从来不觉得爹做错了。
这些人明枪暗箭恨不得要沈家血脉死绝,这些年蹚着腥风血水她也走了过来。
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动到小弟头上,不该逼她发疯。
重臣之女讨厌她,想让她出丑。反过来说,沈贞,何尝喜欢过她们?对她们背后的家族,更是深恶痛绝。
今日荣华小宴只是引子,拉开沈家和盛京世家权贵的较量。
女儿家的争斗算得了什么?
无论是抬手射鸟逼王二姑娘看大门,还是小宴挫败那些贵女气焰,在沈贞眼里,这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重要的是什么?
是小打小闹里流露出的态度。
对,态度。
比如王家之流,重臣贵女们想将她打压回泥土,来出当年被弹劾的那口恶气。
沈贞的态度呢?
沈贞不是包子,敢来,她就敢打回去。
孤家寡人,有什么好怕的?父兄、小弟,沈家洒在战场的每滴血,她都得慢慢找回来。
做错事,就要承受代价。他们敢在背地里害人,她就敢光明正大的收割性命。
她,沈贞,是来讨债的。
血债,血偿!
他们现在不明白,但早晚会明白。
她眼里掠过锋芒,稍纵即逝。
宴会散去,赴宴之人中,沈贞毫无意外成了最大赢家。不仅摘得魁首之名,走之前满载而归,赢了不少彩头。
一杯清酒下肚,酒意上涌,沈贞啪的将小酒杯放回酒桌,道了句:“痛快!”
好好的荣华小宴,因为沈贞的参与草草落幕。
贵女们被凤少爷那句魁首打击的不轻,魁首都选出来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看沈贞出风头吗?
算了吧。
本该举办三天的小宴半天就收场,三公主自觉受了委屈,既然委屈,哪有不和人诉苦的道理?
回到莲香宫,喘口气的功夫,没等她跑去找父皇,姜成自个送上门来。
“父皇!你都不知道沈贞有多过分,开口就说要斗酒,好端端的荣华小宴被她弄得酒气肆虐,不知道的还以为停鹤山庄打翻酒池了!”
姜熏正值愁闷,话匣子打开,一发不可收拾。
姜成宠溺的看着这个女儿,“斗酒有什么不好?肯定是你撺掇着人家玩。”
姜熏不服气,“还有更过分的呢!今天赴宴的都是我请的客人,沈贞倒好,不知耍了什么手段,欺负的王家二姑娘快哭了,老老实实去看大门!”
“和周锦鲤比猜拳,愣是把场子炒的和赌坊似的,也不知道让让人家!”
“哦哦,还有赵阿彩,赵阿彩不过帮着王二说了句话,呵!沈贞凶巴巴,拿古往先贤压的她直往后缩,这叫什么事嘛。
我请她赴宴,是要看她欺负人么?分明是想看别人欺负她啊!”
姜熏喋喋不休,说到气愤处不忘拍两下桌子。
姜成眼神微妙,幽深的眸子泛着丝诡异的笑,“你是说…沈贞今儿个表现的很嚣张?”
“嚣张?”姜熏点头,“可不是嚣张嘛,大家都怕她了!来之前个个摩拳擦掌要让人家好看,散宴之时,沈贞一道眼神递过去,吓得那些人全跑了。怂!怂的不能再怂!”
“嚣张啊。”姜成颇有深意的重复道。
见父皇一反常态没帮她说话,姜熏愣住,“父皇觉得挺好?”
“不好吗?”
“……”
哪里好?
得到满意答复,姜成拍拍袖子,“好了,消消气,这点事值得动气?”
心满意足的走开。
嚣张。
呵,最好再嚣张点!
等人走出门,姜熏反应过来,“不大对啊。”
父皇不是讨厌死沈家了么?竟然没发火?
沈贞那么嚣张他竟然不发火!
姜熏蔫了,如颓靡的花倒在寒风。喃喃自语:“沈贞……这个狐媚子!”
父皇都被她迷惑了!
