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长腿突然压来,阴魂险些没刹住撞上,仰头怒视。
陆崝望着它,抬起笑:“怎么?嘀嘀咕咕骂我呢?”
白色长裤勾勒出陆崝笔直匀称的腿,为了方便踩了双高底运动鞋,若是一脚下来,阴魂脸上少说也得是野牛群驰过,力气大的吓魂。
“说话。”
“你他妈心情不好往我头上使?”
阴魂眼前骤然一黑。
不该说是野牛的。
估摸着应该是大象迁徙。
“呸,我…他…yue,就骂就骂!你…有被…害妄想症啊!”阴魂吐出一口泥,挣扎着往前爬了两寸。
“是啊,”陆崝敛起笑,往后瞥了两眼,“我总觉得你不怀好意……”
“神经病吧!”
阴魂骂骂咧咧地躲开他的手:“往前走就到魂主老巢了,我带到这里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按照约定,你们应该放我走。”
“不错,”陆崝直起腰来,“按照约定,我允许你跑……”
他还没说完,阴魂脚下飞快,瞬移出残影。
“……三步。”陆崝微笑道。
阴魂背后一凉,熟悉的藤鞭甩过来,他旋身格挡却无法阻挡一分让自己向后飞去的力气。
阴魂“咚”的一声撞在树干上,不等它站稳,藤鞭一卷,把他拖回陆崝面前。
“真巧啊,又见面了。”
“你他妈要不要点脸!”阴魂恶狠狠地撕扯藤鞭,“出尔反尔是堂堂天界……yue…”
它骂的正起劲,江聿把藤鞭在他嘴上缠绕几圈,绑了个结实,剩下想说的又从喉咙里灌了回去,噎了个半死。
张楠下巴落地看着,不由自主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一阵恶寒。
“听话,我们不会伤你性命。”陆崝桃花眼波光潋滟,却深不见底。
他可从没见过有阴魂可以在花时里待上半个小时都毫发无损,这只阴魂身上有的问题太多了,傻子都不会把它放回去好吧。
陆崝沉思它说过的话,明明东一榔头西一锤,甚至是荒诞无稽之谈,可它却好像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是满口糊绉成习惯。
那可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陆崝明显是希望为第二种的,
几人往着刚才的地方往前又走了不远,树木愈发稀疏,视野逐渐开阔,短小细密的嫩绿色青草原先铺满脚下,也就留下一条被人踩出的泥泞小路。
而现在三人站立的地方却没有任何植被,光裸的土地望过去一时见不到边,像是误入荒漠,却连一丝飘起的沙尘也没有。
陆崝望向此处尽头,天穹与土地相交,天清透,地厚朴,本是从洪荒便分离的两处极端,却在毫无神力的凡眼中再度贴合,不分你我,明明如昨。
这道想法了无缘由出现在所有在场之人脑海中,偏偏就在它出现的那一刻,此处尽头突然模糊不清起来,脚下黄褐色的土地也浮起白雾,均匀铺满在视线之外。
白雾泡沫似的泡满地面,又很快的从尽头开始缓缓消散,原先黄不垃圾的地面颜色居然和它一同失踪,裸露出来的是与天空一样的蓝白色,镜面水池一般。
“这……是什么?”
张楠向前走一步,脚尖落地时以此为中心泛起涟漪,低头一看,竟真像是面以水为原材料制成的镜子。
“镜子?”陆崝走上几步,转身迎上江聿目光,“不对……”
江聿垂眼瞥向他的身后,日光熹微,蓝天白云,倒是涵盖深广。
只是,
唯独没有踩在镜子上的人。
脚下地面忽然荡开涟漪,圈圈圆圆,推连散泮,陆崝眼睫一颤,抬头望向江聿。
“怎么?”
江聿想要问他,却发现自己听不清他说什么,而陆崝身上居然也开始荡开涟漪,身形逐渐透明,像是在两个世界的人意外相遇,可望而不可及。
江聿迅速回头,见张楠也快步上前,却又在几步之隔定在原地,不得前进。她的身形也开始变得虚无缥缈,大声喊叫,可还是无济于事。
那边的陆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少见的抿紧唇,容色有一瞬间的迟疑,可镜面将几人分隔,江聿完全无法听见他说些什么。
江聿于是举起手,伸出左手轻轻在手腕上敲了一下,一丝金色光晕立刻飘起,陆崝和张楠手上也随之出现一颗光珠。
江聿还没来得及做出其他动作,眼前突然一黑,天旋地转,四周温度骤降,皮肤被寒气刺得生疼。
空气寒冷的像是要凝固……
他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吸入的寒气像个刺猬般在肺中卷荡,干冷滞涩,手指完全无法弯曲,只得揣在怀里,脸埋在膝窝,但仍旧无法阻隔耳畔刀子般狂削而来的雪风。
心脏的跳动极尽缓慢,像冬眠的动物,只是动物是为迎接春日新生,而他却不一定能抗过漫漫寒冬在春日苏醒。
耳畔雪风呼啸弱了下去,江聿意识模糊不清,呼出的气也是断续颤抖的,仿佛下一秒便会永远卡在喉咙中,与它的主人一起深埋皑皑白雪之下。
血液混合着冰渣淌入脖颈,江聿抬起头,伤痕累累的小脸上嵌着一对乌黑清亮的大眼睛,分明是凄惨可怜的孩子,可他脸上却毫无惧色,紧攥住手中物什,牢牢盯紧几步之遥的柴房,眼中溢出不符合年龄的狠厉与坚韧,小雪狼崽子似的。
江聿身后拖出一条凹陷的沟槽,一直延伸到巷口,被大雪掩映的不甚清晰,斑斑驳驳的血迹也正被大雪抹去,徒留星星粉白,絮雪扬沙,覆他满身,逐渐与雪地融为一体……
静寂,沉寂,死寂,天地茫茫一片煞白。
一尾白梅出墙,雪花覆压雪花,簌簌而落,冷味凄掩一地残香。
