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何依的惊叫拉回了她的思绪。

贺向晚霍然抬眼！

只见何依身子一软，倒过来紧紧地攀住她：“晚，晚姐，我，我第二个场景的死老鼠居，居然睁眼了，我刚还跟它来了场对视……怎么，怎么一下子就玩这么大啊……”

“我之前还是把话说得太满了。”她带着哭腔道，“我根本不能对老鼠脱敏。一点也不能。”

贺向晚正要说话，其余四人那边也传出异常的动静。

宋泉弓着背，汗落如雨，艰难地挣扎道：“是我……是我的错，我不该……未经审核就把视频日志发到社交平台……我不该……让您先替我担下这份责任，我……愧对您的期望和栽培，也……不配……”

闫曼然哭喊：“别走！求你们……别走！我害怕……”

童可薇呈现抓握动作的右手失控了一般一点点挪向自己的胸口，她脸色再一次发青，紧咬牙关，同不听使唤欲要自伤的右手抗衡。

张一元趴倒在桌面上，眼神发空，痴痴地展开手臂：“小宝，太好了，他们救活了你是不是，柜子里太冷了，你快出来拉住爸爸的手，爸爸这就带你去过生日……”

一片混乱中，贺向晚冷嗤一声，手中铁镐“铿”地一砸，厉喝：“听好了，都给我清醒一点，记住你们在‘米奇妙妙屋’，而不是第二个场景里！”

一声厉喝如同当头一棒。

离她最近的何依吓得抖了抖，猛地醒神，惊慌道：“怎么回事？”

她抓住贺向晚的掌心温度低得像一块冰。

贺向晚：“承受不住，就不要再深想！注意分散，就赶紧拉回来！你们的副本还过不过了？！”

闻言，宋泉和童可薇的状况立刻好了一些。

前者去拉身边的闫曼然：“闫小姐！闫小姐！不要再看第二个场景了！”

后者情急之下狠踢了身边的张一元一脚，同时急声道：“张先生！小宝已经不在了！你需要认清事实，带着她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啊，我……”闫曼然浑身发颤，一把扣住宋泉的手，她的眼神恢复了聚焦，语气里还有几分心有余悸，“别……走……”

张一元却还没醒过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小宝，柜子里太冷了，你过来拉住我的手，我带你去过生日……”

童可薇焦急地拽住他：“张先生，醒醒！”

“张一元，想想你的女儿，想想你自己！”贺向晚冷冷看去，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你好不容易过了三个副本了，就要将自己折在这里吗？她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的颓废和自弃，看着你轻易地被幻觉迷走神志，看着你困在副本永不得出——这样的你，怎么敢见你的女儿，怎么能不让她失望？！”

“——小宝！！！”

这一声撕心裂肺，直至破音。

贺向晚话音刚落，张一元的脸上便落下两串泪来。

惯于压抑，惯于展现最坚强可靠一面的人，终于崩溃着清醒。

他深呼吸了很多次，眼中才盛住了无穷的伤痛，伸手在脸上胡乱地抹去潮湿的水汽，道：“小童，小贺，谢谢你们……喊我回来。”

“……在回神的那一瞬间，我收到了提示。”

张一元说完便打起了精神，以稳定的匀速读着提示：

“【在我九岁的生日，我收到了第二个米奇玩偶。前提是，我第二次答应了父亲的游戏请求。这个米奇戴着绿色的领结。

在我十岁的生日，我收到了第三个米奇玩偶。这个玩偶是蓝领结。我第三次答应了父亲的游戏请求。

在我十一岁的生日，我收到了第四个米奇玩偶。紫领结。第四次游戏。

十二岁，第五个米奇玩偶，青领结，第五次游戏。

十三岁，橙领结米奇玩偶，第六次游戏。

十四岁，红领结，第七次游戏。

啊，我数了数，七年时间，我已经和父亲做了七次游戏了。

每一次他都不让我马上洗掉那些奇奇怪怪的颜色。

每一次他都告诉我要留着爱我的证据。

好吧，现在我要说一件比那些颜色还要奇怪的事情。

我一直，一直都没有习惯和父亲做这场游戏。

哪怕我知道他是真的很爱我。

这应该是不对的，但我没有告诉父亲。我长大了，也可以有更多自己的秘密了。

我的房间是有名字的，它叫做“米奇妙妙屋”。它有着粉色的墙壁、粉色的蝴蝶结、七彩的气球、许许多多的米奇笑脸画，和七个领结颜色各异的米奇玩偶。我想，我很喜欢我的房间。

