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梦脸色一僵，慢吞吞地从椅子上起来，胆怯地低着头，小声地问：“玉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顾晓梦额头上的汗珠突然落到眼睛上，一时花了她眼，她眨了眨眼睛，抬手想去揉却被李宁玉摁住了手。

她想把手抽回去，却见那人横了一记冷眼给她，语气不容置疑：“顾晓梦，把外套脱了。”离得太近，她甚至可以听到那人压抑着怒火的沉重呼吸声。

顾晓梦缩了缩脖子，不敢看李宁玉，低着头小心翼翼道：“玉姐，脱外套......”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脱外套做什么呢？”

李宁玉不答，冷着脸剜了她一眼，紧接着一把抱住顾晓梦，一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固在自己的怀里。

顾晓梦不是第一次被李宁玉主动抱住，但还是紧张得不得了，手心上出满了汗，心不知道为什么跳动个不停，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就像节奏越来越强的鼓点音乐。

“玉姐？”顾晓梦仰头看了李宁玉一眼。

李宁玉沉默不语，手上开始有所动作，她趁顾晓梦抬头看她，一手固住她，一手去解她外套的扣子，动作迅速，手上灵巧。等顾晓梦反应过来扣子已被李宁玉解了个干净。

“玉姐！”顾晓梦顿时更加紧张了，她想要挣脱却又舍不得那个人怀里的温度。

不想李宁玉突然把她从怀里推了出去，擒住了她的手臂就给她脱衣服，顾晓梦反应过来，明白了什么，开始挣脱李宁玉的束缚。

“李科长你放开我！”顾晓梦挣脱不得，心一急就喊了出口。

李宁玉手上动作一顿，而后沉着脸继续脱顾晓梦的衣服。

“嘶......”

顾晓梦闷哼出声，李宁玉听了面上更沉，紧紧抿着唇把外套最后的一个袖子从她胳膊上扯了下来。

李宁玉拧着眉，眼睛里的怒火渐渐平息，眼里起了别样的波澜。

顾晓梦内里穿的白色衬衣，左边一整个手臂的衣服都浸出了一片红色，白衬衣的袖口边缘已经被染红，血从束紧的袖口顺延到顾晓梦的手心里，和冷汗混在一起，湿湿粘粘的。

李宁玉恨恨的瞪着她，同时下达命令般说道：“顾上尉，请你去床上坐着。”

顾晓梦张了张嘴，缓了两三秒，眼神看向别处：“玉姐，我不是故意......”

李宁玉冷声打断她：“我没有让你回答我问题，我是叫你去床上，现在，立刻马上！”话毕，李宁玉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顾晓梦从没见过李宁玉这般发火，当下噤声，迈了腿往床边走去。

她走到床边坐下，抬眼偷瞄跟着过来的李宁玉，正好瞥到李宁玉浅蓝色睡衣下摆上被自己不小心沾上的血迹。她很喜欢玉姐穿这套睡衣，浅蓝色和她很搭，玉姐穿着温温柔柔的，可惜现下被自己弄脏了。

顾晓梦努了努嘴，“玉姐，都怪我，把你衣服搞脏了……”她说着弯下腰，拉开了床头柜子的抽屉，从抽屉拿了一条白色手帕，随后伸手抓了李宁玉衣摆，嗫嚅道，“玉姐，我不是故意弄到你衣服上的。”说着拿着手帕欲要擦拭衣摆那处红色污秽。

手帕还没碰到衣摆她的手就被李宁玉抓了去：“顾晓梦，你就这么不惜命吗？”李宁玉红着眼眶，说话带着颤音。

顾晓梦咬着唇，欲言又止，随后深吸一口气道：“我以前惜命，现在亦如是，更何况，我现在这条命，是李科长你换给我的，我更加得珍惜。”

李宁玉松开顾晓梦的手，胸口仍然剧烈地起伏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顾晓梦，顾晓梦始终低着头。

她败下阵来，深呼吸平复着情绪，随后去拿了医药箱过来。打开医药箱，在里头翻了医用纱布还有剪刀出来，她蹙着眉拿起剪刀，不由分说地捉了顾晓梦的左手，拿着剪刀从袖口沿着手臂一路破开。

