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涉及皇家,旨意上言明查清案情、呈交口供、按罪量刑,予卢有光最大的职权。
谢青安听懂了话里深意,皇帝太子不想查、不愿查,但是此案越级递给了陈效,陈效眼里不揉沙子,定是要查。
“陈效大人自己怎么不查?”
“陈大人近日忙于科考,无暇顾及此事,先发回原州府代查。”
要不是从郑平屿的口中得知陈效是个好人,谢青安下意识就认为这人不想得罪人。
“那我陪大人走一趟。”谢青安起身出门。
卢有光双脚站定未动,“公主带几身换洗衣裳,此事不是一两日的功夫便能审清。”
谢青安心中发怵,看来是个熬人的活。
“你先去,别耽误了卢大人的案情,一会我给你送去。”郑平屿和煦以对。
——
荟州州府大牢修缮的十分考量,木柱结实,锁链看着也粗壮压手,比上回徐风华逃狱那次的大牢看着靠谱多了。
一进去,便看见一个发丝潦草,两眼乌青的衙卫在整理纸册,“张末?”
张末朝她看去,认出她后,放下手中纸册小跑着过来,“公主,大人。”
“审得如何?”卢有光询问。
“按大人给的名单,十几位涉案不深的官员皆招了,口供手印都已整理完毕,大人可要过目?”张末躬身问道。
“不必,这些人有的还不知自己是为何被关进牢中,无妄之灾,真正有罪的是那几个高官。”
卢有光引着谢青安去了牢房的最深处,这里关着的是荟州和坞水中账册提及的几个重要官员,两个笼子里男女各处一室。
只一眼谢青安便认出了当日在坞水城时用计见过一回的刺史,这人缩在牢房角落抱膝而坐。见到她扑至牢门处,“你个阴险小人,骗我账本。”
“卢大人,快记上一笔,账册是存于他处。”
坞水刺史梗住,立刻噤声,只恶狠狠地盯着她。
“那便先审他。”卢有光这一句无甚情绪的话让坞水刺史吓得尿流,直接昏倒在地。
“大人怎么不将这些人分开关押,你不怕他们串供吗?”谢青安盯着这一笼的罪官忧心道。
“我还怕他们不串呢,这帮鼠辈欺压百姓、无才无德、脑中塞粪,哪里能想得出万全口供,自作聪明罢了,倒是串供一罪,律法上怎么说得来着——”卢有光进了这牢房整个人顿生威压,让人望而生畏。
“串供杖三十,流放一千里。”谢青安接过话头。
卢有光斜睨她一眼,谢青安轻轻挑眉,律法中对串供量刑是要看案件的实际损害,并非一刀切。显然她将罪说得如此重,是赌这帮人不曾细究过律法,信口胡说他们也当真,震慑他们不敢串供。
卢有光鼻翼微动,一股子尿骚味充斥着牢房。
转念一想,此情此情,倒不如一个一个的询问,把尿液横流的人放至最后。
谢青安在旁记录,鼻尖萦绕的难闻气味闻着闻着便习惯了,这些人说的事大都是收了哪位的贿赂,又向谁人行贿的事,收的是什么送的是什么卢有光也一一问清,若含糊其辞便让衙卫抽几鞭子。
那鞭子上像加了刀齿一般,沾衣就裂,遇肤即开,骇得谢青安只低头奋笔。
卢有光后知后觉,后头再有嘴硬的罪官便让人拉走,打过再送回来继续问话。
看着自己那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小楷,谢青安有些眼晕,这一个时辰才问了两个人。而且这二位所接触的上官最多也就是刺史这个品级的官,并未提及京中中枢或皇帝太子。
“卢大人,挑个在荟州地界的县令问问吧!”
明显看到牢里有几人虎躯一震,生怕点兵点将点到他们。
“就你了。”谢青安随意一指,女牢中一个脸色蜡黄的女子被衙卫架了出来。
“下官认所有的罪,账册中所提受贿一百两确是事实,如何定罪悉听尊便。”女子匍匐在地,直不起身。
卢有光对着名单上的一列指了指,谢青安会意扫了一眼,津县县令余欣荣,收受长史徐风华百两银钱。
“一百两让你做了什么事?”
“押运军饷需要检查文书,核对钱粮,但那日押送之人亮出刺史的令牌,让我不要多管闲事,签字就行,并扔下一百两银票,这银票还在我家中米缸内,公主可以派人去取。”余欣荣说话有气无力,像是被磋磨许久。
“押往何处的军饷?”
“嘉县。”
谢青安右手一抖,污了张宣纸,“可见过我爹谢太师?”
这是那笔让谢家获罪的军饷。
顺国东边的驻军名为‘定东军’,驻扎在嘉县,而津县毗连嘉县。
“见过,但是是马车走了之后才出现,中间大约相隔一柱香的时间。”余欣荣眼神失焦,神思飘至那日。
蹊跷定是在这一柱香的时间里,谢青安收敛情绪,稳稳心神,“签字画押吧!”