且说荣华小宴结束,沈贞得了魁首之名,消息传到士子楼,一群文人偃旗息鼓。
坐了半天的冷板凳,就等着歌功颂德将这荣华小宴好好夸上一番。
斗酒、猜拳、作画,这有什么好夸的?
夸不出口,散了散了。
沈家的事,碰不得。
要不是沈大姑娘救了凤小爷一命,指不定这会什么处境呢。
一品敬威侯,御赐天子剑,看起来威风,沈家势弱,仅靠一个沈大姑娘,能走多远?
再者,皇上对沈家,说不准存的什么心。是真看开了放下了,还是变着法子磋磨人……君心难测。
一个沈贞,不值动笔墨。
这大概是荣华小宴最低调的一次。
三公主听说后大发雷霆,躲在宫里骂沈贞骂的嗓子险些哑了。
池倾大概是贵女里最实在的一个,回到家就把事和爹爹说了。
“爹,您是没看见,三息刚到,我大喊小姐姐把那只鸟打下来!沈贞抬手,一粒碎银掷出去鸟应声而落。我哥都不见得有这本事!”
池尚书微微笑,抚须道:“将门长女,她有这功夫算不得稀奇。”
“算不得稀奇?这还不稀奇?我都看呆了!”池倾一脸神往。
围坐一旁听妹妹说话的池野笑得灿烂,“那妹妹努力,争取哪天带沈大姑娘来咱家串门,三哥也好见见你说的那位女中英豪。”
池倾撇嘴,摆摆手,“算了吧,我担心你不是沈贞小姐姐对手。”
说到这,她眼睛忽然亮了,脸上带着窃喜,嘿嘿两声,“你们是没看到啊,她快把王二气死了!王二你们还记得不?
就是那个动不动说人蠢让人闭嘴那个,说她蠢她一点都不客气啊!”
三言两语把沈贞那番不要脸的话重复一遍。
看着池三郎僵硬的笑脸,池倾得意道:“不骗你,荣华小宴上她大显威风,连三公主也招架不住。她们都道荣华小宴被沈贞毁了,我却觉得极有意思。
凭真本事赢的,干嘛怕人说?
那群文人势利眼,不敢夸,我倒要夸夸小姐姐,厉害!贼厉害!”
见她兴奋的想跳舞,池老爹咳嗽一声。
池倾乖乖坐好,认真问道:“爹,沈家每个人都这么厉害吗?”
池尚书被她问住,眼前浮现出沈家父子无双风采,半晌嗯了声。
池倾满心雀跃就这么被按了下去。
那么多厉害的人,都见不到了……她揉了揉鼻子,忽然觉得小姐姐挺不容易。
换成她,亲人陆续离开,别说威风了,活着都难!敬威侯据说从小被她养大,两人相依为命,好容易熬过最艰难的那段岁月,人又不在了。
想起贵女们说闲话谈到沈贞闭门养病那一茬,池倾鼻子微酸,心道,她这么可怜,顶多以后我不跟着三公主欺负她。
池尚书见她目露同情,幽幽道:“沈家人,哪个是好惹的?”
池倾和池三郎面面相觑。
不好惹?不好惹的沈家人快死光了,沈大姑娘不招赘的话,沈家就绝户了!
放眼盛京,谁肯做沈家赘婿?
哦,有一个——显国公家的浪荡子苏砚。
但苏砚,他哪配得上沈姐姐?
池倾开始犯愁,沈家要绝户了,那也太惨了吧。一家子忠臣良将,落得清明无人祭拜的下场,太冤了。
白姑娘酒量好,散宴前酒已醒了大半,此时的她在家跟兄长同样提起沈贞。
“绝户怕什么?沈大姑娘这样的人品才能,何愁找不到夫郎?别的不提,喝酒这事上,妹妹没服过人,今天碰到了沈贞,栽的那是透透的。
天仙一样的沈大姑娘,喝起酒来如同饮水,那气度、那容貌,妹妹我已经深深被她折服。”
白家兄长温润如玉,一手倒了清茶喂到她嘴边,“你呀,枪打出头鸟,幸亏那出头鸟被王二姑娘当了。要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好运?”