顾晓梦低垂着眼，任由李宁玉动作，直到剪刀长驱直入到肩上的位置，她才“嘶”了一声。

“晓梦，别动。”李宁玉声音冷淡，心下却是紧张起来，顾晓梦的衬衣同伤口粘在一起，她必须把衣服剥离开，而这势必会弄疼顾晓梦。

李宁玉动作上小心翼翼的，她生怕弄疼她，顾晓梦这个人最怕疼了，有一点疼就要跟她撒娇。

在司令部的时候，让她关个门她都笨手笨脚被门夹到手指，而后整整一礼拜每天往她办公室跑，无它，只是皱着鼻子跟她喊疼，赖在她那里喝上一杯蜂蜜水，美名其曰道喝上一杯甜甜的就不会那么疼了。

还有在裘庄的时候，顾晓梦跟她睡同一张床，那个欧式床头有个凸起的雕花，同她睡的第一个晚上，顾晓梦刚躺下后脑勺就给磕到了床头那个雕花上，当时好大一声响。

李宁玉在旁看了都忍不住上扬嘴角微微笑出了声，顾晓梦看到李宁玉笑她，大眼睛眨了眨，随后皱了皱鼻子，嘴巴一瘪带着哭腔冲着李宁玉说“好疼”，说完那眼泪花一闪一闪的。李宁玉顿时敛了笑，倾过身子去摸摸她的头，哄着她说“不疼不疼”。

直至李宁玉把顾晓梦的衣服和伤口剥离开，顾晓梦都没有闷哼出声，于是李宁玉抿着唇继续处理顾晓梦肩上的伤口，在此期间，俩人未发一语，空气中流淌着暗流涌动的沉默。

“啪——”

李宁玉处理完最后一步便把剪刀丢在托盘上。

她给顾晓梦处理伤口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脚步虚浮地挪动了几步，退到床旁的椅子，手搭在椅背上缓缓坐下。

她看着扭头在一边同她置气不看她的顾晓梦，忽然有些心力交瘁，她一切害怕的根源，都来自于她，她早该明白的，不，或者说，在裘庄做那个决定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只是不愿去相信罢了。

她叹了口气，软了声音：“晓梦，乖一些好吗？我不想再看见你受伤。”她捂着嘴咳了两声，“我李宁玉的心，也并非是冷的，尤其是对你顾晓梦。”

李宁玉的话顾晓梦听得浑身一颤，这个理智清冷傲然的人几时说过这样的话？这般向她袒露心意的话，竟真的是从李宁玉嘴里说出来的......

是了，她想起来，这般软耳根子的话李宁玉先前也曾对她说过的，便是在裘庄与她同塌而眠的最后一晚。

那晚她知道了李宁玉最后的布局，把自己所有生路都堵死只为给她一条生路的布局，即便她事先已做了安排，但还是因着李宁玉的哄骗还有心底的害怕导致情绪有些崩溃。

李宁玉抱着她安抚她，应她的一切要求，应她说的所有的话，甚至她说的一些耍无赖的混话，李宁玉皆应承下来。她一边应着好，一边拍了她手背轻声哄她睡觉。

李宁玉临睡前跟她说了这么一句“世上无尔，何处寻欢”。那个平日冷若冰霜的她，侧着身子对她说着话的时候，眉宇间是极尽的温柔。

顾晓梦想：她若有两颗心，那么这第二颗心，便是在此刻陷落的。第一颗心陷在密码船上，第二颗陷在裘庄，巧的是，陷落的心是陷在同一个人身上。

当时她想着，李宁玉这个淡漠冷傲的人，论谁遇上她独给你的温柔，都会被俘虏的吧。

又想到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豺狼各个说她不好，她又气又幸，气的是她不愿别人说她一丁点不好，幸的是这么多人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的好就够了。

她那时一头扎进了李宁玉给的温柔里，她应允的话也是真的信了，但好在，她并没有全信，因为她敏感地嗅到了那是李宁玉用自己的血编织迷惑她的承诺啊。

现下，她李宁玉难道又要故技重施吗？她的心是冷是热？若说对我的心是热的，那这热又是真是假？

顾晓梦缓缓转过头来，用审视的目光去看端坐在椅子上的李宁玉。李宁玉背靠在椅子上，右手虚搭在左臂中间，轻蹙着眉，薄唇抿得紧紧无一点血色。

她浅蓝色的睡衣最上面的扣子没扣，许是在给顾晓梦忙活伤口的时候不小心松了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如美瓷的锁骨。

她捂着嘴轻咳了两声，那本就单薄的身影坐在那两人宽的椅子上更显单薄了。

顾晓梦见她这样一时有些难受，同时，也有一些迷恋这样的她，病如西子的她，病弱似艺术品的美，好看的迷了顾晓梦的眼，让她生出一种不真实感来。

顾晓梦慌然从床上起身，蹲下来，手搭在李宁玉的膝上，身子挨着李宁玉仰起脸唤她：“玉姐，玉姐......”她心底里的恐惧又涌了上来，她害怕眼前的李宁玉会突然化成一阵烟，又或者变成别的什么，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李宁玉握住她的手回应她：“晓梦，我就在这。”她低头瞧着顾晓梦，眉目中是满满的柔情。

