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珊虽然大大咧咧,但是也感受到了莫名不和谐的磁场,令她如坐针毡。
她竖起漫画书,只在上方露出两个圆碌碌的大眼睛,东转西溜的盯着前面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她眼见着蒋斯年送给谭然每日不重复的零食配饰都被谭然面无表情的递给了她。
起初付珊还在道德底线左右摇摆,此后随着东西越来越多,她也就挣脱了道德的束缚,尽数收下了。
除了吃的,剩下的全被付珊挂二手平台,经常请谭然吃饭和送礼物,也算是弥补一下内心的不配得感。
谭然对他的举动感到厌烦。
如果她们还在毛玻璃的两面,谭然反而心生动荡;现今,她们面对面,脑中的想象也逐渐清晰,谭然只觉得他虚伪。
蒋斯年对于谭然突如其来的变化也不诧异,以为是自己没送对东西,就差请人编一套高学术含量的练习题了。
还没等蒋斯年实施,这个学期已经到了末尾,在一场大考之后,伴着冬雾的寒意,谭然结束了和蒋斯年短暂的几个月。
在家睡了几天懒觉后,谭然顿感空虚和无聊。
付珊阖家要去南半球游一圈避避寒。
在走之前,她给谭然介绍了亲戚家的便利店工作。
下午到晚上兼职,刚好在陈春兰下班之前回到家,还算是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
谭然向付珊道了谢,跟老板商量了一个时间,试岗了一天便正式上班了。
这份工作不算强度大,冬天晚上出门的人少,她还能偷闲在小马扎上休息会。
同样因为这个原因,老板为了节约开支连暖气也不开。
谭然前几天被冻的双手僵直,红了大片,显然是冻疮的前兆。
还好得换班的同事提醒,在家拿了个旧热水袋,没事就揣在怀里。
指圈也没了继续恶化的痕迹,这样平淡的日子让她生出了几分踏实的充实感。
如果没有偶尔挑刺的顾客,和深夜醉酒后胡言乱语的红脸男人会更好。
在这里似乎才是她原本无波的生活,理着手头的货品,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货架,永远守着这一亩三分地。
门口传来机械女声的“欢迎光临”,谭然蹲在其中一列货架中,熟练的说出欢迎词,便不再关注那头。
货架需要替换的商品不多,谭然顺手从临期箱中挑拣了一个看上去包装高级的巧克力面包,边吃边走到柜台前。
浓郁的劣质香精甜得发腻,强忍着恶心吃了半块。
店内好像没有了任何动静,就在谭然以为先前进来的人已经离开时,一只中指没有硬茧、五指修长净白的手出现在台面、她的视线下。
“付钱。”
这声音很熟悉,却没有唤起谭然想象的可能。
谭然困惑的抬眼准备询问,看见眼前的蒋斯年充斥的还是震惊,然后是愤怒、无语,最后夹杂着一丝不确定。
蒋斯年笑着,没放过她脸上精彩的神色变化的过程。
“高兴的傻眼了?”
蒋斯年逗她。
谭然在他身体两侧晃头找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别人了,“戚”了他一声,“少爷都努力傻了,谁高兴是撇着嘴的。”
“你啊。”
蒋斯年油盐不进,这两句酸话不够他的阈值的。
“要买赶紧买,别挡着其他人。”
“你眼前可是一个大客户,还不好好巴结巴结,不比你卖一天强?”
“哪呢哪呢?看不见,只知道有只烦人精,一直在耳边嗡嗡叫。”
谭然闭上眼,五指并作扇状,在脸边上下摆动。
“不贫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跟家里那位报备过了吗?”
谭然讽他。
“我比你自由。”
说完就掏出手机,对着闲置的自助收银台拨通了老板的号码。
“你干什么?”
谭然忙去制止。
蒋斯年把食指竖在唇上,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走到门外,被厚厚的布帘遮住,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依稀看见脸上带着得逞的笑容,随着又一机械女声进来了。
“你可以下班了。”
说着,来回走了几步试图找到柜台的开关,想进去拉她。
谭然半信半疑。
在蒋斯年强烈的打包票下,才挪了出来,利落的关店。
朝左边车站的方向走去。
“反了。”
蒋斯年拉住她的手腕,掌上使力,把她轻而易举的扯回自己身边。
谭然挣脱了两下,仍在原地受他掣肘。
“我可没答应。”
谭然头一歪,避而不谈。
蒋斯年就这么含笑的看着她,两人僵持在原地,成为了经过路人眼中的独特景色。
谭然到底脸皮薄,捂着刚刚发作的牙根,率先败下阵来,“去哪?”
