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开着一道缝,风吹得降纱灯中的火烛忽明忽暗,奉天的魂魄逐渐变淡。
无道一看,心里着急,也不顾着伤口了,连忙起身去关窗子。
“没用的,我这魂魄本就被镇魂符和定魂钉伤了魂气,才被打入这轮回轴困于心魔之中,如今受降纱灯指引出了体,也维持不了太久。”
奉天近乎透明的魂魄随着忽明忽暗晃动的烛火若影若现,无道刹那间竟有些记不起这人平日里玩世不恭侠气飒然的模样。
“快过来再让我瞧瞧。”奉天见他望着自己出神,招招手,“我走时分明还是个黄毛小儿,怎的几日不见竟长成了丰神俊朗的小师父。”
无道迈开步子,走到她面前,奉天想伸手如往常那般摸一摸他的发顶,却发觉原先只到自己肩膀处的无道已经高出自己半个头了。
“你见过师父他老人家了吧?”也不等无道答话,奉天自顾自道,“那个老家伙定是一点都没变,老是故作高深哄骗小孩,自己逍遥快活,倒是把你留在这里替他收拾烂摊子。”
无道看着近乎透明的奉天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心里着急,目光中却净是哀怨之色,最终憋出一句:“你不也一样,老是故作高深哄骗我,自己逍遥快活,把我留在这里替你收拾烂摊子。”
奉天挑嘴一笑,眼中满是芳华,她柔声道:“此番回去好好补偿你,下次让我看到你让自己伤成这样,也定不饶你……”
话音随着魂魄消失一并没了声,地上的奉天揉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见无道站在地上,忙道:“小师父,你怎么下来了?快上|床躺着,别再让伤口裂开了。”
小心将无道安置上|床,她这才后知后觉想了半天:“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在地上睡着了?”
无道费了些神,有些乏累,懒得张口,便闭上眼不去理会絮絮叨叨正纳闷的奉天。
“对了!小师父,你伤口是不是疼了?”
“无妨,已经不疼了。”
奉天盖被子时专门看了眼伤处,纱布上的血又大了一圈,无道更是面色苍白,额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奉天拿了快帕子替他擦了汗,又一次拿出法器准备给他止疼时,无道睁开了眼。
“你伤才好,不宜动用灵力,睡吧,天快亮了。”
奉天犹豫片刻,摘下一片花瓣从伤处打入,好歹能减缓疼痛。做完这些,奉天正打算出门,却被无道喊住。
“上来睡吧,更深露重,你身子刚痊愈别受了风寒。”
什么男女有别,人间礼节,无道才统统不放在眼里。
语气虽冷,但奉天心里一热,转身三两步走过来爬上|床,小心掀开被子躺在无道身旁。被窝被无道暖得热烘烘,方才躺在地上凉得透心,这种被温暖渗透皮肤包裹的踏实感莫名熟悉,所以不多时她便睡了过去。
无道闭眼听见她呼吸绵长,借着月色侧头看一旁的奉天。他年少时奉天每回从人间回来,总要逗他一逗,把他逗哭才算好,又免不了被帝尊不怀好意地将这么个爱哭的奶团子烫手山芋一般丢给奉天。
毕竟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在先,对方还是个话都说不囫囵的小崽子,只得抱起他哄了又哄。说来也怪,这小孩一哭就是两个时辰,最后饶是奉天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坐在一旁满脸惆怅,忽而想出一个损招,干脆从扶桑那里偷了酒灌醉了无道,大手一挥搂着小崽子睡个大天亮。
这小崽子记仇,第二天酒一醒,立刻跑到帝尊那里告黑状,说奉天灌他酒。奉天早早料到,趁着帝尊还没派出护法来抓她,就设了结界和扶桑二人把酒言欢了。她倒也不是多爱喝酒,只是胸口的天罚印日日疼痛难捱,只能喝酒减缓疼痛,时间一久,若是不喝,倒觉得少些趣味。
无道长得比普通孩童要慢得多,即便是与其同等年岁的妖族小儿,也长得比他快。无道似乎也有所察觉,逐渐变得沉稳起来,话也变少了。可越是这样,奉天就越爱逗他,只不过再如何生气也不哭闹,顶多两三日不理他罢了。但又不能太久不理那纨绔,因为,也不知道何时这人就又给打入凡间了。
此后,无道便想尽办法不动声色的和奉天同塌而眠,多数他一醒过来,奉天已经没了呼吸,他在心里暗暗较劲:动不了了吧,还不是被小小的天罚压在顶上。
现在无道大约知道为何奉天那般喜欢捉弄他了,许是少时叫了他一声“小师父”,长大后见他是个小孩儿便心怀不满,于是对他加以报复。
无道此前并未见过奉天少女的模样,此刻那稚气十足的面庞,属实看不出长大后竟是个讨人嫌的。困意来袭,无道终于忍着痛入睡,许是睡前那人近在他眼前,故而睡梦里都是奉天逼着他抓妖族小公主的兔子给她做下酒菜。
睡了一觉,奉天身上的疲乏一扫而空,鸡一叫便起身出去了,再进来手里就多了碗鸡汤。
见无道醒了,立马喜笑颜开的迎上来:“小师父,师兄熬的鸡汤,快趁热喝。”
无道端着鸡汤看了她半晌,也不喝。
“怎么了?”奉天被他盯得不自在,“是……是需要我喂您吗?”