“各位可都饥肠辘辘,查案辛苦,本王带了些简薄饭菜,众位吃饱才有气力为国为朝。”郑平屿拎了个六方食盒出现在牢中。
牢房里窗户高且小,阳光透进来也只照亮一方砖石。郑平屿今日鲜见地身穿白衣,对着她摇摇一笑,“来了?”
“怎么样?还顺利吗?”郑平屿扫视了一番牢房中的人,关心道。
“嗯,有卢大人在,定是顺利。”谢青安将功劳全算在卢有光头上,故作奉承。
卢有光瞧了牢房外间的桌子上摆的饭菜都是家常食材,脸色还算能看,他此生最恨奢靡浪费粮食之人,衙卫们已辛劳许久,眼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却不动筷,“多谢王爷体恤。”
此话一出众人再无顾虑,端碗扒米像是抢食。
卢有光深感惭愧,自己办起公事时总想着一鼓作气,吃睡二事近乎忽略。自己作为上官不动筷,底下的人岂敢擅动。
“卢大人,”郑平屿抬了抬手中的食盒,“若不嫌弃,屈尊同我们吃上一口。”
卢有光下意识就要拒绝,可看那些个衙卫已将饭菜尽数入腹,只剩几片菜叶贴在碗沿,嘴角一抽,只得颔首。
三人出了大牢,就在门口石桌坐下,郑平屿将菜端出,分发碗筷。卢有光恭敬接过,礼数周全,见到菜色倒是显露出一丝讶异,这与送给衙卫们的饭菜倒是无甚不同,不免另眼相看这个不受宠的王爷。
观谢青安,也是吃得有滋有味。
二人旁若无人,在他面前说着话。
郑平屿:“累吗?”
谢青安:“还行,能熬得住。”
卢有光:“……”
“那多吃点。”
火速吃完后,郑平屿与二人一同进了牢中,“不知我可能旁听一二。”
“王爷请便。”
——
随着官职愈来愈高,涉事的程度愈来愈深,但是大多都是只参与了其间的某个环节,或转运或掳人,但都没有涉及买卖人口。
这就像是有只大手将脏事给干了,留给各州官员的活虽重要但他们不知事情的目的,都是惧怕上官威势不敢多问,蒙在鼓里。
坞水刺史悠悠苏醒,见牢中仅剩他一人,慌乱爬起,望向牢门方向。
卢有光居中,谢青安郑平屿一左一右坐在两旁,皆冷眸相视。坞水刺史浑身发抖,颤着声音,“我是真的不知道,知道的事下官都已告知公主了。”
“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如今都在京中,你是替谁而瞒。”谢青安无端说出一句颇有威胁之感的话。
卢有光侧目而视,心中念道,又佯诈?
坞水刺史闻言抖得愈发明显,见状三人相视无言,猜对了!
“下官……下官根本不知是谁,”坞水刺史流下两行清泪,对着谢青安咆哮,“公主,我所知晓的都在那日已经同你说过了——”
谢青安拧眉不语,家人果然是每个人的软肋。方才给余欣荣录口供时,亲人那一栏写了个无字给了她切入口,却没想到会让坞水刺史如此失态。
“好,其他的我也不问了,你家人是何时被人带走的?”
“二月十三。”
郑平屿眸中寒光毕现,那正是京中谢太师案子沸沸扬扬之时。
卢有光见两人脸色难看,“可有不妥?”
谢青安摇头,压下胸中一个骇人想法,对着卢有光道,“收尾便劳烦卢大人了,这些口供不知可否誊抄一遍,我带回去仔细看看可有异常。”
“就在府内看吧!我给二位安排妥当。”卢有光公事公办。
“也行。劳烦大人了。”
——
郑平屿谢青安二人坐在屋中,静默无言,只有翻动口供册页的哗哗声。
进屋之前谢青安问卢有光要了张舆图,先将涉案官员的名字写在所处的为官之地,再将近半年为上官所做事的时间一一写在一旁。
不多时一完整时间线便曝与眼前,“平屿你看,这朱墨标注的部分是不是我爹运送粮饷所达各州县的日期。”
郑平屿心惊,这一条线横贯京都以东的所有州府,这要是彻查得杀了几百官员,势必要动摇国本。
“你平日里说皇帝奸滑自私,我倒觉得又多了阴险,她故意让这些人都沾手此案,让你我不能,也不敢将之查清。”
郑平屿看那舆图,除了坞水荟州的官员,还有其它州府的,这哪里能查,当初荟州刺史之死担下了罪责,如今看来也是冤枉。
“你说荟州前刺史当时被杀,会不会是转移视线,让我们以为他与我爹的案子有极大关系,实际上那段日子他们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带走坞水刺史的家人。”
谢青安越说越心惊胆战,这皇城中的人到底要隐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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