“脸怎么了”
蒋斯年松开握住她胳膊的手,眉头轻拢,微凉的指腹贴上侧脸,在谭然错愕之际暂时拿下了下颌的控制权。
“不是脸,是牙……”
谭然含糊地说。
“我看看。”
蒋斯年两只手都上阵了,不顾谭然的羞赧,半哄半强制的掰开了她的唇角。
口腔力猛的进来一大股凉气,吹得牙根瑟瑟发抖,谭然突然伸手去拦他。
蒋斯年反手抓住谭然抗争的双腕,压在胸前。
谭然失去了能够反抗的最佳武器,眼珠在他脸上乱溜,每次都能在他扫过来前躲掉。
眼前的雾气越聚越浓,她已经逐渐看不清他肩上呢子大衣的微小绒毛的颜色。
唇上的手指并不比她镇定多少,颤抖让唇角开始红润,发出阵阵热气,这是冬日旅人最渴望得到的馈赠。
星点的白色颗粒落在她的睫毛上,重得她抬不起眼,彻底模糊了眼前的景色。
林中的松香不断走进她,脆石在峭壁上刮动,松针扎在脸上的瘙痒如此真实。
热气在她嘴角旁忽近忽远,在指盖上,戛然而止。
这场初雪转瞬即逝,一切都如落雪前无致,春水滚动,一复不还。
“我去给你买药,在原地等我。”
他说。
谭然看着他快步向前跑去,融入夜里。
自己回到便利店避雪的檐下,揣着手,蹲到双腿开始发麻,蒋斯年“咚咚”的跑回来了。
弯着腰,屈膝撑着上半身的重量,吞吐出大片的白雾,把手里折角捏的发皱的药盒递给谭然。
“先吃一片。”
谭然刚接过,蒋斯年左右找了一番,找她拿了钥匙进便利店拿了一瓶水,拧开塞进她手里。
“没给钱。”谭然提醒他。
蒋斯年回她,“我知道。”
起身又进了店里,搬出几箱矿泉水放在门口,包括拆封给谭然的那箱,依次摞起来。
“这是……”
谭然不解。
“献爱心。”
谭然的眉头更深了。
“放心,跟你们老板说好了。”
蒋斯年看起来是个不靠谱的,做事时像换了一个人,给人一种一定能解决好的错觉。
“去哪?”
“荒山野岭,怕不怕?”
蒋斯年朝她伸出手。
“没你就不怕。”
谭然定睛看了他几秒,搭上他的手,一把被拽了起开。
蒋斯年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又跟师傅商量,让他在山脚等会。
那座山头开发痕迹还很少,人流也少,谭然如果从这回去,不说已经过点的公交车,就算还有,也不一定能坐上。
司机本来不愿意的,跑的远,耽误他时间拉客。
蒋斯年多给他塞了几百块,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可把旁边看着多谭然眼馋坏了。
可惜自己不是开出租的,可惜自己没拉上这个缺心眼。
坡缓,谭然爬会歇会,四十分钟也到了。
累的她气喘吁吁,两眼冒金圈,快要退化成四脚动物了。
蒋斯年鼓动她,“来这,快来看!”
谭然秉承着来都来了都心态,一鼓作气走到他旁边,“看什么?”
蒋斯年调整好了望远镜,找好角度,示意她看。
这东西谭然只在书本上见过,小心翼翼地扶上镜口,在蒋斯年指挥下不断变化方位。
米粒大小的星星在镜头的下放大了几十倍,仿佛触手可及。
绚烂的星河像世界的对面,无视时间的束缚。
“你怎么找到这地的?”
蒋斯年靠着木架凉亭,双手插兜。
他从谭然的语气里听出几分激动,大眼不馋道:“学习比不过你,玩可得跟着我走。”
谭然不理他,接着又看了几分钟,在风口上冻的发颤,小跑着躲到木亭内搓着耳朵和双手。
“看完了?”
蒋斯年把口袋里捂热的半瓶矿泉水还给她。
“有点冷,等会再去。”
谭然接过水瓶,贴在冻木的脸上。
她似乎可以准确的判断出水的温度为37.2度,如同他的体温一般。
可惜这瓶是死水,离开了他的手心,连最后一丝松香也会消失在无边的夜风里。
没人说话了,整个场子只听见夜风哭嚎,沿途的路灯电压不稳,频频闪烁。
“你……”
“你……”
“你先说吧……”
“你见过颜笙了?”
