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西沉,余晖将郊外官道浸染成一片昏黄。一位身着紫红色衣袍的少女,骑着枣红马疾驰而过,翻飞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显然是在匆忙赶路。
“大王!大王!等等我们——”两道气喘吁吁的呼喊从身后传来。
回头望去,只见两个毛脸毛头、似人非人的怪物跌跌撞撞追着,其中一个还被碎石绊得踉跄,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继续追赶。
少女轻扯缰绳,枣红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她秀眉微蹙,转身望着身后狼狈的小妖怪,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早说了,我不是你们大王,别跟着!”少女猛地扯住缰绳,声音里带着几分烦躁。晚风掠过她鬓角碎发,将这话尾揉得凌乱。
“大王瞧不上我们象鼻山,我们就替大王另寻一处洞天福地,只求大王莫要抛下我们全洞一百多口妖怪。”那只满脸黄毛,身形瘦小的妖怪说。
“对对对,大王,您千万别抛下我们!”一个灰毛长圆脸妖怪附和。
紫衣少女望着两只言辞恳切的妖怪,不由得悠悠叹了口气。
这位紫衣少女名叫殷彤,是朝歌城太史的独女,亦是商汤宗室血脉。自小没了母亲,父亲对她格外疼爱,常带着出入宗庙与府库。
殷彤生来神力过人,偏爱舞刀弄枪。在宗庙与守卫比试,竟无人能敌,久而久之,得了个“女战神”的名号。
守藏史与巫师见了,都说她颇有妇好王后的风范。当年妇好是商王武丁的妻子,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传说天生神力非凡。自她之后,商汤宗族里偶尔就会出现臂力超群的子弟。
世人皆知当今王上帝辛天生神力,没想到太史之女殷彤竟也有这般膂力。守藏史提起此事,言语间满是惊叹。
殷彤被这番夸赞勾起兴致,缠着守藏史追问妇好王后的事迹。守藏史便将史册记载娓娓道来:妇好率军征伐土方、羌方、南夷、巴方,旌旗所指,敌军望风披靡,堪称巾帼传奇。
正史讲罢,殷彤仍意犹未尽,拽着守藏史衣角不肯罢休。无奈之下,守藏史只好说起坊间流传的奇闻——妇好手持青铜钺斩杀恶龙,夜战妖魔震慑邪灵,这些故事在百姓口中代代相传,为这位传奇王后更添几分神秘色彩。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殷彤从小就立志成为一个像妇好一般的女英雄。因此不仅苦练武艺,还时不时在宗庙府库跟巫师们学一些驱除妖魔的本事。
转眼殷彤十六岁,到了议亲年纪。太史心疼女儿,暗中相看了几个官宦子弟,想着给她寻个好归宿。谁知每次见面,这些公子哥都被殷彤拉去比试武艺。刀剑相交间,一个个都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连着打跑六七个士大夫家的公子后,纵使殷彤出身宗室、容颜出众,也再没人敢撮合婚事。媒婆们路过太史府都绕道走,生怕被拽住说亲。
直到某日,宰相商容领着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登门。那道人自称度厄真人,乃西昆仑散修,直言自家弟子与殷彤有段姻缘,特来提亲。
太史一听,当即应下婚事,喜笑颜开道:“总算来了个能降住小女的青年才俊!”全然忘了女儿一心建功立业,暂不成婚的誓言。
殷彤得知消息后,又急又气。她多次表明心迹,想先在疆场扬名立万,父亲却擅自将她许给陌生道人的徒弟,这桩婚事来得突然,让她满心委屈与不甘。
太史送商容与度厄真人至府门时,生怕女儿搅局,匆忙唤来十几个护卫,将殷彤锁进闺房。
但这些人哪拦得住天生神力的殷彤?她回房迅速捆扎行囊,踢开房门,抄起最称手的兵器,挥拳踢腿间,十七八个护卫接连倒地。趁着守卫们东倒西歪,她翻身跃上厩中最快的宝马,扬起一路烟尘,疾驰着离开了朝歌城。
三日前,殷彤途经象鼻山,听闻山中妖怪掳掠童男童女。她二话不说,循着妖气直捣妖穴。凭借天生神力与过人武艺,辅以从巫师处习得的术法,将作恶的银环蛇妖就地诛杀。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不料妖穴中百余只小妖怪竟执意尊她为大王。身为王室贵女,殷彤岂肯与妖邪称兄道弟?当即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没料到,那黄鼠狼妖与兔妖竟穷追不舍,一路奔袭数十里,仍不肯罢休。
“我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做你们的大王。”殷彤耐心解释,看两只小妖怪惊慌的模样,不似做伪:“说吧,你们还有何事相求?”
黄鼠狼妖连连伏地叩首:“大王有所不知,您放走了那些孩子,我们实在没法向蛟龙大王交差啊……”它毛发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
殷彤这才知晓,翻过两座山的寒潭深处,盘踞着一条蛟龙。每年它都逼迫象鼻山的妖怪们献上一对童男童女。原以为作恶的是银环蛇妖,却不想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望着两只瑟瑟发抖的妖怪,殷彤攥紧青铜剑。她向来见不得恃强凌弱,可眼下,又该去哪里寻来替身,救下无辜孩童?