“嘿!说到好运,沈大姑娘在运道上压的周锦鲤死死地。我眼睁睁看着周锦鲤没法翻身,当时我还醉着,怕出洋相,费了好大劲才忍下。”
白井摸着她小脑袋,心里想着妹妹再过几年该嫁人,劝道:“别一口一个周锦鲤,被人听到不好。人家有名有姓,你希望旁人怎样待你,合该怎样待人。若有人喊你白酒鬼,你乐意?”
白姑娘嘻嘻笑,“我不介意。”
唉,看来酒未全醒。
白井垂眸问道:“你说的那个沈大姑娘,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
白姑娘蹭的一下站起来,“哥!把她娶回来吧!好看,特别好看!我要是男的,立马准备八抬大轿把人抬回来,求也得求她给我当媳妇!”
“这么好看啊……”白井心思微动。
白家兄妹性格反差极大,然有一点能证明他们是亲兄妹。
看脸。
长得好看的,在他们这,有特权!
白井将这事放在心里,“快去睡一觉,醒了沐浴,美酒虽好,喝多伤身。”
白姑娘点了头往榻上走,她的确困了。
“大小姐,您、不睡会么?”宁管家看着心疼,要不是知道跟前的是大活人,他都要以为身边坐着的是酒坛子了!
姑娘酒量好,千杯不醉。可千杯不醉也是有前提的。
不能过量,过量必醉。
就看此刻执拗不睡的大小姐,宁管家心底一叹,大小姐这是醉了。
别人醉酒是撒酒疯说胡话,大小姐醉起来,安安静静,比孩子要乖巧。
不忍打扰她,宁管家退去。
沈贞脱了鞋袜,身子蜷缩在床角,双手抱膝,她觉得冷。
冷彻心扉。
“阿贞,爹酿的这坦女儿红,等你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爹就给你挖出来,咱们父女两小酌几杯。”
“哎呀,我的小阿贞快快长大吧,娘迫不及待想看到你长大的模样了……”
“妹妹,错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想拿到夜光杯,首先得制住我,这样,底下的人投鼠忌器,你才有可趁之机。”
“将门沈家,哪有不学功夫的?站起来!继续练!”
“嘿,喜欢吗?学武是辛苦了点,但咱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别哭,等哥哥们回来和你一起放花灯好不好?”
“阿姐,你是女孩子,女孩子要学会喝酒,不然总有臭男人不怀好心。来,咱们干杯,阿峥陪你。”
“阿姐,我是沈家儿郎,不怕上战场。你放心,我会回来,阿峥绝不抛下长姐!”
“阿姐,我活着回来了,我厉害吧?我能护住沈家,也能护住你,你放心。嗯,我不累,不觉得苦……”
曾经有那么多人,如今,他们不在了。
醉了的沈贞,一度不想醒。
梦里,有爹娘,有父兄,有阿峥。
她曾经有家。
而今,家没了。
明容守在门外,依稀听到门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她主动站远几步。
醉酒的大小姐,轻易不哭,哭起来必然因为悲痛难捱。一觉睡醒,酒意散了,便成为任谁都打不败的嫡长女。
作为小姐的心腹,明容能做的,就是陪着她,不让任何人打扰她。
宁管家快步走过来,担忧的看了眼房门,低声道:“凤府来人了。”
“凤小少爷?他来干嘛?”
明容是后来得知凤小少爷潜入小姐闺房,知道此事的她,看到凤律,下意识警惕心拉满,巴不得这位爷离她家小姐远远的。
宁管家苦笑,“能干嘛,凤少爷不知从哪得知小姐不开心,带了幅画过来。”
“画?”
“交给小姐吧,兴许…她看了会好受点。”他想了想,道:“可能会更难受。”
“到底是什么画?”明容惊讶。
“别管了,你悄悄送进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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