“嗯。”谭然沉默几秒,脸上的水瓶开始变冷。
谭然在心中换过无数个问题,但却因为身份,说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评价。
“人长的好看,还大方,说是送我一件衣服。”
谭然干巴的笑声融进风里,也不会有人分出区别。
“没收吗?”
蒋斯年换了个方向,面对她。
“太贵重了。”
蒋斯年突然提到颜笙时,谭然就想走了,她的脚尖不安的在水泥地上无声搓动。
假使她真的要走,以哪种身份离开才最显大度和不在意?
她浑身被冬风吹僵了,一步也动弹不得。
他说,他们从小认识,家里有意培养两个人的感情,从小到大都是上同个学校。
一成不变的稳定换来了他们的放心。
高中这三年大概是他最自由的时光,可以选择自己想读的学校,坐在教室里也不必真的去读,看着讲台上地中海的老师苦口婆心的劝学,他会认真的憋笑。
他不想把珍贵的自由浪费在呆板的教室里。
逃课、惹事,每一次心跳加速,都让他感受自己正在无比热烈的活着。
遇见谭然是意外。
谭然安静在坐在木椅上听着,故事很短,寥寥几语就说完了,此后又是长久分沉默。
谭然看着地上,蒋斯年看着密不透风的远方。
谭然该说什么?
风把她的血都吹冷了。
他唯一的想要的是自由。
可是谭然还想要好多好多,一个完整的爱的家,富足的生活,面对一切的勇气……
“那她呢?”
颜笙也是这样吗?
“她生活里有很多方向,我只是她其中需要多费一些心力的部分。”
“所以大晚上的你也来寻找方向吗?”
蒋斯年的脸隐在阴影中,语气依然的臭屁。
“碰巧好吗?”
谭然白了他一眼。
蒋斯年掏出几张钱给她,“明天给你老板。”
抬手看了眼时间,“再陪我去个地方。”
“哪?”
“商场。”
蒋斯年走到一家知名品牌柜台前,服务员熟捻的拿出包好的衣服递给他。
行云流水的刷卡。
转手给了谭然。
“我不要。”
她买不起也不想穿。
“你还没付珊有经商头脑呢。”
蒋斯年只让出租车把谭然送回去了,关门前把手里的精致包装袋也顺手放进去了。
没得谭然阻止,荧黄色的破旧小车像风一样行走。
她摇下车窗还能看见一个单手插兜,意气风发的蒋斯年正朝她挥手。
第二天上班,谭然难得见到了老板,他正在柜台前拿着计算器算账。
谭然跟他打了招呼,老板停了手里的动作,开她玩笑,“昨天打电话的是你什么人?小伙子还挺有钱的。”
“朋友,同学。”谭然换上工作马甲,把昨天的钱交给老板,转身去补货。
老板拿过钱,快速点了一遍,“你朋友对你蛮不错啊,买的东西,自己不要,放在门口做慈善。”
谭然强颜笑了两声,便岔开话题,算是把他给搪塞过去了。
更加杜绝蒋斯年这个不速之客了。
被加入黑名单的他还不自知,每天给她发一下垃圾消息,不是在吃早饭,就是到处在哪玩。
只不过早饭都不是在一个时间点,偶尔下午,偶尔傍晚,活脱脱的潇洒生活。
谭然回了几个白眼和表情包,转头望着比人高的货架一声叹息。
她们之间一直断断续续联系到开学前几天。
谭然已经辞了便利店工作,准备上学。
半夜,她突然被手机铃声惊醒,抹黑拿出来看了一眼,眼睛对着强光有些眩晕。
手指凭借着感觉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是蒋斯年给她发的消息。
谭然以为他又玩疯了,故意在半夜炫耀他纸醉金迷的生活。
她松了口气,眼睛一闭又昏睡过去。
天快亮时,她自然而然的睁眼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没干。
这才看清楚了蒋斯年的2个小时前的消息,他约她到上次望远镜的地方见面。
后面跟了几个感叹号,似乎在强调和祈求。
谭然把被子拉过头顶,翻来覆去的纠结,最后心一横,起身悄悄的换好衣服,溜了出去。
出租车把她放在了山脚下,她望着一溜烟飞出去的车子,开始后悔了。
自己冲动的就来了,万一他已经不在了呢,万一他只是随便一发,万一不止他一个人,她怎么面对。
磨蹭着,人已经到了最后一节台阶。
岭上寂静,仿佛被黑夜格外包容。
她在木亭旁的水泥地上发现了蒋斯年和他身边一圈啤酒罐。
蒋斯年散发的阴郁氛围,让她感到不安。
谭然小心的走到他身边,中间隔着瓶罐。
她喊了一声,“你怎么了?”
