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向晚感觉,自从她披上了灰袍子,曼内嘉夫人看她的眼神就变得越来越鄙夷。
她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跟着后者走上了通往城堡二层的螺旋扶梯。
曼内嘉的步伐很慢。
她提着裙子走到扶梯的末尾,在将要踏上二楼铺着红丝绒的地板时止住脚步。
转身迎着贺向晚带有“你怎么不走了”疑惑的目光,这位城堡的女管家脸色阴沉地开口:
“优秀的女仆应当具备足可支持公主生活的自主能力。因此,我希望你能自己登上二楼进行熟悉工作地点的流程。”
“结束这一切后,奈特麦尔,请你去往三楼。公主殿下将在那里等候着你的拜见。我完全能够担保,你会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认出那就是她的。”
“所以,”贺向晚姿态很不女仆地抱着手臂,略略抬眼回视曼内嘉,“你打算把我扔在半路上?”
“我今日接待你的使命已告完成。”曼内嘉冷冷道。
说完她回头,像忽然想起什么急事一般,以比来时迅速的步伐一级级走下台阶,消失在贺向晚的视线中。
被无视的贺向晚并没有生气。
她若有所思地挑挑眉。
到底是真有事,还是不敢上来,又或者是有某种因素的阻碍——
她总会将曼内嘉反常行为背后的深意看破的。
在这时,小米轻悄悄地说:“姐姐,我看过的童话故事里,公主身边都会有很多照顾的人。那为什么这个城堡这么大,却只有曼内嘉阿姨和姐姐——咦?”
她的语气在贺向晚完全站定于二楼,视线投向身周时惊讶地变了调:“——怎么是一样的?”
怎么是一样的?
小米的疑问同样是贺向晚心中所想。
如果不是螺旋扶梯就在她身后,她甚至会以为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一楼。
是的,眼前的房间样式与房间号码,和一楼没有任何区别。
如出一辙的奇怪——除了一零三、一零四、一零五、一零八室以外,其他位置的白门也是光秃秃的没有号码。
贺向晚在跟着曼内嘉参观一楼布置格局的时候便发现,只有具有号码的房间白门才具有钥匙孔。
而二楼同样如此。
但是,二楼的房间号,抬头为什么会是“一”?
她依次走向四个有号码的房间,尝试开门,失败。
无号码的房间都试了一遍,还是失败。
——当然,考虑到现在钥匙全部不在她的手里,这多达二十次的失败也是情有可原。
贺向晚:有个问题,我或许可以尝试撞进去?
她直接挥出一拳——下一刻,拳头深陷进仿佛一瞬间化为软泥的白门中,轻微晕眩感袭来,她重新站在了二楼的楼梯口,也就是螺旋扶梯结束的地方。
哦,也是体验上移形换影术了。
合着她来这里打空间刷新游戏了是吧。
看出了此地的机制还没到解密的时候,贺向晚便不再久留。至于选择回到一楼尝试还是按照曼内嘉所说的去做——
回想了下女仆守则的第一条,微带诧异地疑惑一番二楼的工作地点究竟有什么流程值得她熟悉,贺向晚问小米:“小米,你想先上三楼,还是先回一楼?”
这并不是一个需要纠结的问题。
小米立刻回答:“姐姐,我想先去看看公主!”
她很是期待:“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一位真正的公主,除了童话书里写的。所以我很想知道公主会是什么样的。”
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有的想法和愿望,也许还有遗憾。
贺向晚依言绕到对面的楼梯口,沿着直线型扶梯登上三楼。
相比一楼和二楼,城堡三楼显得面积稍小。
顶部画着和花园铁门上一模一样的植物形状,除此之外,一面墙上镶嵌着巨大的玻璃花窗,另一面墙上则有一座巨大的双扇门。紧邻着双扇门的,是一个白色小门,没有房间号。
小米猜测:“公主是不是就住在大门里面的房间?”
贺向晚则走过去敲了敲门,道:“绿娜公主?”
话音刚落,双扇门便向内打开了。
美丽优雅的女子曳着长长的、缀着晶片的红色拖尾裙,出现在敲门者的视野里。
她站在门口,金棕色波浪长发柔软地垂坠于双肩,湖绿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浓郁的欣喜。
女子单手抬起,缓缓按住心口,轻声问:“我是绿娜。你……是来陪伴我的吗,亲爱的客人?”