“我们商量商量,长大后学乖一点,对年幼孩童好一些可好?”
奉天一时愣住,“小师父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说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一时兴起想到了,这样也能积些功德,早日修炼成仙。”
看着无道一本正经地模样奉天不由地点了点头。无道这才满意地喝起汤,还不忘问一句:“你喝了吗?”
“哦,我看着小师父喝完再喝。”奉天还没从刚才无道那无厘头的话里出来,又问,“小师父,我不乖吗?”
“你很乖,但我希望你长大以后也能这样乖。”无道将碗递给她。
为表决心,奉天去厨房放下碗,三两口喝了汤就在院子里练长枪。无道坐在檐下,心里感叹这人少时竟比自己好管束多了。
无道看着奉天手中的长枪,大约是由于这个轮回轴被奉天的介入扰乱了时间,所以跳过了他送奉天长枪的部分。
“小师父,山下有人来报,人间连年惨遭灾害,庄稼颗粒无收,所以想请我们虚臾峰帮忙。”昭阳立在院里将事情禀报完,斜眼看了看耍完长枪大汗淋漓的奉天,等着无道发话。
“五谷之事应当去找五谷之神,我们只不过是一群修仙的道人,这种事如何管得?”无道背靠柱子,神情懒散。
昭阳道:“我前去查探过,后稷殿许久无神,山野精怪想必早就得知此事,所以才会频频作怪。”
“早些年我和师父外出游历时,还去后稷殿拜见过后稷大人,怎的会无神?”奉天问。
“此事因由还无从知晓。”
“后稷乃五谷之神,现下又是秋收之时,更应该镇守人间,而你方才说后稷殿无神,此事恐有蹊跷。”无道拢了拢衣裳,起身对昭阳道,“你先带几个弟子去收拾作怪的精怪,再暗中打探后稷的消息,切记不可外传。”
“是,弟子这就去准备。”昭阳说完便退下了。
“小师父,我和大师兄一起去吧,正好可以下山历练一番。”奉天道。
无道瞥了一眼她,道:“历练什么,老实练功。”
奉天还想再说,无道已经进了屋。刚出了汗,兀地有些发冷,奉天干脆回屋换了件干净衣裳跑去了离垢的住处。
旷梧方才抱着病弱无力的离垢进院,见奉天从屋里出来,便道:“你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今早都能练功了,你们这是从哪来?”奉天问道。
“小师父的护法说要带师兄去灵气充沛之地方能逼出煞气,我们刚去了后山的芍药花田。”旷梧将离垢抱进屋,安置在床上。
离垢半阖着眼睛,无力地抬了抬手:“小天……”
“离垢师兄。”奉天立刻跑到窗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看平日里温润如玉,笑若暖阳的离垢如今面色苍白,瘦弱无力,心里难受,“你受苦了。”
离垢无力说话,只任由奉天握着手,勾了勾唇角以示安慰。
“被煞气侵体,如今还能救回来已是万幸。”旷梧手按在她肩上。
奉天点点头,将一涌而上的泪硬生生忍了回去。
“小师父如何了?”旷梧替离垢掖了掖被子,“师兄这边离不开人,也没能分身去看他。”
“小师父已经醒了,可以下床走动,早上喝了大师兄熬的汤,这会儿已经歇下了。”奉天转而抱怨道,“连大师兄都鞍前马后地照顾小师父,就炽忍师兄都不见人影,还是小师父未醒之时过来探望的,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一溜烟跑了。”
旷梧道:“炽忍师兄怕小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远远看见小师父就躲了的人,能去瞧上一瞧还不算他没心肝。”
正说着话,一个小弟子就端着药进来了,奉天这才想起来,“哦!小师父也要吃药了,旷梧师兄,二师兄就交给你了,我去照看小师父吃药。”
旷梧颔首道:“你去吧。”
奉天出了门就看见炽忍鬼鬼祟祟地瞎徘徊,她纳闷地喊了一声:“炽忍师兄。”
炽忍吓了一跳,立刻跑过来,一把掌拍在她脑门上:“小王八蛋,喊什么!”
“嘶……”奉天捂着脑袋,“你鬼鬼祟祟干嘛呢?是不是没干好事?”
“什么……什么叫没干好事?”炽忍急得舌头打结,“胡说什么?”
“没做什么坏事那你为何不直接进屋?”
炽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把揽过她,将她带到墙角,才道:“哼,旷梧那小子对我出言不逊,我打算一个月不理他,但又不能不管二师兄吧,所以才想着怎么把我刚挖来的山参送进去呢。”
奉天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哦,这样啊,那你给我吧,我就说是我挖的。”
“臭小子。”炽忍有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年纪不大学会邀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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