蒋斯年迷蒙的眼,恍惚的抬头,看了好几秒才认清谭然,“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坐。”蒋斯年大手一挥,铝罐七零八碎的滚到旁边,露出带有湿气的空地。
他脱了外套垫上去,又说了一次坐。
谭然弓着腰犹豫了半晌,试图把他的外套拿起来,“我坐地上一样的。”
蒋斯年强硬的把谭然拽到地上来,拽到带着温度的外套上去。
离得近了,谭然蹭着灰蒙蒙的阴光看见他脸上似有坨红印。
谭然不好意思去问,但炙热的眼神被蒋斯年发现了,他竖起高领毛衣,遮住大半张脸,声音围在羊毛里,露出来的像初生小羊的啼哭。
他说,这是他爸打的。
他说,他讨厌这个家,他想离开这个家。
他问谭然愿意跟他走吗?
谭然愣住了。
他自问自答,他又能走到哪里?
蒋斯年神色痛苦的双手抱头把自己埋在双膝之间,似乎就能躲避最初的问题,不被任何人找到。
谭然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给予他热量,少年气不应该消失在杂草丛生的无名处。
还没等谭然碰到他,就被蒋斯年反抓住手,在她手心里塞了张字条,
他的眼睛染上了初晨的雾气,晶莹剔透,泫然若滴,“你会想我吗?”
她好像读懂了未能明说的感情。
可是她不确定,这份感情是否和她设想的一致,如何永远保持在最美的时刻。
她迟疑了。
蒋斯年别过脸,松开她的手,起身捡起散落一地的垃圾。
走之前对她说,“这是我新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掷进垃圾桶的一声清脆的巨响,唤醒了谭然,紧接着一轮淡淡的红日从天边升起。
那天之后,蒋斯年如初见般突然的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同桌又换回了被他赶走的男同学,
贾庆胜依旧眯着吊梢眼打量每个学生。
付珊偷看漫画书的技能小有进步。
谭然的智齿还会偶尔发作。
一切都在正轨。
某天,谭然心血来潮,绕到了无名山脚下。
隔老远,抬头望去,山顶已经被一人高的铁皮板圈起来了,中间一辆黄色的起重机格外突兀。
听说这里有开发商看中了,对岸有个著名的天文台,他们想效仿也盖一个。
这种类型的公园或者人造景点在其他地方还算稀有,开发商们已经翘首期盼建成后的火爆场面了。
谭然在山脚看了片刻被施工队驱赶了,她走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那天的繁星最终陨落成遍地的泥点子,被轰隆的施工声盖过。
又一个寒假,谭然的牙齿已经长的冒头,反而不疼了。
付珊却坚持劝她,本来就是多余的牙齿,趁早拔了,免得琐屑找到一个绝佳的储存空间。
谭然想想也是,被她说动摇了,本来想找之前拔牙的诊所,可惜已经在app上消失了。
于是换了一家更正规的牙科诊所,环境和医生的服务态度确实更上一层楼。
谭然躺在牙椅上,眼前的白炽光灯刺的她睁不开眼,熟悉的电钻声和一年前重合,心中埋藏已久的恐惧一瞬间爆发,手指紧紧拽住把手。
曾经说陪她拔牙的人终究失约了,山顶上的望远镜再也等不到“下次”。
出来的时候,街上很热闹,它们争先涌进她的眼里,有些胀痛,眼角不住的流泪。
谭然闭上眼缓了几秒,从口袋里摸着卫生纸,带出一张带着皱痕字条和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
还未来得及打开,几个初中生撞向她,来不及对她道歉,望了一眼后面紧跟着的中年男人,朝伙伴大喊一声,“老班来了,快跑!”
谭然慌乱中退到商铺门口,稳定心神之后,望向空空如也的手心。
它早就不见了。
我花一个小时把这篇读完了,比我预想要好一点,个别措辞需要改一下。
本来是想贴一段自己的自卑文学的,但是读完又觉得矫情。那就推荐一部电影吧《束草的冬天》韩国电影,适合现在的天气,窝在被子里感受一段异国情缘吧。25/10/17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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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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