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向晚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所谓的“梦神世界”就是一场盛大的闹剧。
从某自称游戏系统的不知名生物的言行举止就能看出来——要说不是个皮包公司或者草台班子，她绝对不会相信。
毕竟不会有哪家正规游戏的制作和运行会是这般粗糙而敷衍。
这个想法在她走近公交站的那一刻变得更加具象而坚定。
贺向晚看着斑驳腐烂得已经完全看不清公交车运行时刻表的木质牌板，心道这副本的年龄看上去倒是还挺老掉牙的。
更绝的是这里没有实时信息提示屏。
嗯，虽然能够体谅系统的年代感和穷酸，但她还是想要请问——这是打算让她等车等到天荒地老？
忽悠她的时候神神道道，表现得高级精致、玄幻莫测，犹如隐世大佬。
一上强度就露馅是吧。
贺向晚想到某种可能，不由冷笑：又或者，是憋了个大招等着之后让她栽跟头？
也不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
她走上了站台，干脆地坐下候着——好在这车站的造型材质和配套设施虽然深具上世纪遗风，但横竖有个姑且算做凳子的矮木墩，不坐白不坐。
坐下之后再仔细地环顾了一圈，贺向晚越发确认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这个坑货系统，似乎是为了游戏机制平衡她逆天战斗力的需要，一点开场信息也不打算放出来。
它发布完任务就飞快地遁了。
什么背景故事，人物身份，必死规则，那是一个字没留。
就说当下需要坐公交车，她连运行时刻表和实时信息也无从知晓。万一等半天车不来，她是不是还得自己摸索到客运中心之类的地方劫持一辆开走？
就算车来了，她现在身无分文，又没有公交卡，谁家公交车会同意乘客赶霸王趟？难道还真要勒住司机或者售票员的脖子逼人家就范？
这么玩是吧。
贺向晚烦躁地皱起眉。
要是正面对垒，也还能体会几分速战速决的痛快。在这种小地方使绊子，便会觉出软刀子割肉的不耐来。
她确实不怕这所谓游戏的坑害手段，但也实在没那闲心陪人兜圈子。
百无聊赖地放了一会空，就在她以为副本的第一夜就要被自己莫名其妙地混过去时，顶棚的晃晃悠悠老式吊灯终于捱到了电量告急的最后一刻。
原本孱弱闪烁着的暗黄灯光在“噗”的一声轻微爆响之后，骤然走向了使命的终结。
伴着越来越趋近于纯黑的天色，狭小逼仄的公交车站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
贺向晚抬起手在眼前摆了摆，手指的轮廓在一团黑暗里根本无法辨清。
于是她翻了个白眼，决定——先闭目养精蓄锐得了。
据说，某些蠢蠢欲动的东西，最喜欢在黑暗中搞事，乘你病要你命。
正好，她也喜欢——在别人搞事的时候抓人现行，迎头痛击。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双向奔赴呢。
……
即使闭上了眼睛，说着要养精蓄锐来一场狠的，但贺向晚感官一向灵敏至极，意识虽然进入了休憩状态，身体也总能根据外界情况的变化迅速作出有效的反应。
因此，几乎是在可为人所感知的第一滴雨落下的同一时刻，她便立即睁开了眼睛。
她望了眼公交站外头。木质顶棚遮盖面积并不大，即使坐着的木墩子比较矮，她从这个角度看去，视线也能扫过天空。
竟然下雨了。
而且还是暴雨。
贺向晚：？
不是很理解你们副本设计者的脑回路。
穷得连重要任务触发点公交车站都破烂老旧成这样，居然有财力制造人工降雨？
梦神世界，你还有多少私房钱是我不知道的。
雨势尚没有减弱的趋势，根根雨丝浑圆，粗细如筷，砸落在地上溅起大片水花。
贺向晚嫌弃地挪开脚——这车站鸡肋的防雨设计纯属无用功，根本挡不住什么雨。
她现在除了好奇梦神世界的财力之外又多了一重怀疑：自己会不会任务还没开始，就成了落汤鸡？
可能性如何不确定，总之不会是小概率事件。
雨丝居然还泛着一点淡淡的光。贺向晚不解，视线又抬高了一些，掠向雨水落下的地方。
嚯，月亮出来了，真稀奇。
说是“月亮”其实还是有几分牵强。
如果说之前看到并对峙过的血月，就像一个被顽皮孩童多泼了浓郁将溢鲜红颜料的白色圆盘；那么此刻副本中的“月亮”，简直可以被比作一张被丢弃在画室忘记涂上任何色彩的空白画布。
或者说，前者就像喜堂的代言，而后者更似高挂的丧幡，苍白惨然，隐隐透着寂冷的死色。
贺向晚试图代入游戏世界的视角思考，推测副本可能希望以此种方式，通过强烈雨声对听觉的刺激与死白月色对视觉的压抑，彼此配合渲染恐怖氛围造势。
可惜在她这里，体验感完全为零。