“事实上,”贺向晚毫无波动地盯着她,在小米“她真美呀”的真诚惊叹中,回答道,“我是你的女仆,奈特麦尔。”
她怀疑,这句台词是自己说过最掉人设的一句,没有之一。
至少某位姓路的人士如果知道,绝对会在她耳边当面笑掉大牙。
系统,就说你是不是故意安排我到这个副本里强行走剧情的吧。
目前,无辜躺枪的游戏系统肯定是无法回应她这个猜想了。而同样无辜的绿娜公主听闻此言,倒是没有笑场,反而深深皱起纤细的眉:“不,奈特麦尔,你不是仆人。你是我的朋友。”
贺向晚:?
她有点意外。
难道曼内嘉没有通知绿娜公主城堡招新的事宜?
在她的认知里,这位城堡尊贵的主人亲切得有些超出常理的过分了。
小米忍不住说:“公主好可爱,好温柔呢。”
贺向晚还是决定抛弃对贵族的刻板印象:她说是朋友就是朋友吧。
反正曼内嘉不在这里,管不着女仆奈特麦尔忽然跃升的阶级。
“我是想问,”贺向晚淡定地应下了“朋友”这一称呼,“公主,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绿娜公主皱起的眉仍然未曾展开:“奈特麦尔,朋友之间是无需附加多余的敬称的。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绿娜。”
贺向晚:……
虽然不知道绿娜公主为什么非要如此认真地纠正自己随口的称呼,但既然人家都提出要求了,这要求还没什么坏处——
她改口,感觉自己从没这么好说话,重复道:“绿娜,需要帮忙吗?即便是来自朋友而不是女仆。”
绿娜很高兴贺向晚的转变:“当然。请进。”
说着她侧身一让,领着贺向晚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繁复精巧的铜烛台,设计颇具匠心的化妆桌,巨大的黑漆红花衣柜与房间正中央椭圆形的、顶上悬着织有令人眼花缭乱纹路的粉网纱的白色丝绒床,无一不彰显了房间主人特殊的身份。
贺向晚以为绿娜是真的有事相求,结果对方只是亲热地拉着她的衣袖,示意她坐在专属于公主的大床上、自己的身边。
贺向晚心道,要是曼内嘉目睹这一幕场景,估计又得在她面前变身成黑化裂口女。
毕竟,哪有女仆心安理得坐在公主的床上,还和公主亲密地挨那么近的。
她这行为绝对违背女仆守则了——贺向晚不用回想具体的条款都知道。
小米兴高采烈地喃喃:“哇,这是真的吗?我没有在做梦吗?我居然可以挨着公主姐姐哎!”
绿娜是听不见小米的感慨的。
她轻轻吸气,唇角扬得有些高,眼眸亮晶晶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奈特麦尔,请允许我这样说——在你之前,我一直非常缺少陪伴。更糟糕的是,我想我可能比一般人更加迫切地需要它。所以,你能来到这里,实在是我的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
她的到来可不是意外,而仅仅是一个计划中的一环,与蓄谋在先的安排。
贺向晚的思维开始活动:为什么曼内嘉和绿娜的言辞内容,冲突会如此明显?
假如绿娜只是说自己缺少陪伴,贺向晚不会往更深一步怀疑这话的可信度——因为偌大的城堡里,看样子的确只有她和曼内嘉两个“陪伴者”。
贺向晚刚要说话,在看到绿娜的变化之后,忽然沉默了。
因为绿娜在对她露出喜悦神情后没多久,眼眶里便立即蓄满了泪水。
她一边微笑着,一边越来越汹涌地落泪。
小米愣住了:“绿娜姐姐怎么了?她为什么突然哭了?——是薇薇姐姐之前告诉我的那样,‘喜极而泣’吗?”
