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五年冬,东宫正殿
“太子!” 东宫司直从殿后侧门脚步匆匆地进得殿来。
殿内灯火通明,却唯有太子一人,此刻见此人进来便迎上来急声问:“如何?左威卫还是没有消息?”
东宫司直迎着太子充满希冀的眼光,却只能默默摇了摇头。
太子急得上前一步:“怎会如此?孤明明已与刘将军约定......”
“殿下在等谁?”太子的话还未说完,东宫正殿殿门却忽而轰然大开,右仆射卜敬站在正门中央,皇帝身边备受宠信的女使梁静逸站在他右后侧一步处,两人一同朝殿内看来。
太子霍然转身,看到卜敬心下一惊,一股不详的预兆瞬间拢上他的心头:“右仆射因何深夜闯我东宫?难不成是要谋反吗?”
“谋反?”右仆射笑了笑,“这话该是老臣问太子才是,太子今夜难道不是在等左威卫大将军刘刈吗?殿下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断了消息,臣却可以告诉殿下。”
他朝身后微微侧头示意,便有一士卒捧着一个木盒上前,太子微颤着手打开木盒盖子,里面果然是左威卫刘刈的头颅。
太子强令自己平静地把木盒的盖子盖了回去,抬头问右仆射:“右仆射这是何意?本宫竟全然不明。”
右仆射叹了口气,带着梁静逸走入殿内:“殿下又何必负隅顽抗,老臣是看着您长大的,圣人若非看到了确凿的证据,又怎会派我深夜来此?”
太子冷笑:“便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名尚能死个明白,右仆射如今凭三言两语便要定孤罪名吗?”
“若是要钉死了殿下的罪名,圣人就不会派臣来东宫了,殿下此刻该是在大理寺的牢狱之中等候处斩!”右仆射从袖中取出一沓书信,将之递给太子,“这些书信殿下总该认识了吧?”
太子在看到那些信札的时候脸色便霎时惨白,等把东西拿在手里翻过两页,他终于苦笑了起来:“枉我自作聪明,竟以为自己所为神鬼不知,却原来都是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掩耳盗铃罢了。”
正在此时,未着钗环的太子妃被人带了过来,进殿看到殿内情状,颤声叫:“殿下!”
太子疾走两步扶住了几欲软倒的太子妃,看了眼卜敬二人,凄然道,“怎么,母皇甚至不愿意亲自来看看我这个阶下囚吗?”
卜敬说不出什么情绪地回他:“圣人虽然没来,但也不会只令我等外臣前来送行太子,自然是有皇子在此。”
他侧开身子,太子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长长的石阶之前不肯靠近的胞弟。
殿外皇四子目光颤动地看着殿内的兄长,太子终于忍不住暴怒而起,眼中的悲愤如有实质:“为何要把他带来,他才十六岁!”
“太子殿下还是先挂心自己吧。”右仆射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渐高而声音渐大,太子被他这一声喝立当场,便听卜敬继续道,“本来臣与四殿下前来便可,梁内侍前来是另有一话要问太子。”
梁静逸闻言便上前一步:“圣人问太子,她听闻了有关皇孙的几句传言,这可是真的,太子又是否是因此决意谋反?”
似乎是碍于右仆射在场,梁静逸的话问地含糊不清,太子和太子妃的眼神同时闪动了一瞬,然而两人对其所问却都闭口不言。
两方人正在僵持之际,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幼童凄厉的哭喊声。
太子妃面色一变,惊慌道:“我的孩子!你们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殿内众人显然都听到了这哭声,梁静逸更是长叹了一口气:“既然两位殿下不肯说,奴婢便只能依圣人吩咐行事了。”
说罢,她看了身侧那位高权重的大人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躬身行了一礼便朝殿外退去。
太子妃见她动作就要扑过来:“不要!他还是个幼童!他什么都不懂!他也是圣人的长孙啊,求求你们放过他吧!求求你们......”
门扉渐渐合拢,也把太子妃的哀求关在了身后。
梁静逸到殿侧时看到一个妇人被众卫侍团团围住,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哭闹不止的孩童,此时夜已深了,这孩子被人从梦乡里强行拖了出来,又被披甲执锐的侍卫围在当中,一时间哭声震天。
梁静逸看着这孩子,问:“这便是小殿下?”