——如果它没有多出一点东西的话。

多出的东西，我很难形容，只能把它们称为老鼠和蟑螂。

我的房间很干净，没有灰尘，温馨明亮。

但是地板里会爬出老鼠，墙皮中会飞出蟑螂。

它们弄脏了我的房间，我不喜欢。

我没有和父亲提起这件事。他不会相信米奇妙妙屋里有老鼠和蟑螂的。因为他每天都会进来，把我的房间彻彻底底地打扫一遍。

我还是很不舒服，并且越来越不舒服，我可能病了。

老鼠和蟑螂越来越多。

我的幻觉也越来越严重了。

这一天，我坐在房间的门口，父亲站在一楼的楼梯最下方，他喊我下楼吃晚饭。

我不舒服，难受得挪不动脚步。我坐在门口，告诉他，我不想吃。

父亲终于生气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对我生气。

他的声音大了一些，说，宝贝，你变得不乖了，这很糟糕。

父亲走上了楼梯，我的米奇妙妙屋在二楼，我知道他要走上来拉我下去吃饭。

我还是坐在门口一动不动，看着他走上来。

看着看着，我觉得不太对劲。

父亲不见了。正在上楼梯的是一个……

一个长得很奇怪的东西。

一个……我歪着头，努力地辨认了半天——一个，长着老鼠的身体，拖着老鼠的尾巴，还挥舞着蟑螂的六根节肢和一对触须的东西。

我看傻了。

我怎么，父亲怎么变成了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说话了，我才发现它的背后还有一对类似翅膀的东西。它靠振动这对翅膀说话。

它说，下来吃饭。

我更不明白了。这是我和父亲的对话啊，这个东西怎么知道，还在对我复述呢？

这就是我的幻觉吧，不然我怎么可能听得懂翅膀说的话呢？

我坐在门口没说话。幻觉就像父亲做完游戏说的颜色一样，不用洗，自己很快就会消失的。

但是，我把幻觉激怒了。它扑扇着翅膀朝我飞了过来，老鼠的嘴张开了，要咬住我的衣领。

老鼠没有得逞，因为幻觉被最后一级楼梯绊倒了。它翅膀一歪，滚了下去。

我坐在门口，听见了楼底传上来砰的一声。

幻觉消失居然会发出这么响的声音。

我觉得奇怪，所以站了起来。

楼底，躺着，我的父亲。

好吧，这应该是一场新的游戏。

我叫了几声，他不答应我，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我跑下了楼，蹲在父亲的身边。他的身上也出现了青色、紫色和红色这些不属于他的颜色。还有的红色流了出来，在他身边淌了一滩。流出来的不只红色，还有黄色。

我掰着手指：红色和黄色混在一起，是橙色；黄色和紫色混在一起，是蓝色；黄色和蓝色混在一起，是绿色。

我明白了，父亲在和我玩的新游戏是颜色的游戏。

不过，父亲看来是不会再搭理我了。

于是，我回到了二楼的房间。

从这以后，我很少看到老鼠和蟑螂。

我的童年也结束了。

但是我再也走不出米奇妙妙屋。

因为，我永远留在了我的童年。】”

……

张一元读完了最后一句话，脱力地靠在椅子上。

这是目前为止最长的一份提示。

它交代的信息量也是前所未有的。

七个米奇玩偶的来历、七种颜色的含义、老鼠和蟑螂的喻指、走不出的米奇妙妙屋、童年的意象——它几乎已经结束了属于小米的故事。

也已经结束了大部分疑问和困惑。

所以，它也让剩下的人，全部坠入了情绪的谷底。

他们知道了称得上是一切的内容，所以默契地避开了再次咀嚼小米的痛苦这个选项，而将注意力集中在游戏本身之上。

童可薇最先开口，在真正说出那一句话之前，她酝酿了很久。

“之所以不说参与者的人数，会不会是因为，小米的……幻觉，严重到了人格分裂的程度？”

“提示的文本是儿童视角，但是我觉得叙述者并不是——TA甚至很成熟，成熟到能够运用各种隐晦的叙述技巧。因为我发现文本里的时空是割裂的，只不过是叙述者扮作了儿童，以天真的语气将它们顺畅地联结在一起，成为了一条链式的因果反应。”

“其实除了小何的第一条，其他提示的风格都是统一的——都是这种看似透过儿童视角，实则压抑了很多背后的情绪的风格。无论是《我的父亲》还是《小米的日记》，抑或这些并无标题的自白——每个文字都风轻云淡，却又沉甸甸坠在心头，让人感到……呼吸也被抑止。”

“如果承认小米的存在，那就必须承认叙述者的存在，但叙述者不是小米。要加上‘所有者’这个概念的话，我更倾向于，混入我们之间的是叙述者而非小米。”

“因为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在场景描述中，所有人都和‘童年’无关，小何的故事也明显和小米完全不同——即便她的‘阴霾’是童年亲眼所见的死老鼠。”童可薇说，“而我的直觉告诉我，参与我们的剧情推进过程的人，绝对不是，作为……主人格的小米。”

“因为除了刘洪，所有人的表现都至少能属中上，如果是小米混了进来，那么TA应该做不到这样。不是因为TA的能力不够，而是因为TA的理解与我们的理解间的鸿沟绝对不可能微小到无法察觉。”

“另外一个依据，是这份提示的最后三句话。”

她看着其余人，抿了抿唇：“我们都被困在了‘米奇妙妙屋’中。混入我们的人想必也是如此——至少TA需要装个样子。所以，我们只需要判断‘我再也走不出米奇妙妙屋’这句话的语气究竟属于谁。”

“这三句话是提示全文语气转折最明显的地方。而它的变化是，从小米的语气，变为了真正的，叙述者的语气。”

“所以，我认为，坐在我们之中的人是叙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