不,“喜极而泣”这个词,是表面上最符合绿娜目前状态的形容。但是贺向晚的直觉让她脑海里一瞬间浮现的词语因被否定而化为泡沫。
绿娜的欣喜是真的,但她并没有激动到落泪的程度——或者说,她的落泪并不是因为欣喜过度。
——而是,因为悲伤,并不来自初识新客的悲伤。
——这一结论来自贺向晚的直觉。
喜悦和悲伤,如此统一,却又如此割裂地,出现在了同一个人的脸庞上。
绿娜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并未忙乱地从自己宽大的裙袖里抽出一张丝帕,极有条理地擦拭着自己水迹盈盈的眼睛与双颊,动作间极富一位公主的教养。
在整理仪容之时,她甚至还有余暇向眼神若有所思的贺向晚道歉:“啊,对不起,奈特麦尔。我并不是故意的,但我很清楚,我现在的状况一定将你吓坏了。”
嗯?她?吓坏了?
贺向晚:不,你一点也不清楚。
她神情无语中带着无奈。
到底是怎么能得出如此荒谬的分析的。
小米咕哝着:“我确实有点被吓坏了。”
绿娜公主还在得体地微笑着,但是与此同时,她的眼泪也越来越多,不仅浸透了丝帕,也殃及了红裙胸口处的布料。
“这实在是太失礼了,对于我的朋友来说。”绿娜更抱歉地道,“奈特麦尔,请相信给你带来麻烦绝非我的本意。但是,我需要对自己进行一场彻底的收拾。我的状况不再适合于今日接待客人,所以,请你暂且去往我的卧室隔壁。那里有我为客人专门准备的休息室——天色已晚,期待明日你我的再次相会。届时,我将以更加周全的礼节招待你。”
她欠了欠身:“原谅我不能送你到卧室门口,奈特麦尔。”
贺向晚:“没关系。”
正好她有事要做。
她拜别了绿娜,出门下到一楼,曼内嘉正巧站在螺旋扶梯的底端,就像是自从两人分别后就一直特意守在这里等待她所指导的对象一般。
听贺向晚说明情况后,不知为何脸色很差却并未发作的中年女人直接给了她一把金色钥匙。
“不用再还到我这里了。”曼内嘉咳嗽着说。
贺向晚看她一眼,拿上钥匙进了蜡烛房,带走了一根点燃的蜡烛。
她走在螺旋扶梯上时,又听见曼内嘉的声音。
“公主该休息了。你也回房间去。这里没有巡逻的必要。”
“别让我以为城堡里进了老鼠。”
贺向晚:?
点谁呢这是。
拽了拽充作外套、因为不合身而滑到肩头以下的灰老鼠袍,她唇角一扯,向三楼走去。
来时看了下三楼的座钟,只差五分钟就到晚上六点了。
贺向晚把燃烧正旺的大红圆柱形蜡烛放进绿娜房门口墙上的空烛台。
做完这一切,她伸手,不同于之前在二楼的数次失败,这一次推开房间门相当顺利。
休息室没什么特别的陈设,床倒是比正规女仆房舒适得多,小米一从项链里出来便抱着被子小小欢呼一声。
“姐姐,今天我也要和你一起睡。”她说。
贺向晚已经拿定主意——今晚留在这里。
绿娜看起来不太对劲,离她近点有情况也方便处理。即便曼内嘉发现她不守规矩而过来找她麻烦,她也可以三两下解决。
于是她点头,道:“小米,你先睡。”
……
贺向晚预设了很多可能发生的情况,惟独没有想过,这一次她会像初入副本【普莱森的噩梦】时那样,再次毫无征兆地被剧情强制入睡。
甚至清醒的源头还是先一步醒来的小米小心翼翼的轻推。
“姐姐。”她低声说,“我听见有人敲门。”
“我们应该开门看看吗?”
贺向晚带着小米下床来到门口,问:“谁?”
无人回应。
贺向晚皱眉,一手拉住小米,另一手在门上一拍的同时,将状态调到最满。
——她的战斗准备落空了。
门口没有任何人。
旁边蜡烛还在安静地燃烧。
贺向晚就着光亮看到了门口地上躺着的一个小东西。
圆滚滚的脑袋被一块大些的白布包起,绳圈以下的白布蓬开,如同一件小裙子。
她顿了顿,捡起了它。
小米探头看去:“姐姐,这是什么呀。”
贺向晚的脑内出现了一个名词。
她解释:“你可以叫它,晴天娃娃。”
小米摇头,不赞同地反驳她。
“真的是晴天吗?”
“可是它在下雨。”
不知何时,“晴天娃娃”微笑的眼睛里,突然开始落下透明的泪水,很快地沾湿了贺向晚的整个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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