等得了旁边人的应诺,她扯了扯嘴角:“小殿下|体弱,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次东宫的门,我入宫六年,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看来,殿下还是长得像太子妃。”
殿内已是兵戎相见,梁静逸还有心情在此处评价太子独子的样貌,周边的人都不敢应声。
“小殿下,小殿下,”梁静逸笑靥如花,走到男孩儿身前唤他。
等男孩儿迷蒙着眼睛看过来,她清了清嗓子哼唱起一首歌谣,歌声轻柔,终于让眼前的男孩儿停止了哭闹,这时她又变戏法儿般拿出一块麻糖,摊在手心给男孩儿看,“殿下看这是什么?”
男孩儿用小小的手掌擦去眼角的泪花,糯声回她:“糖。”
“小殿下真是聪慧,”梁静逸继续笑,“那小殿下要吃糖吗?”
这本是逗弄孩子再平常不过的小把戏,那小殿下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及她手中的那颗糖,梁静逸方才觉得这孩子长得像太子妃,如今才发现他是单眼皮,眼睛形状像极了殿内的太子殿下,这样长久的对视让梁静逸恍然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太子殿下方才的面容。
此时的梁静逸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还远没有多年后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与眼前的孩子对视半晌后,她唇边的笑容慢慢消失,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挡在了他的眼前:“小殿下,奴婢此举全然是为您着想,殿下,吃了吧。”
话虽这么说,她却仍然不敢拿开覆在孩童眼前的手。
两人又僵持了半晌,梁静逸终于看到男孩儿轻轻拿走了她手中那颗麻糖,而后含进了嘴里,不过十息便昏睡了过去。
直至此时,梁静逸终于挪开僵在半空的手掌,在原处顿了片刻方怔怔地放到男孩儿背上,哄弄般拍了拍,自言自语:“从前小殿下不肯说话,太子妃不敢让圣人知道,只能以小殿下|体弱为由日日藏在殿里,私下不知寻了多少人来看,如今小殿下终于肯开口了,却将东宫推向了今日的深渊,这世上之事,当真是福祸相倚啊。”
她长久地看着男孩安静合拢的眼睛,直到听见殿内有一声短促的惊叫才终于回过神来,吩咐抱着孩子的乳母:“你同小殿下一同出京,孟极卫的人会把你们送到地方,明日进京之后你们略盘桓两日便即刻上山,这两日在京中记得不要让殿下出门,京中众人虽少见他,但还是不要有纰漏为好。”
“喏。”
“今夜之后,全京城都会知道,东宫上下无一人留存,太子一家三口葬身火海,”梁静逸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妇人:“小殿下自幼体弱,圣人是担心他换了乳母无人能熟悉照料这才留你一条性命,但孟极卫的人会一直跟着你们,所以,请胡娘子务必记得谨言慎行的道理才是。”
乳母浑身一颤:“是,是,奴婢谨记于心。”
梁静逸便短促地笑了一下:“太医院不敢给小殿下用重药,莫要耽搁,立刻启程吧。”
那奶娘听她此言,片刻不敢多留,立刻抱着孩子跟在孟极卫的人身后朝宫外走。
走到正殿门口的时候,那孩子搭在乳母肩头的小手却忽然张握了一下,似乎预感到了坎坷前路,想要抓住殿内那两个世上唯二会不计回报地爱惜他的人。
可惜他人太小了,细微的动作更难以被人察觉,故而在场不曾有任何人为这个动作停留半分。
“太冷了,”看着奶娘抱着那孩子远去的背影,梁静逸又吩咐身侧的人,“小殿下身子一向不好,本就易受风寒,记得嘱咐内务府今年多给归宁山送去些上好的炭火。”
“喏。”身后之人虽然不明白这样一位父母俱亡又遭放逐的小殿下有什么值得眼前这位圣人如今最宠信的女官挂心的地方,但还是应诺退了下去。
那孩童小小的身体已经远去到看不清的地方了,梁静逸却还是执着地看着,半晌忽觉得眼皮上一凉,她抬头看时恍然发现有星星点点的雪粒落了下来,只是须臾之间雪片便大了起来,漫天飘扬的雪花瞬间淹没了远方的背影。
这是元启五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比前些年都来得早,也更猛烈。
对于这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孩子来说,这将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寒冬。
注:孟极,上古神兽,擅长潜伏隐藏,孟极卫是皇帝的暗卫
第一章已做替换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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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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