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走出沈家门,少年抿唇不语,满心想得都是她昙花一现的笑,笑容带了分宠溺,被她掩饰的很好。要不是他眼尖心细,很可能就会错过。
原来六年前的沈贞,也会笑的如此动人。
小厮担心道:“少爷,您没事吧?沈大姑娘好会作弄人,早不提醒晚不提醒,阿木不明白,热茶烫嘴,少爷何不当场吐出来,愣给咽下去?
少爷多金贵的人,从小到大不晓得委屈长啥样。别的不说,沈大姑娘胆子挺大。”
一番抱怨,凤律根本没听进去。
姐姐是无辜的。
再说了,当着她的面喷茶,像什么话?唐突佳人不说,往后都要在她心里留下笨蛋纨绔的印象。
他向来注重形象,哪能做那么蹩脚的事儿?可惜喉咙被烫伤,没能跟她多说几句。
不知道送出去的小红箱,阿姐打开没有。
她会喜欢吗?
凤律隐隐期待。
怀着无比纠结的念头回到国公府。
大宫女见了他恭敬行礼,“少爷,主子等候多时了。”
云纱是太后身边一等宫女,凤律与她熟识,本想寒暄两句,话到嘴边,发现喉咙疼得厉害。
凤律拧眉,点点头,大步迈进去。
“小姐,这箱子怎么处置?”
谢礼收拾入库,就剩凤小少爷亲自抱来的红木箱没动。
沈贞翻看着珍藏典籍,随意扫了眼:“搬进去吧。”
“小姐不看看吗?毕竟是凤少爷一片心意……”
想到那孩子明明可以吐出茶水,偏执拗咽下的一幕,沈贞心思微动。
幼时阿峥被烫伤,心疼的她半宿睡不着觉,特意求人讨了瓶清凉膏,每日涂抹胳膊才没留疤。
凤律伤的是喉咙。
她的确有心让少年受挫。好让他明白,哪怕是孩子,擅闯女儿家闺房也极为失礼。
她有意捉弄,没料到少年坦然接受。不怒、不怨,温顺的像几年前养在身边的猫。
那只猫,阿峥很喜欢。
巴掌大,毛色纯白,眼睛怯懦很怕人,等养出感情来,偶然的雨夜,惊雷阵阵。一夜醒来,再去看时,小猫趴在温暖的软窝,蜷缩成团,没了声息。
之后,再没敢养猫。
错杂的思绪占据她的脑海,沈贞放下书,“下去吧。”
宁管家识趣退出,心里痒痒的,他也想看看凤少爷给小姐准备的礼物。
红木小箱被打开。
少年笑嘻嘻攀着凤太后手臂,“姑姑来了怎么不让人喊我?我在外面玩的无聊,还想着改天找姑姑下棋。”
凤太后爱极了这个侄儿,久居深宫,子孙环绕固然可喜,心里到底记挂凤家这棵独苗苗。
如今做梦不见爹娘训斥,兄长频频跑来催她早早为阿律娶媳妇。连着几宿做同样的梦,急切焦虑的兄长,让她越发愧疚。
细细思量,阿律眼看就要长大,娶妻生子,人生大事,是该提上进程。凤家子嗣绵延,她也能跟着松口气。
要不然,这一夜夜的谁受得了?
打定主意,凤太后笑意愈深。“你表哥前段时间念叨你,说阿律这个臭小子,身子好了就知道往外面跑,外面有什么吸引你的,连表哥、姑姑都不要了。”
凤律急了,“哪能呢!表哥日理万机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小时候能央他带我玩,这会我岂敢扰他清静?”
“嗯?你嗓子怎么回事?”
少年不置可否,一味揪着之前的话题不放,语气颇有埋怨,“姑姑,您到底占哪边啊?表哥冤枉我,您都不知道维护我两句?”
一句玩笑话,哪想他这般委屈?
凤律什么人?
长到如今从娘胎爬出来哭过一回,之后十二年,顺心如意,唯独身子弱。这会眼眶微湿,真真要吓死人了。
凤太后声腔软下来,“好啦好啦,乖阿律,你表哥再冤枉你,姑姑替你揍他。”
少年噗嗤笑了出来,俊眼修眉,气质清朗温润,稚嫩的像挂在枝头尚未成熟的鲜果,只需远远看上一眼,就能念念不忘。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含糊:“阿律只有姑姑和表哥两位亲人了,姑姑,我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家,难受。”
“哎呦!哀家的小心肝啊,可别这么说,你一句难受,姑姑心都要碎了。”凤太后搂着他,慌乱之下没计较他嗓音有异,只道孩子受了委屈,是做亲人的关心不够。
姑侄相处的画面,下人们见怪不怪。
小厮阿木垂着头,眼圈通红,心里大概猜到少爷为何泪湿眼眶。
什么难受不难受,八成是疼的。
喉咙带伤,还要逞强不让太后瞧出来,瞧出来又怎样呢?以太后对少爷的宠爱,哪能放任不管?
管?
阿木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为了一个沈大姑娘,至于么……
阿木想了想,或许少爷是真的难受。
不光喉咙难受,心也难受。
他这么缠着沈大姑娘,为的是什么阿木不清楚。他却知道,少爷看沈大姑娘的眼神,充满了亲近、依赖。
人生初见,就已不同。
凤太后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会把孩子惹哭,说什么不比说这些强啊!姑侄两抱着喊难受,直到迈出国公府大门,她心里酸的直冒泡泡。
这个侄儿啊,合该找个媳妇疼了。
找哪家呢?
温柔体贴会撒娇,男人大都喜欢这类。至于阿律……阿律年岁小,没那些臭毛病,或许,喜欢成熟点的?凤太后犯了难,哪家好女配得上我凤家金苗哦!
太后走后,凤家风平浪静,下人们继续当差。
阿木冲出来:“少爷,我去喊大……”
少年蓦然抬头!
目光冷硬,周身气势沉的能压死人。
“药箱。”他道。
不喊御医,连大夫也不看吗?阿木不敢磨蹭,打开柜子,从最里面取出一堆瓶瓶罐罐。
沈府,书房。
沈贞怔在那已有好一会儿。
耳畔隐隐约约回荡起孩童软糯稚嫩的声音……
“阿姐阿姐,这座木塔太好看了吧?我想要!”
五岁的男孩眼里第一次露出强烈的**,可惜,注定不能如愿。
兜里统共三两银子,木塔标价五百文。买了这个,得一时欢喜,却要忍饥挨饿。
那是他们姐弟二人被赶出家门的第七天。
父兄战败惨死,族人欺之年幼,鸠占鹊巢。三两银,还是她挨了顿打从那些人身上偷来。
她温声哄劝,弟弟乖巧,不哭不闹,见她犯难,头也不回的拉着她离开。
倒是她,将此事记在心。后来挣了钱,再回到那地儿,小贩遗憾的同她说,卖光了。
而后她跑过很多地方,求而不得。
天意弄人,当年没买到的木塔如今出现在眼前,堆在数不清的珍奇玩件里,看起来不甚起眼。
那是座纯金小塔,更精致、完美。
云泥之别。
沈贞忽然不想看下去。
关上红木箱,拿把小锁锁死。
眼不见,为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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