黄鼠狼妖见殷彤眉峰微蹙,慌忙解释:“大王莫要误会,所谓童男童女,实则是指未婚配的年轻男女。像大王这般未出阁的妙龄女子,也能充作童女……”
殷彤反手抽出青铜剑,剑刃映着残阳泛起冷光。她将剑鞘重重磕在马鞍上,飒然笑道:“既如此,便去附近村落寻个未婚男子,再去会会那蛟龙!”
殷彤全然不知山外有山,毕竟初出茅庐的她,凭着从未败北的身手,尚未想过若不敌蛟龙,又该如何收场。
半个时辰后,太阳刚刚落山,殷彤坐在村口的青石上,趁着微光,拿帕子细细擦拭佩剑。黄鼠狼妖和兔妖耷拉着脑袋晃回来,两手空空,连个人影都没带。
“大王,您也知道,”黄鼠狼妖瞅见她抬头,慌忙凑上前,“我们刚抢过人,这会儿村民见着我们就把门闩得死死的。您又不让硬闯……”话没说完,兔妖已经躲在它身后,长耳朵都不敢竖起来。
殷彤把剑轻轻插回鞘里,站起身掸了掸裙摆:“行了,我去问问。”刚要跳下石头,就瞧见村头小路上缓缓走来个人影,彼时正好黄昏,看不清那人面容,只觉得身形高大,步履沉稳从容。
不知怎的,殷彤心底无端泛起异样,直觉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她索性立在青石上,双手抱臂,静待来人走近。
“敢问姑娘,为何要差遣妖怪掳掠未婚男子?”清朗男声穿透暮色,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尽管暮色已浓,看不清来人面容,但从对方稳健的步伐、挺拔的身姿,殷彤一眼便瞧出此人武艺不俗。
她刚要开口解释,身旁的黄鼠狼妖已抢先一步窜出来,龇着尖牙喝问:“我们大王的事少打听!快说,你成过亲没?”
“未曾,只是……”
没等这人说完,两只小妖如鬼魅般扑上前,一左一右死死钳住那人手臂。
“大王,我看就他罢。”黄鼠狼妖仰头邀功,一旁的兔妖连连点头。
殷彤盯着被制住的男子,实在没心思解释,只想赶紧解决蛟龙的事。天色彻底暗下来,她一手按住佩剑,冷声道:“带回去。明早去寒潭。”
黄鼠狼妖缩着脖子往前凑:“大王,那蛟龙专爱夜间出没,要送人的话,今晚去最合适!”它耳朵抖了抖,偷瞄着殷彤脸色。
“倒也省事。”殷彤点头,转脸看向被押着的男子,“你叫什么?可有坐骑?”
“在下陈塘关李靖,不曾备马。不知姑娘如何称呼?”男子被钳制着,身姿却依旧挺拔,话音清朗。
殷彤眉峰一挑,暮色里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我姓殷,陈塘关远在东海之滨,离这儿足有几百里。你孤身一人,到底怎么来的?”
李靖听闻殷彤姓氏,愣了片刻,随即解释说:“在下碰巧习得五行遁术,一路土遁来此,原来姑娘寻找未婚男子,是为了降服恶蛟,但为何要与妖怪为伍?”
殷彤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低头沉吟起来。
“与妖怪为伍怎么了?你胆敢瞧不起妖怪!”一旁黄鼠狼妖气焰嚣张地质问。
既然会土遁,想必有道门师承,料想这李靖应有几分本事。殷彤垂眸敛去眼底笑意,瞧着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正张牙舞爪地呵斥着这位深藏不露的仙门弟子。
两只小妖怪在前疾步领路,殷彤握着缰绳缓行,与李靖并肩缀于其后。马蹄踏碎满地月光,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月华越发明净如霜。待翻过一道山梁,一汪泛着冷银光泽的寒潭,便在山坳深处若隐若现。
黄鼠狼妖忽地驻足,嗓音尖细:“大王,就是这儿!且将马匹拴在此处,徒步走近潭边即可。”
将马匹托付给两只妖怪照看,殷彤与李靖并肩朝着寒潭走去。山路寂静,唯有草木沙沙作响。
走出一段距离后,李靖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担忧:“殷姑娘,纵使你能驱使妖怪,可寒潭蛟龙生性凶暴,此番着实不该以身犯险。”
殷彤闻言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挑衅:“好大的口气。怎么,你能来,我就来不得?”自小在同辈中鲜少逢敌手,这般说教般的劝告,听着总觉刺耳。
“李某可是被姑娘'请'来的。”李靖无奈提醒,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殷彤脚步一顿,目光扫过他稳健的步伐与均匀的吐息:“你糊弄得了那两个小妖,却瞒不过我。从你行路吐纳,便能瞧出几分门道。难不成,你也是冲着除妖而来?”
李靖摇摇头,“不是,李某只是从朝歌城赶回陈塘关,路过这村子,讨口水喝,不料听村民谈起有妖怪抓人,这才出来看看。”
“你也从朝歌城过来?你去朝歌城做什么?”殷彤问。
“嗯……”李靖迟疑片刻,“其实没事。”
“没事能千里迢迢从陈塘关赶去朝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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