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读书

临山书院,莫秋山与沈言之对弈,轻纱飘曳间,黑白二子你来我往,好不激烈。

莫秋山执起最后一颗黑子,将要落下之时,却往旁边移了一步,白子随之落下,霎时间,本该一方溃败的棋局,竟打了个平手。

“秋山为何举棋不定。”询问的语句,却是陈述的口吻。

沈言之,临山书院的创办者,世家出生,师从前国子监祭酒郑钦南,博闻强识,才华卓绝,少时游学伤了腿脚,因误了救治不良于行,至此避世而居。

莫秋山初见这人时,已是暮春。

那时兰歌还在,他与她出城游玩,不想遇见大雨,找到亭子避雨时,沈言之已经在里面了。

他与兰歌都不是守死礼之人,女子在外须掩面这等歪礼,他向来不予搭理,又非三鼻五眼见不得人,兰歌好看着呢,且方圆并无避雨之地,道了句叨扰便进去了。

不想他们不忌讳,里头的人却恪守规矩,见到兰歌,愣生的转着素舆,背过身去,到了亭子边上,雨水打进来,溅湿了他的衣摆。

后来相熟,兰歌问他,那日若无台阶,他是否要淋雨而去,那人笑着点头,回了声当是如此。

眼前,莫秋山瞅着摆弄棋子的人,想到曾为世人赞叹的沈家明月,再提起时,不过是句“惋也,惜也”,那本该出入庙堂的贵公子,沦落至此,或许也该怨上一句“天道不公”罢。

“我想看看,这棋局之上退一步,是否也会溃不成军。”

近年来,朝堂上向来不合那两派官员各执己见,哓哓不休,越吵越烈,有时甚至大打出手。

各行其政便也罢了,偏要你抨击我,我报复你,专门盯人罪过,证据堆到他那里去,他亦须推证查探是否属实,多是些无伤大雅的东西,完了该罚的罚,该放的放,简直不胜其扰。

沈言之说:“黑白胶葛,难免搏杀。”

“可执棋者,人也。”莫秋山盖上棋奁,人执黑白,所行格洛,皆由人定。想着他便笑道:“言之这一子,倒让我明悟,对弈并非只争输赢,端看举棋者想走到哪一步罢了。”

“执棋者,心稳而性和,落子之间,定是深思熟虑了的。”沈言之坚信,好棋者,不妄落子。

“先生,有客来访。”气喘吁吁的小童站在纱帘外,恭敬的向自家主人汇报。

“谁人?”沈言之问。

“师兄,是我。”小童还未出声,秦善慈便已走了进来,“莫少卿,巧了。”

“去吧。”沈言之无奈,只能让小童先下去了,他这师弟,何时这般无理了。

秦善慈比沈言之年长几岁,亦师从郑钦南,因晚入门几年,便成了沈言之的师弟,现任大理寺少卿,与莫秋山同僚。

秦善慈先鞠一躬,拱手道:“方才听那小童说师兄在见客人,善慈多嘴问了一句,知是莫少卿,便厚脸而来了,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是自家人,沈言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我倒无碍,你得问秋山。”

莫秋山颔首,“无碍。”秦善慈这人,与谁都能相交一二,他们互为同僚,当然相熟。

秦善慈坐定,便说了来意,“前些时日我遇一乞儿,手上拿着残本,我问他因何读书,他说读书明理,我亦出身寒门,当下心生怜悯,今日前来,是想请问师兄,你这书院,可还缺小童?”

那日他出京取证,避雨时到一荒废弃庙,里面有个十来岁的乞儿坐在燃烧的火堆旁,手里拿着半个发黑的馒头,边啃边翻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几页破纸,见他进去也不生波澜。

他上前去问,“小孩儿,你看得懂吗?”

那小乞儿抬头答道:“懂一些。”儿时家里虽拮据,但启蒙教育,他是受过的。

秦善慈蹲在火旁,撩起染湿的袍子烘烤起来,现下雨未停,干坐着也是无趣,便对那乞儿说:“你眼下流落至此,想必也食不果腹,拿着几页残篇,读了又能如何?”

小乞儿说“明理。”读书明理,这是阿娘说的,阿娘希望他做一个开明的人,而不是浑浑噩噩的活,但他现下,还不如就糊里糊涂的过。

秦善慈觉得这乞儿有点意思,便接着问,“那你如今读过哪些书?又明了什么理?”

“没读过什么书。”小乞儿就这样答。

秦善慈干得是识人断案的差事,何尝看不出这小乞儿的心思,倒是警惕得紧。

“你读书,是为何?”这一行干久了,秦善慈免不得追根究底。

“我想看看山川河流,我走不完,但文字可以。我读书,识得文字,便能通过文字去看一切。”他这境地,无依无靠无所归,谁知今日死还是明日亡?介时,又该葬身何方?他不由忆起来路。

家乡受了灾,他与阿娘出来逃荒,半道上阿娘病死,便只余他一人,阿娘说要来京城,他便来了,阿娘说与人交流,不必袒露过多,他便真真假假的讲。

其实他看过带有图画的游记,他心向往之。这几页纸也是他背熟后撕剩的,阿娘说怀璧其罪,他觉得阿爹留下来的书本就是他的宝贝,与其被人夺走还要挨揍,不如自己毁了来得清静。

书册其实挺厚的,他本可转卖他人,换取一些薄利用以安身,但阿爹说过,学识非金银所能衡,文人更不该为斗米折腰。

他遵从阿爹,又觉得有些可笑,若如阿爹所言,那文人许以高奉,是为何?

“许文人以高奉,是为何?”临山书院里,秦善慈如此问道。

“许文人以高奉,或许,是不至于辱没了斯文。”沈言之说罢,问对坐的莫秋山,“秋山,你如何看?”

莫秋山:“习得文武艺,弄与帝王家。天下君主,自是多财。”

文人哪里来得高奉,只是这世道,人人追求功名利禄罢了,士农工商,谁都想排前面去,当决定权在自己手里时,我自知之,哪管寒雨洪流。

秦善慈心想,不愧能与沈言之成为好友,这俩人,坦然无惧,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们无错。

抛开脑中所想,他才又问:“师兄,所以你这书院,缺小童否?”

“缺。”

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出自元·无名氏《马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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