“你会一直在这，对吗玉姐？”顾晓梦眼底有隐隐的湿意，看向李宁玉的眼神里带着乞求和惊慌。

李宁玉神思复杂地看着抱住她膝盖的顾晓梦，沉默了半响道：“晓梦，我不能一直躲在黑暗中，躲在你的保护罩里，你知道的，我先前为之努力的一切，皆是向往光明。”

李宁玉的手慢慢摸上顾晓梦的半边脸，“况且，现在的局势胶着，战事一旦打响，关于战略部署，情报部就是第一个冲在最前面的。”

她用指腹轻轻拭去顾晓梦眼尾掉落的泪水，双眉始终紧蹙着：“你一个人在外面实在危险，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不放心。所以晓梦，你把当前外面的情况和我说说，一定有办法让我重回司令部，到时......”

“李宁玉！你又要这样吗？你又想着当我的保护神？”顾晓梦没待她说完，蹭的一下起身，双手抓在椅子扶手上，手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

“玉姐，不！李宁玉！你还是想着做回李科长，想着离开我对不对？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明明答应过我的啊……”顾晓梦将额头抵在李宁玉的额头上，声音有些抖，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李宁玉领口上，胸口因为情绪激动哭泣着而剧烈起伏。

顾晓梦的眼泪滴在李宁玉领口里的皮肤上，那灼热的泪烫得李宁玉打了个颤，“晓梦，不哭了好不好？我，我不是的，我不是要离开你。”顾晓梦的眼泪让她慌了神，她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去解释，去表达她的情意。

但此刻，面对着哭得哀恸的顾晓梦，平日能言巧辩，摇唇弄舌的李科长李宁玉，偏生不懂如何去跟顾晓梦道说清楚其中之意。

就如上一次，顾晓梦问她，密码船上救她是不是为了自保，她回答她“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这么理解”。

其实她的言下之意是也可以不这么理解，但她不能这般表露言语，她不能因为感情坏了布好的局，只能选择伤害顾晓梦。

即便再心疼她，也要保持理智，克制自己的感情，抑制自己的情绪，这是李宁玉必须要做的。

“玉姐，玉姐，别总想着当我的保护神好不好？我现在已经不依赖爸爸了，我也不能一直依赖你，我会成长起来，让我当你的保护神。”顾晓梦心里难受，她将下巴支在李宁玉肩上，猫着身子紧紧抱住她，身子也都放在了她身上。

顾晓梦哭得抽噎，她缓了缓，贴着她的耳朵呢喃道：“玉姐，玉姐，如今，我和你是共用一条命，而这条生命线，是攥在玉姐手里。”

李宁玉听得整颗心揪住，她环着顾晓梦的腰任她靠着，手上轻拍着她背给她顺气，心底暗暗叹气。

她不是不知道顾晓梦对她毫不掩饰表露无遗的爱意，那个眼睛时刻盯在她身上的顾晓梦，护她说着“为了我的玉姐”打了她哥哥的顾晓梦。犯胃病让她紧张担心，问个病情把军医手都抓出痕迹的顾晓梦，她被龙川捏了下巴，那个一边恶狠狠说“放开她，别抓她”，一边着急忙慌挡在她身前的顾晓梦。

因她频频掉泪的顾晓梦，敢去非洲猎狮却跟她说“害怕”要窝在她怀里才能睡的顾晓梦......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但她不能去戳破，她装作不知道就是怕这份感情会害了顾晓梦。

方才顾晓梦说的话，令她颇为气恼，恼得只能磨自己的后槽牙，气恼顾晓梦把她看得太重，更恼的是，这顾大小姐开始以退为进，拿自己的命来威胁她。

李宁玉越想越气，歪头瞥了一眼伏在她身上低泣的顾晓梦，环在顾晓梦腰上的手紧了紧，随后便见她秀眉一挑，手上暗暗使了力捏了一把顾晓梦的腰。

“玉姐！”顾晓梦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瑟缩了一下腰，整个人往李宁玉身上贴，在李宁玉并不宽阔的怀里，她是又挤又钻的。

李宁玉低眸看着像撒娇讨抱小女孩一样行为的顾晓梦，一直紧蹙着的眉毛忽然就舒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