……所以梦神世界，你到底能不能把经费用在刀刃上？
发现服务提供完全偏离客户需求的贺向晚怒从心起——她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走流程？
好在这个副本的运营方面似乎有些读心技能在身上，下一秒，哗啦啦的暴雨倾泻声音中，传来了电流十分不稳定的女声播报。
“嘭嘭”两声响刚过，贺向晚已经从木墩子上蹿起，目光一闪间便锁定了安装在公交车站顶棚与支柱连接处的一只裂了一个大口的原木色小喇叭。
公交车站安装广播？这设计就离谱。还有这位置颜色，是生怕人看到？
对梦神世界又有了全新认识。行吧，它这样一定有它的道理。
女播音员的声音机械而僵硬，滞涩的语调与诡异的卡顿伴和着雨声，非常考验人的耐心。
“尊敬的——滋滋……本市居民，欢迎乘坐由……&#@*公司运营的生——滋滋……[绝路公交车]，为了您的人身安全和完美体验，我司……滋滋￥％#％以下规则：”
很好，背景信息终于来了。尽管伴随着惹人厌的背景音乐，但可以先不管它。
“【一、尊重乘客的自由意志！尊重乘客的自由意志！尊重乘客的自由意志！！！我司运营多条公交线路，它们……滋滋￥％途经站点。
二、乘客在车内空间％#￥#&发出声音，做出大幅动作。……滋滋&％破坏……#￥行为……滋滋％％……允许实施。公交车的独立运行不受任何外力干扰，敬请放心！自由&*％高于生命！！！
三、欢迎任何人乘坐％&@#[绝路公交车]！任何人&……￥滋滋……不被驱逐！
四、乘客……&可以在#￥@任何地点下车。您&*……@#@危险。
五、司机……滋滋&不负有将乘客平安运送到终点的责任。司机不值得&*&￥信赖，请您不要&*#相信听从司机的任何言行指令。司机滋滋&……#不需要乘客的信任和配合。如果他要求您……&滋滋请做出与之&￥相反的行为。
感谢乘客选择本司的运营服务。温馨提示，本司名下唯一在运营公交车为：[生路公交车]。我们不保证&％％#您可以活着到达终点。】”
一段话放完，滋滋的电流杂音响了一阵，周而复始。
“尊敬的——滋滋……本市居民，欢迎乘坐由……&#@*公司运营的生——滋滋……[绝路公交车]，为了您的人身安全和完美体验，我司……滋滋￥％#％以下规则：……”
贺向晚：？
怎么还有二周目。
她忍无可忍，立刻叫停：“喂，安静点，赶紧去检修下你的垃圾播音设备。你当放高考英语听力呢，还放两遍？”
广播：“……滋滋……”
广播迫于她的淫威，神奇地闭麦了。
贺向晚：很好，材料有了，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做题？
她直到现在都没有看见公交车的车头灯。不会在来的路上开沟里去了吧？
雨声渲染的气氛对她的心境无法造成任何影响。唯一的感触就是，这声势浩大的暴雨真正的作用，应该是为了干扰高考听力，哦不是，规则记忆。
就类似考太极拳的时候旁边有人在跳科目三。本质上都是对注意力和精力的分散。
寻常人身处于副本诡谲阴森的环境之中，不吓破胆已经算是出色，要在精神衰弱的情况下平心静气地沉着应对突如其来的背景信息，或者说副本规则，确实不容易。很大可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当然，贺向晚从来都不是寻常人。
她不吓破别人的胆已经算是很礼貌了。
只需要听一遍带有广播自身混乱杂音和环境中的迅猛雨声的地狱级原始材料，她就能当即条分缕析、抽丝剥茧，脑内快速整理出第一套副本规则的梗概。
核心意思只有一个：这不是去幼儿园哦不是，目的地的车，因为出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大问题，她现在不可以上，或者至少不可以随便上这趟车，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贺向晚：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系统在之前的任务提示中已经告诉她，需要完成【绝路公交车】的副本任务。
但刚才的广播则表明，公交公司运营的正牌车辆，名称似乎是【生路公交车】。
出现了，逻辑中的矛盾律。
更有意思的是，广播内容本身，关于这趟公交车的真实名称，也存在着争议。
以上是她唯一获得的信息，有效性尚且存疑。
是相信满嘴跑火车的不靠谱系统，还是相信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垃圾广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