“就这样了吗……”江聿徐徐垂下眼睫,心底凄楚无限,却又无可奈何。
不甘,愤怒几乎是在一瞬间冲上大脑,他张开红肿的五指,抠住地面,指甲嵌入雪霰泥沙,没入压实的雪面之下,坚冰割破指掌,他浑然不觉,用尽力气往前却只移动咫尺毫末。
忽然,雪粒散落,滚入眼中,江聿下意识闭眼,一阵风却突然迎面刮来,携着清淡的香扑了他一脸。
下巴被人捏住,江聿眯眼想要挣脱,不料那手顺着他的力抵在侧颈,轻巧摩挲。
江聿瞳仁微微一缩,那处正是颈脉的位置,这人捏着他命脉,恐怕来者不善。
江聿装作无力,任由他将自己心口等多出命脉全探了一遍,一时趁那人不备,将脖子一扭,张嘴就咬在来人虎口上。
“嘶——”
江聿死不松口,来人掐住他脸勉强挣脱,只是这具小孩的身体实在透支过度,这一反击不成后反成了刀俎之下的鱼肉,而那人搂着他,轻拍后背,笑道:
“怎么?是属狗的啊?”
那人也不气,嗓音温和,倒不像是亡命之徒。
江聿没栽回雪地里,抬起头一双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把他抱在怀里的人,清淡雅润的茉莉香钻入鼻尖,无端失了神。
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道挺直的脖颈,曲线优美,肤色白皙,脸贴得近了,温热的体温也隐隐约约萦绕在脸侧。
他被来人抱着,脸埋在来人怀里,居然就这么伸手抱住那人的手,乖乖地一动不动。
江聿清醒着呆在这具身体里,只是他这具身体却好像并不受他控制——
倒不是他不想动,先前的动作几乎是出于条件反射,细微的差距他情急之下没发现,只是咬人那时才意识到不对劲,更别说适应这个缩小版身体了。
怀抱主人身上的香令人熟悉,但江聿身体上的疲累与失血过多让他大脑昏沉,再想清醒孩子的身体也完全遭不住,哪想得起在哪里闻过。
披风盖在身上,毛领蹭过通红的耳廓,团住脸颊。
身体毫无准备地悬空,江聿一惊,却又被扣住后颈摁进了来人颈窝。
暖意徐徐拢上身子,江聿脸上被柔软的发梢挠过,忍不住阖眸靠在那人肩头。
这回身处黑暗,却了无刺骨寒风,淡香若即若离,他在梦中轻嗅着,像在茫茫雪风中忽遇了一树白梅。
…………我是分隔线,不要看我…………
“他在雪里吹了这么久,晚些醒也正常吧。”
这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
“师父说他流了好多好多血,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很惨很惨……”
还是一个小屁孩?他这是捅了“小人国”?
“但蒋姑姑说他今天该醒了。”
“蒋姑姑的医术一向最好,师父都次她点呢。”
“师父医术也精湛,只是蒋姑姑是从小学的,术业有专攻。”
“那为什么还没醒啊?”
他这话一落,躺在床上的江聿便微微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一条缝。
身旁一阵兵慌马乱。
“唉唉!醒了!快快快!告诉师父去!”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便是“耳畔‘师父’啼不住,小孩已窜门外去。”
小毛头们风一般卷出去,飞甩起珠帘“嗒嗒”作响,江聿这才完全睁眼,小心翼翼侧过脑袋。
屋内无人,装潢古朴雅致,光线轻柔,珠帘轻荡,时相互碰撞发出渐息渐远的声响。江聿头痛欲裂,也不知这座城使得什么手段,让他成了个小孩还不算,还无法控制自己,他倒像一个借住的,也不知他的“租房”是怎么个状态,又是在个什么地方?
他仰头望着床帐垂下的挂帘钩子上边没挂帘子,倒是斜坠了朵白山茶,纯净鲜润,像是空山新雨后初采的,枝叶仍浸泡在松香与泥腥之中。
他正想着这花是用了什么法术保存,门口悬挂的玉帘突然一阵乱响,搅混了他思绪,嘈嘈切切落玉盘,错杂驳乱间一只藕白色的手轻撩起帘子,脆声顿止。
“你们在外面等师父。”
“好!”几道比玉珠碎响更催生生的声音异口同声道。
江聿感受着来人靠近,不知为何心若擂鼓,之前在雪地里神志不清,现在回想起那股淡香,无端的烦,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卡在脑中,不上不下。
而现在伴着来人靠近,它又是提到了嗓子眼。
“怎样了?”来人嗓音温润,缓缓向前倾身,白色身影笼罩在阳光下,晕出一圈金色茸尖。
江聿在看见他脸出现的一瞬间彻底宕机,眼直直盯着他一眨不眨,半天没蹦个字。
白影轻笑,侧身坐在床沿,“叫什么名字?”
他一笑起来,江聿鸡皮疙瘩掉一地,却又无法往后躲,生生杵在那受刑。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小崝全场最佳[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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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雪风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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